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洗過
“二位慢用。”老板娘放下早膳,未多打擾。
噔噔噔跑下樓,去找掌櫃的咬耳朵。
“你看清楚了沒?樓上姑娘真不是被歹人綁架的?”掌櫃的還是不放心。
兩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帶回一姑娘家,姑娘還是昏睡的,若不是自家婆娘攔着,他早報官去了。
倒不是多熱心腸,打開門做生意,就怕遇到腌漬事,萬一真是歹人禍害姑娘家,事發後,客棧少不得歇業幾日,想想就肉疼。
老板娘橫他一眼:“什麽歹人?紅口白牙,淨冤枉好人。”
想到方才所見所聞,老板娘神色軟下來,看了一眼門簾外頭,湊近掌櫃的道:“我跟你說,他們真是小兩口,那位公子好着呢,小娘子脾氣不小,怕苦不肯吃藥,公子不僅沒惱,還很和氣地親手一勺一勺喂。”
“我剛嫁你那兩年,也沒見你待我這麽好。”老板娘說着說着,氣又上來。
可成親數年,再說這個也沒意思,她攥着門簾,輕嘆:“幸好攔着你,沒報官。”
說罷,甩簾出門。
掌櫃的摸摸下颚短須,一臉不自在,嘟囔:“婆娘恁不講理,說來說去,又怪我頭上。”
樓上廂房,蕭青鸾喝完藥,滿口清苦滋味,趕緊用兩口山菌雞茸粥壓一壓。
肚腹餓得疼,蕭青鸾小口小口吃着,周身氣力漸漸恢複。
窗外吧嗒吧嗒的雨聲慢下來,她吃相好,未發出一絲聲音,屋裏一派靜谧。
忽而一聲輕響,蕭青鸾擡眸望去,見齊辂坐在窗棂邊,手掌撐側臉,指背抵在窗棂上。
他雙目閉合,氣息勻淺,不知何時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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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青鸾眉心微動,腦中驀地響起老板娘說的話。
“自己大半夜去買藥、買鞋襪衣裙……淋着雨回來……”
她垂眸掃過身上粗劣衫裙,又望了一眼圓幾上空空的青花瓷藥碗,心口生出一絲說不清的滋味。
眸光複落回他身上,蕭青鸾神色複雜。
為了買這些東西,讓她不至于醒來失禮,他一宿沒合眼?
他說只夢到她搶親之事,以他的清傲,定會視之為奇恥大辱,為何願意這般照顧她?
只是因為皇兄的吩咐嗎?
想起昨夜,他沖進她的房間,抱她下船的樣子,蕭青鸾自認為沒看錯,能感受到他的在意。
是不是他怕自己出事,回京後,他沒法兒向皇兄交待?
若他的緊張,只是因為在乎她,該多好。
鳳眸凝着一絲落寞水汽,蕭青鸾長睫微顫,将淚意斂住。
平複心神,上前輕扯他衣袖:“齊大人,本宮已無礙,你可以回房去睡。”
齊辂倏而睜開眼,擡眸凝着她。
眸光不甚清明,有一絲茫然,反應片刻才道:“臣對掌櫃夫婦說過,公主是我娘子,所以你我只能同住這一間。”
同住一間房?蕭青鸾愣住,他說明日啓程,難不成今晚他要與她同榻?
“早知如此麻煩,你何不像先前約定的一樣,說本宮是富家小姐,你和燕七是我随從?”蕭青鸾秀眉颦蹙。
原來,他徹夜奔走,買東買西,只是為了避免與她待在同一間房中。
既如此,又何必扯這種騎虎難下的謊言?
小憩片刻,又說了幾句話,齊辂稍稍清醒,站起身,淡淡回應:“公主恕罪,确乃微臣思慮不周,帶公主下船時,未及收拾行李。”
“公主體虛昏睡,發髻皆散,又是深夜,若微臣說和燕七同為公主随從,掌櫃夫婦未必肯信,若偷偷去衙門報案,難免暴露行蹤。”
他這麽一說,蕭青鸾登時語塞。
是啊,哪家護衛如此大膽,大半夜抱着衣飾不整的小姐跑到客棧投宿?
若非不得已,他豈會願意同她有任何暧昧不清?躲還來不及。
“你如何知曉本宮鞋襪尺碼?”蕭青鸾垂眸掃過腳面,仰面沖他勾起一絲笑,“衣衫也合身,回京之後,本宮定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
“多謝公主。”齊辂說着,擡起小臂,從袖袋中摸出一雙軟鞋,正是蕭青鸾昨夜穿的那雙。
蕭青鸾接過軟鞋,面上笑意讪讪,他倒是能屈能伸,竟會拿着她穿過的鞋去比着買。
回轉身,将軟鞋放在榻邊腳凳上,蕭青鸾沒回頭,胡亂把衾被卷至床尾道:“聽說齊大人為給本宮置辦衣物,一夜未眠,不若在此歇息半日,本宮去叫老板娘送新的被褥給你。”
窗棂邊,齊辂長身而立,眸光掃過榻邊軟鞋,落在她折腰卷衾被的窈窕背影,腦中無端浮現出夢中畫面。
她一襲合歡紅寝衣服帖柔軟,勾勒出玲珑身形,雪頸微揚,鳳眸明燦,如玉雪足勾着一雙軟鞋,降落未落,豔媚無雙。
夢中軟鞋,與眼前這雙重疊,将他思緒拉回現世。
沒等到回應,蕭青鸾站直身形,回眸望他,秀眉輕蹙。
莫非齊辂介意她曾睡過?她都沒嫌棄他好嗎!
從小到大,身邊從未缺人服侍,她何曾收拾過這些?他奉皇兄之命照料她,是拿俸祿的,又不是白幹,再辛苦也是應當,她就不該心軟!
“你還是睡地板吧。”蕭青鸾丢下話,不再看他,轉身就往門口去。
“不敢冒犯公主,臣睡地板即可。”
齊辂聲音不高不低,蕭青鸾聽得清楚,腳步不由自主加快。
窈窕身影倏而不見,齊辂啞然失笑,她說讓他睡榻上,果然是一時心生恻隐,不給他回應的機會就改口。
也罷,他本就打定主意睡地板,免得弄髒她床榻。
兩個時辰後,齊辂醒來,不曾見到蕭青鸾。
立在木梯口,也未聽到下面有她的聲音。
他三兩步跨下十餘級木梯,急急問掌櫃:“掌櫃可有見到我家娘子?”
掌櫃未及開口,老板娘拿着賬簿從布簾後出來,爽朗接過話頭:“你家娘子不知怎的,脖頸、手腕起紅疹子,讓你家小厮護送去了醫館。”
聞言,齊辂面色一白,腦中快速回想着這兩日吃用之物,很快了然于心。
“掌櫃,借馬一用。”齊辂抛下一枚碎銀,人已折去後院馬廄。
從醫館回來,蕭青鸾把藥交給老板娘去煎,自己則忍着癢往樓上走。
燕七默默守在門外,蕭青鸾打開房門進去,廂房不大,一望而盡,屋裏沒人。
“去問問齊大人在何處。”蕭青鸾回身吩咐,語氣不悅。
片刻後,燕七回來:“掌櫃只說齊大人騎馬出去,并未交待去向。”
就算嫌她事多,提前啓程,也該打聲招呼,哪有這樣不辭而別的?
心口泛起說不出的酸澀,委屈,空落落的。
服藥沐洗過後,仍未見齊辂回來,蕭青鸾也沒再讓燕七去打聽,自顧自着寝衣歇下。
疹子乃因布料粗劣而起,可她沒有換洗的,明日還得穿上,直到去附近最富庶的府城買新衣。
只想想,蕭青鸾便覺好不容易消退的癢意,又爬上肌膚。
屋內沒點燈,借着窗棂外薄薄月光,看到他用過的被褥整整齊齊疊放在床尾。
蕭青鸾足尖勾住被褥,猛地踢下去,被褥散落地板上,她心氣兒終于和順些許。
醒來時,天已大亮,日光透過窗棂罅隙照在地板上,一室明媚。
睜開眼,朦胧間見一道身影坐在窗棂側,正專注看着手中一張大紙。
她下意識閉上眼,再睜開,眸光已然清明,窗棂邊的身影還在,并放下手中輿圖,朝她望過來:“公主醒了?”
他沒走,蕭青鸾心下默念。
齊辂起身上前,指了指床尾衣物:“昨日去府城買的,臣不知是否合身,衣料是府城最好的,煩請公主将就幾日。”
視線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蕭青鸾眸光微滞,他知道她起疹子是因為衣料,特意去府城買來新衣。
蕭青鸾傾身去取床尾新衣,拿起最上面一件,頓時愣住,眼前細雪绫中衣上,赫然躺着一件合歡紅繡并蒂蓮的心衣!
“洗過的。”齊辂淡淡開口,視線移開,耳尖微燙。
蕭青鸾凝着豔麗心衣,唇瓣翕動,想問的話堵在嗓子眼。
尚未說出口,卻聽齊辂快步走出去,将房門合上,砰地一聲響。
響聲不大,卻震得蕭青鸾心尖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