第37章

第37章

蟑螂事件之後, 賀蘭訣一度有了心理障礙,把自己的零食都轉移到廖敏之書桌裏。

圍魏救趙。

她吃零食也偷偷摸摸,絕不打攪廖敏之, 手悄悄伸進他書桌裏, 暗中摸索包裝袋。

廖敏之每次都能精準地逮到一只小賊手。

抓住,扔出。

賀蘭訣眨巴眨巴眼睛, 引着他的注意力落在別處,又順着桌縫隙悄悄摸進去, 小心翼翼偷運零食。

廖敏之再一次攫住她的手。

那只手微涼,柔軟纖細、滑膩無骨,十指不沾陽春水,圓潤淡粉的指甲蓋上貼着亮晶晶的小貼紙。

他的手卻是幹燥熱燙的,指骨筆直而硬, 略微硌人, 手心有幾個薄薄的小繭。

是全然不同的觸感。

無人可知, 面上不動聲色,每一次暗地的交鋒和肌膚觸碰, 像羽毛輕輕撓動心田,酥酥麻麻, 無法描述, 只有彼此目光流轉, 眉目傳遞的細微異常可窺端倪。

像一場只屬于兩人、無法訴諸于口的秘密游戲。

偶爾午夜醒來, 溶溶月色透過窗戶撒在床上, 賀蘭訣常覺自己在長身體,嘩啦啦瘋長, 餘韻深長又令人輾轉難眠。

只能回味, 無法描述。

學習之外, 她還想找點別的填補心靈,常去租書屋借點言情小說和漫畫滿足少女的幻象。

她和唐棠探讨愛情的基調和特質,又覺得不過瘾,拽着廖敏之一起參與,可惜廖敏之對她的精神讀物絲毫不感興趣,屢屢惹她氣惱。

“情節推動缺乏邏輯。”

“感情發展莫名其妙,動機不純。”

“快餐讀物,毫無營養,白日做夢。”

賀蘭訣氣得把《鋼鐵是怎麽煉成的》砸在他腦袋頂上。

讀你有力量、有邏輯的文學作品去吧。

他唯一有用的貢獻——

賀蘭訣在翻閱某本少女漫畫時,男女主情感發展的關鍵時刻,全書最重要的那一頁被人偷偷撕掉了。

後一頁……第二天清早。

到底發生了什麽?!

廖敏之騎車載着她,找遍了北泉大大小小的書店和租書屋,最後賀蘭訣面色微紅地走出書店,發消息給唐棠。

【一個特別浪漫唯美的深吻。】

【尺度還可以。】

唐棠回她。

【照片發我看看。】

【你倆争分奪秒出校,就是找書去了?真閑。】

【重色輕友,以前做什麽都是我陪你,現在你有了新歡,抛了舊愛。】

賀蘭訣安慰了她一通。

最近唐棠有點黏人。

“周末要不要去滑冰?”唐棠邀請賀蘭訣,“我們班幾個同學組團活動,打算去滑冰。”

“滑冰?”

“噴泉廣場那邊有家老式旱冰場,原先咱初中附近不也有家嗎,我們以前還去玩過,後來倒閉了。噴泉廣場這家比較大,挺有人氣的。”

這麽一說賀蘭訣想起來了,她表妹璐璐身高腿長,從小學輪滑,淘汰過幾雙半新不舊的輪滑鞋,都送給了賀蘭訣。

初中那幾年無所事事,賀蘭訣還帶着上小學的璐璐,還有一幫朋友去旱冰場滑冰。

上了高中後,溜冰風潮突然漸退,賀蘭訣就再也沒去。

“你們人多嗎?人多的話你和班上同學玩吧。”

“你也多陪陪我呀。”唐棠撒嬌,“問問你們班同學有沒有想來的?男生女生都可以,我們這邊主要是女孩子,要是能有個帥哥……”

唐棠話鋒一轉,嘿嘿笑:“我們班有好幾個同學喜歡你們班的那個誰……”

那個誰?

顧超嘛。

賀蘭訣一號召,顧超和身邊一群男生都熱烈響應,後來況淼淼也加入。

再後來,聽說籃球隊的一撥人也要參與。

賀蘭訣拽了拽廖敏之。

“什麽時候?幾點?”他簡潔問她,“需要準備什麽?”

“你以前滑過旱冰嗎?”

廖敏之眼神淡淡:“沒有。”

“小可憐。”賀蘭訣安慰他,“我可以帶你,我滑得可好了。”

溜冰場在噴泉廣場附近的一間平房內,場地極大,光線昏暗,有好幾個滑行區域。

賀蘭訣進去的時候,勁爆的舞曲響炸耳際,炫酷的霓虹燈染着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龐。

熟面孔不少,唐棠也換了旱冰鞋進了溜冰場,隔着欄杆招呼賀蘭訣進來。

“我等人。”賀蘭訣趴在欄杆,把自己的奶茶遞給唐棠喝,“你們先玩吧。”

“廖敏之什麽時候來?”唐棠隔着振聾發聩的音樂吶喊。

“快了。”

廖敏之在冰場門口站了很久,目睹眼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和歡聲笑語的人群。

在認識賀蘭訣之前,他從未踏足過任何娛樂場所。

生活和學業,都是單調而孤寂的,習慣了,好像沒什麽不好,但好像也說不出好來。

賀蘭訣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神色似乎專注。

“怎麽了?”

他凝神聽了那麽一會,眼神也有了波瀾:“有聲音。”

“是音樂,低音舞曲,很吵。”賀蘭訣莫名有點心酸,“你能聽見嗎?”

“一部分,不連續,我能感知低頻音段,但聽不見高頻。”

“高頻和低頻,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我聽不見,尖細聲音,例如,電話鈴聲,女孩和小孩的聲音,但是對低重音,男聲,雷鼓聲,感音清晰度比較好。”

“所以你聽不見我的聲音?卻可能聽見顧超的聲音?”賀蘭訣問他。

廖敏之想了想:“對。”

賀蘭訣有點失落:“原來耳朵也會偏心。”

他突然被她這句話怔住,久久無法出聲。

這麽熱鬧的溜冰場,他們好像在聊一個悲傷的話題。

賀蘭訣舒展了下身體,歪着腦袋想了想:“聽不見也沒關系。”

她攤開他的十指:“你想聽歌嗎?我剛才看你聽了很多,我可以教你唱歌,do、re、mi、fa、sol、la、si,七個音符,歌的節奏都是由音符帶動起伏的,像這樣的……”

賀蘭訣把他的手指當琴鍵,放慢口型,慢慢唱歌給他聽:“瑪麗有只小羊羔,小羊羔……”

廖敏之認真專注地看着她。

旱冰場裏,好些同學已經牽起長龍,繞着旱冰場轉起了大圈,顧超沖過來拍欄杆,沖着兩人喊:“你倆坐在這幹嘛呢?快進來。”

她蹦蹦跳跳起身,推着廖敏之:“走吧。”

兩人換了溜冰鞋。

“你跟着我,慢慢滑。”

廖敏之微微晃了兩下,拉住了賀蘭訣的手。

她回頭,甜甜一笑,牽着他:“走吧。”

廖敏之上手很快,賀蘭訣帶着他滑了一段,他已經能自己慢慢動作。

兩人肩并肩,沿着欄杆邊緣慢慢滑行。

霓虹燈下的人群已經玩起了花樣,轉圈,跨障,推行。

唐棠笑嘻嘻飛掠過來,在賀蘭訣肩頭推搡了一把。

賀蘭訣往前趔趄,廖敏之伸手,兩人的手又重新牽在一起。

“想牽手就直說嘛,我當你們助攻。”唐棠反手比了個耶。

來搗蛋的人接二連三,不是拽賀蘭訣,就是拖廖敏之,把他倆人湊在一起擠。

“你們煩死了。”

能不能讓人好好獨處了。

賀蘭訣拉着廖敏之去了角落玩障礙跨越。

賀蘭訣繞着柱子轉圈圈,滑滑梯,走樓梯,玩得不亦樂乎。

廖敏之在一邊看着。

總有摔倒的時候,溜冰場沒有護具,全靠身邊朋友眼疾手快拉一把。

欲說還羞,一觸即離的荷爾蒙碰撞分泌多巴胺,讓人心情愉快,眼神明亮,臉頰發紅。

加上炫動的聲音和妖魔鬼怪的燈光。

發酵的最終結果,肯定是她放開膽子橫沖直撞,把他撞倒在地,兩人跌在一處。

無人注意的角落,晃動的燈光,鼓噪的音樂。

廖敏之後背撞在圓柱上,一條胳膊支起,虛虛護着她的肩膀,半邊身體承受她的壓迫。

兩人挨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近到可數對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探及對方瞳仁中自己清晰的面孔。

“疼不疼?”

他的氣息輕輕灑在她臉靥。

賀蘭訣搖搖頭。

“能起來嗎?”

“可以。”賀蘭訣嗫嚅着,掙紮着起身,撐起的手肘和膝蓋不知弄疼他身上哪裏,見他受痛皺起眉頭,一時不敢用力,又慌張地松開力道。

兩人面龐距離不過幾厘米。

他微微仰頭,快快地籲了口氣,喉結滾了又滾,才舒展眉頭,目光回到她臉龐上。

星眸懵懂,唇瓣微啓,有些手足無措的慌張和羞怯。

他最熟知這張唇,甚至是閉着眼,也可以畫出它的美好形狀。

翕張的唇、微笑的唇、噘嘴的唇、鼓囊囊的唇,貝齒輕咬的唇……

永遠的生動和鮮豔。

廖敏之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唇瓣,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湊。

似乎想要落下點什麽。

賀蘭訣屏住呼吸,慌亂閉上了眼。

清淺呼吸輕輕噴灑在她臉靥,漸漸急促而紊亂,手掌下的胸膛起起伏伏,連帶着她也紛亂無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幾秒,幾分鐘。

似乎什麽都沒有落下。

連一片雪花都沒有。

“賀蘭訣。”

有人輕呼她的名字。

她慢慢睜開眼,正撞進他眼睛的漩渦裏。

額對額,眼對着眼,鼻尖對着鼻尖。

他在極微小的距離停住。

“賀蘭訣。”纏綿的、沙啞的、模糊的音調。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別生氣……”

他微擡下颌。

好像是無心的接觸,又或者故意營造的巧合。

唇和唇之間,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離。

高挺的鼻梁恰恰好抵住了她的鼻尖。

微涼的,柔軟的,肌膚相貼的新奇觸感。

她心快得幾乎要跳出來,望着他的眼,有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他的鼻尖蜻蜓點水般蹭了蹭她,停住,觸探彼此的溫度和氣息。

留戀回味。

又輕輕蹭了蹭。

微微的癢。

時間過得很漫長。

好像是蝴蝶伸出觸角,觸碰乍開的鮮花,沾了滿身的花粉。

幹淨清冽的少年氣息,和甜蜜清淺的少女香味。

兩人都睜着眼,眼眸裏只容得下彼此。

賀蘭訣手指攥得青白。

一張臉豔若滴血。

廖敏之克制般地滾了滾喉結,凝視着她,舔了舔幹燥的唇。

閉上眼,攤開自己手腳,躺回地上。

賀蘭訣回過神,終于放開自己的呼吸,縮手縮腳從他身上滾下來,抱着膝蓋坐在一旁。

許久之後,她再回頭,他仍是躺在地上,已經睜開了眼,幽幽地望着自己。

“起來吧。”

賀蘭訣把他從地上拖起來。

廖敏之借着她的力道,從地上撐起來。

輪滑鞋被兩人力道帶着,在地上打滑。

兩人撞在一起。

他伸手虛虛環住她的肩膀,卻只是挨着她的衣服。

賀蘭訣蹭在他胸口,也只是貼住了他的衣料。

像個若即若離的相擁。

兩人安靜地待了很久。

溜冰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趣味。

好像只有這個片段,才值得紀念,值得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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