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幾場寒潮後, 北泉開始了跌崖式大降溫。

陰沉沉的天幕有雪粒子簌簌而下,撲在地上消弭無蹤。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冷。

但教室溫暖如春,門窗緊閉, 再偷偷把空調打開, 男同學們熱得脫外套撸袖子,女同學們臉頰發紅, 悶得要開窗透氣。

上課久了,難免昏昏欲睡, 老師的唠叨如魔音繞耳,班上開始流行喝速溶咖啡,老周每回走進教室,聞着這魚龍混雜的味兒,都要笑谑七班是文雅和野蠻人混雜。

時間急忙忙掀開十二月, 大家都有緊迫感, 高考只剩半年, 半年的時間看似漫長,切割成小塊又似乎短暫, 元旦過後是春節,春節過後是清明, 清明之後是端午。

端午節後第一天, 高考。

高三改成了大小周休息, 就這一點點休息時間, 大家還要窩在教室裏, 一邊看着投屏上的電影,一邊背書做作業。

十二月底, 鄭明磊的保送錄取信息終于公布, 清北物理系, 如願以償,只等着收到錄取通知書,來年九月開學北上。

今年競賽班喜創佳績,校內的宣傳欄張貼了好幾處喜報,連校門外都張貼了大紅榜,本市的新聞廣播都來校采訪,趙玲自然也第一時間知道,戳着賀蘭訣的小腦瓜子:“這種時候,你好歹也要表示一下。”

兩人從小就熟識,鄭明磊現在還時不時關心輔導賀蘭訣的學習,知點眼色的人多少要知道問個好。

賀蘭訣這個時候不願意往前湊。

“我已經恭喜他了,之前也吃過飯,別的就算了吧。”

“上次明磊來,一直誇我做的菜好吃。”

人情往來,禮數要周到,趙玲打算請鄭明磊來家吃個家常便飯,關系更親切點,也不用特意挑個隆重時間,就放學後兩個孩子一起過來,顯得不刻意。

賀蘭訣腹謗,老實照辦,某天中午放學後請鄭明磊去家裏吃飯。

趙玲忙乎一個上午,就三個人,差點弄個滿漢全席出來,賀蘭訣看老媽和鄭明磊互動那個熱絡勁,心裏隐隐有點失落,直覺告訴她,若是廖敏之和她的早戀沒被抓包,廖敏之來家裏,也絕不可能有這種座上賓的待遇。

鄭明磊碗裏的菜被趙玲挾得堆尖,舉着筷箸無從下手,似笑非笑地看了賀蘭訣一眼。

賀蘭訣無奈做口型:“吃吧,多吃點。”

飯桌氣氛不錯,趙玲和鄭明磊聊天,賀蘭訣在旁邊插兩句嘴。

趙玲殷勤,鄭明磊禮貌,一問一答,不驕不躁,謙虛低調。

就是乖巧懂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啊。

難怪她媽喜歡。

賀蘭訣心底嘆了口氣。

聊起這長達八個月的假期,賀蘭訣鼓動鄭明磊去旅游,可以把全中國都跑個遍,西藏青海大西北,她早想出去玩了。鄭明磊含笑說還是先留校,等暑假再出去旅游也不晚,也可以跟朋友一起有個伴。

趙玲敲賀蘭訣的飯碗:“只有你天天想着出去玩,心不要那麽野,先顧着眼前,高考後有你出去玩的時候。”

“哦。”

話題再說起高考,說起賀蘭訣的成績,趙玲心底隐約有那麽點想法——賀蘭訣在的普通班有七十個人,每個老師任教兩個班級,精力很難照顧到每個學生,要是請老師開小竈輔導,一來賀蘭訣不願意,二來家長心底也沒個期望值,如果鄭明磊願意幫忙,每周一兩個小時也好,輔導費當然不是問題,賀蘭訣成績得益,還能增進孩子的友誼。

趙玲支支吾吾,這話沒直接說出口,只是旁敲側擊聽說最近很多高三學生都找輔導老師補課,鄭明磊聽罷,直接開口:“我最近也不忙,就是自己在學校看看書什麽的,蘭訣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輔導下數理化,別的或許講不好,我物理應該還可以。”

這态度謙虛的!

“明磊你要是能幫忙那真的太好了,哎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們真是高興還來不及。”趙玲喜笑顏開,推推賀蘭訣,“還不快謝謝明磊。”

賀蘭訣猶猶豫豫捧着飯碗:“那個……”

“真的不麻煩。”鄭明磊轉向她,含笑道,“舉手之勞,能看見你成績進步,我也很高興。”

“我覺得自己也不太需要輔導。”賀蘭訣吶吶,“我成績也沒有很差吧……”

她不是不知道,現成的完美人選擺在眼前,別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機會,但就是……沒必要這樣麻煩人家。

“我跟你一起再學一遍知識點,可能對我自己也有提升,我也參加過去年的高考,也許能真的能幫你一點。”鄭明磊開玩笑,“先試試吧,如果你覺得我講得不好,沒有用處,可以随時喊停。”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有點不知好歹了,趙玲念了賀蘭訣一通,她和鄭明磊再仔細談,補習費肯定是要給的,但鄭明磊堅持搖頭,最後商量等賀蘭訣成績出來再談這個事。

廖敏之對此反應很平和,還有一點鼓勵的性質:“你跟着他的節奏走就可以,不會的多問問他,特別是物理,你基礎還是弱,可以讓他從頭到尾幫你梳理一遍。”

“你這語氣,說得好像我可以随意指揮人家一樣。”賀蘭訣嘴裏叼着荔枝味棒棒糖,“待遇太好,我有點怕怕的。”

“怕什麽?”廖敏之扭頭問她。

“聽說有輔導機構出高價請他,明磊都沒去,時間花在我身上有點大材小用了。”賀蘭訣煩惱,“他還不願意收輔導費,你說到最後要怎麽謝謝他?我還想着要買個什麽貴重禮物,唉……”

廖敏之沉默下來,半晌看着她,禁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腦瓜,她的頭發又長了,變成了齊肩長發,襯得臉龐小巧圓潤,五官精致小巧,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撲閃撲閃,天真又狡黠。

廖敏之在她腦袋上狠狠地搓了一把,賀蘭訣隔着厚厚的羽絨服擰他:“別碰我的腦袋。”

她把棒棒糖抽出來,讓他拿着,一邊整理頭發,一邊開口訓人,哪想他直接低頭,叼住她吃到一半的棒棒糖,含在嘴裏滾。

他也不嫌棄。

賀蘭訣眼神亂瞟,輕柔柔在他手背掐了一把,心軟嘴硬,兇巴巴:“讨厭,吃我棒棒糖幹嘛?”

廖敏之把棒棒糖往她面前一遞,漆黑深邃的眼直直盯着她,火光四濺:“還給你。”

“我才不要呢。”賀蘭訣慌慌張張跳起來,“走了,回教室了。”

課業愈緊張,兩人的相處時間愈少,廖敏之近來也更忙,實驗班的節奏更快,針對他的弱科,範代菁和實驗班的英語老師交情不錯,兩人替廖敏之定了一份單人強化訓練,至少不能因為英語拖累總成績。

賀蘭訣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都貢獻給了鄭明磊,每周好幾個午休都在實驗樓,鄭明磊會幫着檢查和講解前一天的作業,若是遇上周末休息,就是在家裏,兩人跟着考點大綱重新複習,強化鞏固訓練。

她老媽笑得臉上開花,真沒想到鄭明磊肯這樣穩紮穩打地幫忙,每天花樣百出的想辦法感謝鄭明磊。

不久之後就是月考,考試成績出來,賀蘭訣的确有出乎意料的進步,鄭明磊在考前陪着她做了兩天的強化記憶,嗓子都有點啞了,賀蘭訣還挺不好意思的,又有點想拒絕,鄭明磊讓她去看看樓下排名榜。

廖敏之的成績在實驗班尾部,排名榜上的名次也很靠後,但這回排名向上移動了一段,實驗班競争那麽激勵,真的很不容易了。

他們兩個人,都在進步耶。

賀蘭訣仰頭望着紅榜,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自己的名字也能和他出現在同一榜單上。

普通班的第一名,或者第二,才有機會出現在這張紅榜上。

賀蘭訣又默默抱着書去了實驗樓,源源不斷帶過去的,還有她老媽準備的各種零食點心。

鄭明磊待的小教室裏沒幾個人,都是已經被提前錄取的尖子生,在學校找個地方打發時間,也不經常出現,只有鄭明磊和汪夏一直在,兩人占據着教室兩個角落。

那天賀蘭訣過去,只有汪夏一個人在看書,看見賀蘭訣站在門口,淡聲道:“鄭明磊還沒來,你進來等吧。”

“好的,謝謝。”

桌上有手機外放聲音,賀蘭訣聽見,問她:“你在學外語嗎?”

“嗯,法語。”汪夏把手機聲音中斷。

屋內有點寂靜。

“你吃餅幹嗎?我帶了芒果酥。”

“不用了,謝謝。”

“好吧。”

汪夏為人有點冷淡,也向來不用正眼看賀蘭訣,但似乎也不是心高氣傲看不起人的那一類。

後來鄭明磊匆匆進來,打了個招呼,只顧着和賀蘭訣說話。

沒過多久,賀蘭訣瞟見汪夏悄悄出去了。

這年的春節時間略早,一月底就要放寒假,期末考就在不遠。

天氣總是不好,寒風凜冽,時陰時雨,雪粒子飄了好幾回,就是不肯痛痛快快下一場雪。

全年級的體育課全部暫停,大家都埋頭在教室學習,聽說這次的考試又是省內聯考,出題老師心狠手辣,題目挺難的。

賀蘭訣近來很少有很廖敏之聊天的機會,一來能見面的時間真的太少,有時候匆匆幾分鐘的相遇徒留回味,二來她感冒了,斷斷續續一直沒好,怕傳染給廖敏之。

可能是久不鍛煉,教室空調開得太勤,門窗經常關着,空氣不流通,班裏感染感冒咳嗽的人不少。

範代菁盡量少讓大家開空調,門窗也要定時打開通風,建議大家多穿點,可以用熱水袋和暖寶寶。

賀蘭訣的位置輪換到靠窗,窗戶一打開,霧蒙蒙的冷空氣倒是沁人肺腑,她的咳嗽一直沒痊愈,加上生理期來臨,那兩天有點發燒。

馬上就是期末考,賀蘭訣怕影響期末考試,不肯回家休息,最後趙玲帶着她去醫院,開了兩天的輸液。

也是中午放學後去醫院,輸完液再回家休息會,下午接着回學校——也不是她非得這麽拼命,班上好幾個人都去輸液了,全是這麽幹的。

第一天鄭明磊和趙玲都陪着她輸液,賀蘭訣就再不肯麻煩鄭明磊,一點小生病,沒必要搞這麽緊張,把她當珍稀動物對待。

第二天趙玲送她去醫院,這邊剛挂上吊瓶,母女倆坐了會,趙玲看她精神挺好,正好也在醫院,打算去門診開點藥。

“你自己待一會,我去給你外公外婆開點降壓藥,馬上就回來。”

“知道啦。”

趙玲沒走幾分鐘,輸液室裏悄無聲息踅進來一個清瘦男生,低着頭,徑直路過賀蘭訣,在她身邊停住腳步,不經意碰了碰她的鞋尖。

賀蘭訣無意擡頭,心突然就跳到嗓子眼裏,大驚失色,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廖敏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邊悄悄坐下,賀蘭訣盯着老媽出去的方向,焦急道:“你怎麽來了?!!”

又猛然捂住嘴:“我生病了,你離我遠一點。”

廖敏之仔細打量她的臉色。

賀蘭訣又想起來他需要讀唇,放下手,身體往後撇,躲他:“你別離我太近。”

“顧超說你生病來醫院。”他眉頭微皺,神色怏怏,“你沒告訴我。”

“我告訴你幹嘛呀?輸個液而已。”她伸手把他推開,“遠一點遠一點,你要是感冒就麻煩了。”

他就用那種她難以忍受的綿綿目光默默注視着她。

賀蘭訣心裏又歡喜又擔心。

“難受嗎?”他問,“多久了?”

“不難受。”她鼻音柔柔的,“昨天吊了一瓶,差不多快好了。”

“這麽遠,今天還下雨,你跑出學校幹嘛。”賀蘭訣埋怨他。

“要看你,只能這樣……”他神色清寥,目光低垂,而後長長久久的沉了口氣。

賀蘭訣抿抿唇,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兩人袖手坐在一處,賀蘭訣做賊心虛,眼神時不時往外瞟,怕她老媽随時随地沖回來。

廖敏之也知道她緊張,起身走開:“我去旁邊陪你。”

他換了個診室坐着,跟她隔了一堵牆。

趙玲配好藥過來,看見她戴着耳機,唇角帶笑,搖頭晃腦聽音樂:“怎麽突然這麽高興?”

“沒什麽。”

輸完液,賀蘭訣跟着老媽出醫院大樓,悄悄回頭一看,廖敏之站在樓梯旁側,靜靜目送她離開。

賀蘭訣鼻尖一酸,沖他微笑,揮了揮手,做口型:“學校見。”

熬過期末考試,等出了成績,皆大歡喜。

高三寒假只放了八天,從大年二十九放到大年初六。

這個春節過得歡樂而迅速,至少家裏的氣氛十分之和諧,再去外公外婆家,賀蘭訣再沒敢讓老爸車子繞路去看廖敏之。

為了謝謝鄭明磊,趙玲還趁着過年給單位同事拜年,帶着賀蘭訣去鄭明磊家,送了份隆重年禮。

賀蘭訣在煙花爆竹和推杯送盞的恭維聲中,無比期待新學期開學,期待校園內某個偏僻樓梯轉角的短暫駐足,擦肩而過時指尖觸碰的心悸和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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