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同行
“公主息怒,齊辂并無惡意,只是有事想向公主請教。”齊辂規規矩矩行禮,姿态謙和。
燕七不确定是否要退下,望向蕭青鸾,等她吩咐。
可蕭青鸾并未看誰,她小臂擡起,廣袖順着勻潤的小臂滑下些許,露出一抹雪腕,腕間赤金花絲镯精美耀目。
她眸光凝着指尖杜鵑紅的丹蔻,幸而沒被琴弦刮花。
眸中怒意淡去,她嗓音慵倦:“燕七,還愣着做什麽?送他去順天府!”
齊辂清肅的眸光悄然落在她腕間花絲镯上,聽到她吩咐,眸中閃過一絲痛色。
軟枕暖帳間,她便是戴着這枚花絲镯,藤纏樹般攀着他,香軟的身子連同花絲镯一道,溫柔起落。
可惜,夢會醒。
“齊大人,得罪。”燕七拱手。
齊辂眸光微閃,稍稍斂起痛色,神情淡然:“有勞。”
鐘靈山道,背她下山之前,齊辂還理直氣壯說她冤枉他,才幾日不見,怎麽像變了一個人?
對上齊辂的眸子,蕭青鸾眉心微動,回望他,眸光帶着探究。
齊辂沒再多言,深深看她一眼,轉身便朝院門方向走去。
他的眼神,凝着許多從前沒有的東西,蕭青鸾越發疑惑。
究竟發生了何事?他既然再一次把謝冰若安置在細柳巷,便是沒在意她在細柳巷小院前留下的遺恨,如今又是想演哪出?
想不通,便不想,蕭青鸾不願再為他費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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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辂生得高俊軒朗,腳步不疾不徐,舉手投足是渾然天成的書卷氣,似書中走出的最難描摹的玉質君子。
可是,捂熱他的心,何其難。
她曾付出能想到的一切,最終也只換來愧疚補償,即便死在他懷中的一瞬,她沒感受到他的愛,齊辂的真心,始終隔山隔海。
“往後有事求見本宮,務必遞拜帖,走正門。”蕭青鸾望着齊辂走出月門的背影,心口撐着一股硬氣,“否則,休怪侍衛們刀劍無眼。”
聞言,齊辂腳步一滞,微微側首,眸光掃過疏影搖曳的月門石壁,又止住,沒有回頭看。
她是在告訴他,若下次他再夜闖公主府,就讓侍衛們取他性命嗎?這次只是讓人送他去順天府,嗬,還真是仁慈。
颀長俊逸的身影,繞過門洞,倏而不見。
蕭青鸾身形忽而軟下來,鳳眸凝着月門上搖曳的花枝竹影,眼睫被夜風吹得微微濕潤。
此後,你依約娶你心儀之人,本宮願祝你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卻不要你們再出現在本宮面前。
齊辂乃朝廷命官,又是太傅最有出息的幼子,瓊林苑陸信被打之事,順天府尹也有耳聞。
所以,并未一板一眼對齊辂施刑責,他當着燕七的面,以大琞律法訓誡齊辂,眼角餘光關注着燕七的表情。
未見有異,很快便找個合理的臺階下,把二位請回去。
待二人走遠,順天府尹長籲一口氣:“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年輕人鬧脾氣,苦了我這把沒根基的老骨頭咯。”
京中為官數年,他可不傻,長公主府是什麽地方?若非提前熟悉府宅布局,又知曉侍衛暗衛們的交班時辰,齊探花能摸到長公主寝屋去?
那些又是誰告訴他的呢?自然不會是府中下人,還得是長公主本人!
哎呀,原本以為探花郎會是新科進士中,走得最遠的一個,入了翰林,将來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沒想到被長公主相中,老天都在幫狀元郎季長祿啊。
紫宸宮中,蕭勵翻開一道密折,立時震怒。
“放肆!亂臣賊子竟敢欺瞞朕,頂替舉子,混亂朝堂!”蕭勵氣得,雙眸泛紅,握着折子的手止不住發顫,“查,朕定嚴懲不貸!”
折子是齊太傅昔日門生,從江南加急送來。
江南一落魄舉子在公堂上觸柱明志而死,寧陽知府卻将此事按下,未加查證,便草草結案。
冒名者和被頂替者乃親兄弟,一個嫡出,一個庶出,進京前都是山學中的學子,而齊太傅的這位門生,正是山長。
“陛下,此事恐怕不止是寧陽府的問題,京城也要查。”齊太傅眉心緊擰。
江南富庶,人才輩出,卻從未聽聞有人敢如此。
冒名頂替,奪人功名,是欺君之罪。
蕭勵略沉吟,手中密折丢在禦案上,啪地一聲重響,聽得齊太傅心驚。
“朕有意指派可信之人,去江南巡察。此人地位不宜太高,恐打草驚蛇,卻須得明察秋毫,剛正不阿。”蕭勵擡眸望向齊太傅,目光犀利如電,“太傅可有合适人選?”
齊太傅呈獻密折前,已經想好。
聞言,他躬身屈膝,緩緩跪下。
他是老臣,又是帝師,蕭勵素來敬重他,甚少讓他跪,可這回,蕭勵沒出聲阻攔。
“陛下請恕老臣無狀,老臣以為,犬子齊辂性情耿介,自幼長于寧陽府,又是新科進士,堪當此任。”齊太傅伏拜。
“太傅大人倒是放心。”蕭勵未置可否,盯着齊太傅花白的發,神情莫辨。
齊太傅擡起頭,跪姿筆直,眼眸對上蕭勵,面色坦然:“辂兒習過武,足以自保,又是去替陛下分憂,老臣沒什麽不放心的。”
聞言,蕭勵收回視線,重新落在密折上,慢條斯理道:“聽說太傅府中小姐,心系皇弟睿王,不知可有此事?”
怕什麽來什麽,此事果然被聖上知曉。
齊太傅身姿壓得極低,被歲月擠出溝壑的額頭,壓着冷硬地磚:“老臣惶恐,老臣也是近日才知,乃府中寄居的表姑娘,機緣巧合被睿王搭救,入了王爺法眼。”
說話間,一滴汗滴落地磚。
“老臣恐照顧不周,已将人另行安置。此女的姨娘,是老臣夫人胞妹,夫人念其自幼失恃,才多加照拂,可其父寧陽知府尚在,老臣夫婦未敢越俎代庖為其定親。送回江南,或是留在京中,伏請聖上示下。”
“如此。”蕭勵微微颔首,眉眼舒展,語氣也變得緩和,“既是睿王喜歡的,便留她在京中,由睿王安排便是。”
言罷,他起身,走出禦案,親自扶起齊太傅,眉眼暄和,似昔日蒙齊太傅教導之時。
“朕信得過太傅,也信齊辂能辦好,京城有朕盯着大理寺去查,寧陽府還要齊辂去走一趟。”蕭勵嗓音和緩沉穩,“此事不宜聲張,勞太傅回去傳齊辂入宮。”
“老臣遵旨。”齊太傅如芒刺背之感漸漸消散。
年輕的帝王越來越難以捉摸,他沒幾年便要致仕,幾個兒子,唯有齊辂得用,只盼他早些歷練成長,支應門庭。
齊太傅前腳剛走,沒等宮人禀報,蕭青鸾已提裙小跑進來。
一只手中,還提着食盒。
跑到禦案前,把食盒放下,掀開盒蓋,笑盈盈往外擺碟箸:“我剛從皇嫂那裏拿的,皇兄快嘗嘗!”
蕭勵無奈接過銀箸,沒有胃口,卻不敢不嘗。
咬下小半塊梅花糕,才放下銀箸,望着蕭青鸾:“太醫去過沒?你皇嫂可還好?”
“好着呢!”蕭青鸾自顧自坐在禦案上,對蕭勵的微微蹙眉視而不見,咬着梅花糕道,“可是皇兄,我在京城都快悶死了!看在我每日來看皇嫂和侄兒的份上,你準我去江南玩玩行不行?”
“也不全為着游山玩水,主要是沿途找找陸修,萬一找着了呢,不止定國公歡喜,你也高興。”
前面那套說辭,蕭勵日日聽着,耳朵都快起繭子。
後面這句,聽着倒新鮮,他忍不住笑:“朕有什麽可高興的?”
“皇兄不是着急找個人管我麽?”蕭青鸾咽下梅花糕,手撐案邊,跳至地磚上,站到蕭勵身側,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皇嫂說我與陸修有婚約,若把他找回來,我就嫁給他,聽他管束,皇兄高不高興?”
蕭勵聽着,哭笑不得,皇妹口口聲聲說去尋陸修,實則篤定尋不到吧?
皇妹從未出京,行事又沖動,在外面禍害別人,或是被人利用,都不好。
“此事……”蕭勵本能要拒絕,一開口,又頓住,腦中閃過什麽,立時改口,“也不是不能應承你,只要皇妹答應朕的條件,朕就準你去江南。”
“好!”蕭青鸾喜不自禁,忍不住拍手道,“只要讓我去江南,不管皇兄說什麽,我都答應!”
蕭勵颔首:“你一人前去,朕不放心,正好有要事派一位監察禦史去江南,朕要你與他同行,不得單獨行動去胡鬧。”
就這?
“好!”蕭青鸾不假思索,應得極爽快,腦中想象着揭穿國師身世謊言的情形,笑得鳳眸粲然,“我這就回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