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身世 他方才吹奏的曲子,是《鳳求凰》……

身處泥沼, 她見慣各種不堪嘴臉,蕭青鸾就像無意中照進她生命裏的光。

長公主那樣的人,明裏暗裏不知多少人護着, 若非有人刻意謀害,豈會溺死異鄉?

這幾日,她幾乎不曾好好用過膳, 瘦得下巴尖尖,倔強泛紅的眼睛,看得人心驚。

她素來妖嬈曼妙,一出聲便能酥人筋骨, 薛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

正因她生得極好,他才機緣巧合拿她來試心,過情劫。

他過了,她卻記得他當年随口說的話, 等她攢夠贖身銀子, 他便娶她。

說的時候, 不過是诓她。她這般姿容,到哪裏都是嬷嬷們舍不得的搖錢樹, 身價越高,贖身銀子也越高。

她做不到的。

偏偏浴佛節後, 他收到一封來自江南的信,寫信之人并未署名, 只告訴他, 容筝是前太醫院院正甄直唯一的血脈。

不知對方出于何種目的,薛玠并未立時相信,而是托人暗查甄直之妻沒入奴籍後的去處。

今早剛收到消息,甄夫人落難之時, 已懷有身孕,她郁郁寡歡,積勞成疾病逝,年幼的孩子樣貌出挑,被主家高價賣給花樓。

這個孩子,便是眼前的容筝。

望着容筝倔強的眼睛,薛玠半晌未出聲,喉嚨處被久違的情緒堵住。

他是庶子,卻生在嫡子之前,名不正言不順占了一個長字,被主母厭棄,也是沐恩侯府的污點。

那年冬日,他病重将死,沐恩侯将他棄之不顧,是姨娘冒着風雪,從角門偷跑出去,抱他去找大夫,正好遇到出宮回家的甄太醫。

甄太醫仁厚,不收分文,親自替他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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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後,薛玠病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持劍刺殺自己的父親,沐恩侯。

沐恩侯将他扔到府門外,手持家法,氣得要将他活活打死。幸而雲游歸來的明照大師相救,還收他為徒,才幸免于難。

師父救他,是慈悲為懷,想化解他身上戾氣。甄太醫救他,卻是醫者仁心,不圖任何業報。

這些年,薛玠潛心向佛,可他心中最接近佛祖之人,不是師父明照大師,而是甄太醫。

容筝,竟是甄太醫的女兒。

“好,貧僧答應。”薛玠轉身,斂眸遮去心中情緒,嗓音依舊冷肅,“斯人已逝,施主不若修禪祝禱,貧僧會叫人送來齋飯。”

沒想到,放下執念之時,卻也是得他第一句關心之時。容筝以為自己會難受,實際上心下一派平靜,甚至隐隐有些激動。渺小如她,也終于能為好友報仇。

殿外鐘聲硿硿,殿內梵香袅袅,容筝撐着身子跪于佛前,默默祝禱,薛玠盤坐蓮花墊上,手中佛珠飛轉,嘴裏念着聽不懂的梵文。

祝禱畢,容筝起身,薛玠也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她:“或許,你願意留作念想。”

薛玠走出大殿,鐘聲止,殿內一派寂靜,容筝展信閱看,眸光微閃,淚珠大顆大顆落在紙箋上,泣不成聲。

紙箋上的字跡,她很熟悉,是長公主所留。

長公主定是收到她去往江南的信,才特意寫信給薛玠,想幫幫她。

容筝心口痛極,比得知自己是甄氏遺孤還痛,那個不在意身份,視她為友,不求回報護她的女子,再也回不來了。

細柳巷中,謝冰若手扶小腹,左立不安。

眼看肚子漸漸變大,睿王那個沒用的,卻還不能說服王妃準她以側妃身份入府,原想等齊辂回來,她示弱求齊辂幫忙。

沒想到,齊辂死了,她那位知府爹還因貪墨被抄家,會不會連累到她?

不行,她不能在細柳巷等死,必須盡快入王府。

時隔多日,謝冰若再次厚着臉皮來到齊府,求見齊夫人。

齊夫人怕齊太傅生氣,本不願見,可謝冰若懷有身孕,跪在門口,她又怕出什麽事。

再不光彩,謝冰若腹中也是睿王骨血,萬一睿王突然要把人接回去呢?

“請她進來。”齊夫人無奈,招手讓丫鬟過來替她按太陽穴。

“姨母,求姨母救我!”謝冰若一進門,便淚眼潸潸跪在齊夫人膝下。

謝冰若眉眼生得像她娘,齊夫人的心,忽而軟下來,躬身扶住她:“你身子重,起來說話。”

“胡知府貪墨,外面都在傳他害死長公主和辂表哥。”謝冰若抓住齊夫人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她嗓音顫抖,小腿發軟,“姨母,聖上要抄胡家,會不會把我也抓起來?”

說完,她又猛然驚覺自己說錯話,不該提齊辂的,即便齊辂不如齊軻得寵,到底是齊夫人的兒子,還是最有出息的一個,齊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有多難受。

她方才那樣說,姨母會不會因為父親,遷怒于她?

謝冰若心下忐忑,捏着帕子掩面落淚,餘光卻留意着齊夫人的神色。

沒想到,齊夫人面上沒有一絲痛色,只把她拉到旁邊圈椅中坐下道:“別多想,仔細你的身子,睿王爺怎麽說,你若早早進了王府,便是王爺的人,聖上多少會顧及手足之情。”

入了王府,輕易出來不得,就不會知道,當年是齊軻貪玩,害得她兄長落水溺亡。此番齊辂死在江南,就當是給她兄長賠命。

齊夫人心下想着,對于胡知府被押解入京,胡家被抄,更是心生快意。

若非當年胡知府花言巧語,哄得妹妹鬼迷心竅,寧願做姨娘,也要入胡家,怎會有後來這些事?都是胡知府的錯!

“王爺?王爺還在等王妃松口。”謝冰若放下帕子,細指搭在小腹上,落寞垂首,“可我怕腹中孩兒等不及。”

說完,她猛然擡頭,緊緊抓住齊夫人的手,紅着眼懇求:“姨母知道我姨娘受的苦,冰若不想像姨娘一樣,讓我的孩兒也被人看不起,求姨母幫我,讓冰若以側妃身份入王府。”

她咬咬牙,又添一劑猛藥:“若姨母幫我這一次,冰若便從此忘記兄長的死。”

聞言,齊夫人身形一晃,果然,她心裏其實是有些怨齊家的。

“好,你且先回去,姨母會想辦法。”齊夫人待她的心,忽而淡了。

望着謝冰若離去的背影,齊夫人眼中凝着不屑,不想像你姨娘一樣,又為什麽學你姨娘去爬床?側妃,側妃不也是個妾!

深巷小院中,蕭青鸾坐在樟樹下,看着芸娘進進出出替季長祿收拾行李,笑意溫婉把行李遞給季長祿:“早去早回,家裏有我。”

很樸素的幾個字,蕭青鸾忽而眼眶濕潤。

她收回視線,垂眸拈起石桌上一片新落的葉子把玩,原來溫柔無聲,細水長流,也能美好到讓人豔羨。

“方才又有人入宮面聖。”齊辂不知從哪裏回來,摘下黑紗帷帽,放在石桌上,順手拿走她指尖葉片。

蕭青鸾望一眼葉片,視線上移,落在他眉眼:“替藺、胡兩家求情之人?”

“不是。”齊辂搖頭,眸底生出清淺笑意,“是你身邊那兩位宮婢,公主識人的本事很不錯。”

原來是茜桃和翠翹,想必燕七也一同回京了,只是不知他有沒有成功撬開那位婆婆的嘴。

“那你身邊的小厮呢,留在謝家了?”蕭青鸾知道不會,故意笑話他。

“已同你的婢女一道入宮。”齊辂把葉片湊到唇邊,試音似的吹出一小段曲子,又放下來,将葉片遞還給她,“臣的眼光也很不錯,是不是?”

嗤,蕭青鸾忍不住笑出聲,他實在拐着彎說他們很相配嗎?

稍後,齊辂重新戴上帷帽,同季長祿一道出門,不知又要去暗中準備什麽。

芸娘往花壺中灌入清水,走過來,遞給蕭青鸾一只,蕭青鸾丢開葉片,起身同她一道去牆根下澆花。

“芸娘,你和季大人鹣鲽情深,是我見過最恩愛的。”蕭青鸾望着水簾斜斜灑入花葉,輕道,“你們都是好人,季大人一定平安歸來。”

她怕芸娘擔心,特意安慰。

沒想到,芸娘輕笑,朝她望過來:“方才我無意中瞧見,有人搶走你手中葉片,還吹了一段曲子。”

小動作竟被芸娘撞見了?明明沒什麽,蕭青鸾卻有些不自在:“他胡亂吹的。”

“哎,當局者迷呀。”芸娘含笑搖頭,繼續澆花,嘴上卻沒停,“芸娘不精通音律,可這首曲子,長祿曾吹給我聽過,他吹的是,《鳳求凰》。”

蕭青鸾愣住,她自诩精通音律,卻完全沒去想,齊辂會拿随手搶的落葉,吹的是這樣一段曲子。

她把花壺移開,水珠灑在旁邊的花葉上,日光下,晶瑩耀目。

腦中不由自主回響起他方才吹奏的曲子,沒錯,是《鳳求凰》裏的一段,她眸光閃着晶瑩,心下卻是歡喜柔軟。

明明白白說一句喜歡她,就這麽難嗎?

茜桃、翠翹入宮後,将蕭青鸾在寧陽城查探之事,以及對國師等人的懷疑,一字不落禀告蕭勵。

本以為,蕭勵會震驚、盛怒,誰知他只是點點頭:“朕知道了,這幾日,你們暫且不要出宮,等人到了京城再說。”

被安置在靠近冷宮的一處偏殿,外面還有侍衛守着,茜桃心裏不踏實,靠近翠翹,小聲問:“你覺不覺得聖上的反應很奇怪?他在怕國師,還是已經知道我們說的這些事?”

翠翹想了想,搖搖頭:“如今只能等,聖上有多寵公主,你我都清楚,他不會不管公主的。”

“哎,也不知行川、逐風、燕七他們被關在何處,若關在一起,倒是還能多個人一起想辦法。”茜桃輕嘆。

這廂,被她提及的三人,正在紫宸宮一處密室。

“你三人且順着這條暗道出宮,齊大人若有事找到你們,只管配合,若無需要,就暗中蟄伏,勿要打草驚蛇。”蕭勵淡淡吩咐,随即轉身,回到紫宸宮大殿。

蕭勵走後,行川才敢大喘氣,抓着逐風的肩膀猛烈搖晃,又哭又笑道:“你聽到沒有?公子沒死!”

“松手。”逐風冷冷掃他一眼。

一路同行,燕七已習慣他發瘋,輕嗤一聲,自顧自朝暗道深處走去:“出去後,你們自己找地方待着,我要去保護公主。”

“公主有我家公子護着,你有什麽好擔心的?”行川不服,追上去。

燕七側眸,掃了他一眼:“擔心你家公子花言巧語哄騙我家公主。”

想到去寧陽城路上,齊辂夜裏突然抱公主下船,再想到此次假死,連他也不告訴,燕七攥緊拳心,他很難不懷疑齊辂就是故意的!

終于到了藺、胡二人入京的一日,長街之上,百姓們圍着囚車,扔了一地臭雞蛋、爛菜葉。

二人收受賄賂,幫曹員外打通關系,把庶子曹過的功名,安在嫡子曹遷身上,致曹過蒙冤而死,罪證确鑿,被丢入大理寺大牢候審。

牢門外,大理寺卿将一冊賬簿丢入牢中,望着二人道:“二位借築堤、賦稅行貪墨之事,是打算自己交代,還是讓本官幫幫你們啊?”

胡知府帶着鐐铐,趴在地上撿起賬簿,翻開一看,登時駭然:“這上面都是假的!我冤枉!”

說着,瘋了一般,大力撕扯賬簿,頃刻間,亂草堆上散落許多紙屑。

大理寺卿愣住,不可思議地望着胡知府,緩緩道:“胡大人也是朝廷命官,難道不知,着賬簿只是手抄本?真正的賬簿,在聖上手中呢。”

“蠢貨!”藺巡撫低咒,朝胡知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随即往旁邊躲一躲,似乎怕被他連累也變蠢。

見狀,大理寺卿眼珠一轉,有了新主意,起身朝外走,沖獄卒道:“把他二人分開關押,離得越遠越好。”

翌日升堂,藺巡撫、胡知府雙雙跪于堂中,大理寺卿厲聲問:“賬簿之中,貪墨銀兩去向何處,還不速速交代!”

“罪臣冤枉!”藺巡撫、胡知府對視一眼,齊聲喊冤。

大理寺卿也不急,又審起另一樁:“那暗害長公主和監察禦史齊大人呢?也是冤枉你們不成?”

“冤枉啊大人!”胡知府率先伏地喊冤,呼聲殷切。

“喲,這不是胡大人嗎,當日你想淹死本宮之時不是挺張狂的?怎麽這會子低聲下氣喊冤?”蕭青鸾身着華服,姿态雍容,自公堂後緩步走出來。

雲頭履停在胡知府面前,居高臨下望着他慘白如見鬼的臉,笑意更深:“讓本宮想想,胡大人還說過什麽,哦,胡大人還說,要上書皇兄,說是齊大人帶本宮游江,遇到漲水,命不好才淹死的。”

公堂外,一片嘩然。

再沒有比長公主本人出現,揭穿胡知府意圖謀害公主和朝臣,更讓人震撼的了。

胡知府更是吓得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藺巡撫卻忽而站起身,戴着鐐铐狠狠去掐胡知府的脖子:“你不是說高枕無憂嗎?啊!”

“胡大人、藺大人見到本宮,似乎都不太高興啊。”蕭青鸾輕笑,轉身沖大理寺卿道,“此案中,監察禦史齊大人亦是受害者,徐大人不介意本宮讓齊大人協理審辦吧?”

“下官不敢。”大理寺卿笑應。

聖上最寵愛的胞妹,失而複得,只要她不是想謀朝篡位,怕是她想要什麽,聖上都會允,別說是要指個人一起審案了。

大理寺卿毫不懷疑,聖上一定會同意,審案要緊,流程可以稍後再走。

半日後,全京城都知道,胡知府、藺巡撫貪墨被長公主和監察禦史發現,竟然賊膽包天,暗害公主和欽差,所有人都等着看二人何時被砍頭。

酒肆裏,陸信喝得滿臉通紅,錦衣同伴打趣他:“诶,陸信,長公主沒死成,你還有機會做驸馬,千萬要抓緊機會呀!”

“抓……抓什麽機會!”陸信咕嘟嘟又灌一氣酒,扔掉酒壇道,“假死回京,一路上還不知道跟那齊大人好過幾回呢,小爺才不要!”

“你還想跟齊大人比?齊大人前途無量,未必肯做驸馬,只要你豁得出去,你做驸馬爺,風風光光繼承定國公府,管他們暗地裏怎麽好呢!”那人拍拍心口,“我要是你,我肯定不介意,誰當驸馬還真沖着公主的寵愛去的?傻子吧,哈哈哈!”

“不跟你說,小爺去趟茅房。”陸信搖搖晃晃站起身,有人遞手過來,他順勢扶住。

走到無人處,竹影鬼氣森森,他下意識看一眼扶他的人,竟不是他的小厮,而是個陌生男子。

吓得他險些叫出聲來,幸好對方及時捂住他的嘴:“陸公子,小的有事求見楊都尉。”

楊都尉,他爹?他爹明明是定國公親弟弟,混了半輩子還只是五品步軍都尉,陸信最煩聽到都尉二字。

只當是有誰想借他爹,搭上國公府的線,當下拂開面前的人道:“不見!滾一邊兒去!”

說完,罵罵咧咧走掉。

陌生男子無法,按了按腰間書信,想起老爺被抓走前說的話,若情況不好,就去京城找陸家二房的都尉大人。

若都尉大人不肯見,就直接把信交給定國公。

現在,老爺都快死了,他就是豁出性命,也得把信交到定國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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