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話本 關心的話,也能說得讓人牙癢癢……

聽芸娘淡然說出地龍二字, 蕭青鸾戰戰兢兢探出腦袋。

面上稍稍恢複一絲血色,飛快掃一眼芸娘手中小鏟,輕問:“芸娘, 你不怕嗎?”

她看起來那般溫婉嬌弱,面對地龍竟面不改色。

聞言,芸娘揚鏟, 把地龍丢去遠一些的菜畦裏,笑道:“幼時怕,如今習慣了。”

高貴豔麗的長公主,被一條地龍吓得一副小女兒情态, 芸娘蹲身挖菘菜時,忍不住彎唇,長公主哪裏有傳言中那般可怕?

夕陽西下,天邊瑰麗的光線灑落北園。

望着芸娘恬淡的側影, 蕭青鸾忽而生出一種時光慢下來的錯覺, 随遇而安也是叫人欣賞的氣度。

遙想當年, 季長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邊也只有芸娘一人。

從前只當季長祿癡情, 如今看來,芸娘自是閃閃發光的女子, 值得被人珍視。

“不怕了?”齊辂側過臉,問她。

蕭青鸾站出來, 走到芸娘身後, 接過她手中新挖好的菘菜,幫着放入菜籃中:“我只是不知道會有蟲子,才被吓到。”

手裏拿着菘菜,她眼神卻望向別處, 分明還是怕,齊辂望着她,眉眼俱是笑意。

菘菜層層疊疊泡在水盆中,白梗翠葉,煞是好看。

“泡一會子,洗得更幹淨。”芸娘向蕭青鸾解釋。

“芸娘,你懂的真多。”蕭青鸾眸光澄澈,由衷贊許。

“生活所需罷了。”芸娘溫婉含笑,在旁邊清水盆中洗了手,拿棉巾擦幹,略帶歉意道,“我還有些書稿未完成,失陪一下,二位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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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稿?”蕭青鸾再次錯愕,芸娘還在出書補貼家用?

“我能看看嗎?保證不打擾你。”蕭青鸾很好奇,芸娘語氣平靜,顯然寫書稿是她做慣之事,不知她的書,自己有沒有看過呢?

芸娘想了想,并不認為自己的書難登大雅之堂,她眼中多了一分自信光彩:“好,請随我來。”

屋子小,并沒有單獨的書房,只從正屋隔出一塊,擺着一張舊書案并兩把圈椅,書案側沿牆壁豎着一道博古架,沒擺多餘器玩,滿目是書。

芸娘指着其中兩格,十餘冊書卷,輕道:“這些是書齋已經出過的書,不知公主有沒有看過,若不嫌棄,倒可以打發時間。”

說完,便不再多禮,研磨執筆,沉浸在筆下故事裏。

她神情專注,蕭青鸾無意再打擾,輕手輕腳走近博古架,望着架子上的書,眸底生出驚喜之色。

真有她看過的!

取下一冊未看的,走到另一張圈椅前坐下,蕭青鸾打開墨藍色封面,看到上面“北園居士”四字,下意識擡眸望了望對面的芸娘。

北園居士的書,在閨閣中早已流傳,都以為是位別具一格的落魄書生所些,沒想到是眼前性子溫婉的美嬌娘。

時下志怪話本,多是書生與花精、狐仙之豔.遇,北園居士的書,卻都是閨閣小姐在花園、水榭,邂逅美貌男狐仙。

貴女們的親事,多遵循父母之命,未來夫君長得好不好看,并不是最要緊的衡量标準,可若能選擇,哪位貴女不喜歡俊美癡情的郎君?

蕭青鸾看得入神,讀到露骨之處,忍不住雙頰醺然。

篤篤。

對面傳來指骨輕扣書案聲,蕭青鸾面上熱意未散,茫然擡眸,眼前立着一道颀長身影,是齊辂。

芸娘何時出去的?她左右看看,沒見着人。

“餓不餓?出來用晚膳。”齊辂視線掃過她手中已讀大半的書卷,狀若無意道,“公主喜歡俊美狐仙?”

原來齊辂知道芸娘寫書之事,季長祿告訴他的嗎?

蕭青鸾心下猜測着,壓下悸動,匆匆合起書卷,寶貝似地攥在手中:“不止俊美,他還做飯好吃,甚至肯為心儀之人舍棄性命。”

哪裏像齊辂說的那般膚淺?蕭青鸾暗自腹诽。

廳中傳來飯菜香氣,蕭青鸾放下書卷,起身往外走,正欲掀起布簾,卻聽身後齊辂輕道:“原來公主喜歡這樣的男子。”

他聲音壓得極低,蕭青鸾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聽到的這樣,頓下腳步,側過臉問他:“齊大人說什麽?”

“沒什麽。”齊辂長臂一伸,撩開布簾,等她出去。

桌上擺着四菜一湯,皆是尋常菜色,四人以茶代酒,談笑融融,蕭青鸾竟吃得有滋有味,只覺比禦廚做的還好吃。

用罷晚膳,望着齊辂和季長祿收拾碗箸,蕭青鸾坐到芸娘身側贊道:“芸娘,你手藝真好,做的菜比禦廚還好吃!”

聞言,芸娘噗嗤笑出聲來,蕭青鸾以為她是過于高興才會如此。

沒想到,芸娘望一眼身形微僵的齊辂,又收回視線,落在蕭青鸾面上,笑道:“公主謬贊,這些都是齊大人做的。”

蕭青鸾愣住,面上笑意微微凝滞,轉過臉,不可思議望向齊辂,他會燒菜?

片刻後,芸娘在正屋內室收拾被褥,季長祿在竈房刷碗,蕭青鸾無事可做,立在客房門口,望着身着夜行衣的齊辂,輕問:“齊大人何時學會燒菜做飯的?”

眼前的他,書卷氣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層煙火氣。

齊辂手中捏着蒙面巾,并未戴上,笑着走過來,凝着她明燦的眸子,輕道:“臣做的飯菜也很好吃,是不是?”

不知是他離得太近,還是他眉間溫柔惑人,蕭青鸾驀地憶起晚膳前,對他說的話。

她說,她喜歡長相俊美,做飯好吃,還願意為心儀之人舍棄生命的男狐仙。

所以,他是在自比狐仙嗎?

“齊大人是不是還想讓本宮誇你好看?”蕭青鸾眸光閃動,仰面,将彼此的距離拉到更近,笑問。

離得足夠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齊辂略亂的鼻息拂過她鼻尖,近到她清晰感受到他眸底深藏的溫度。

原來,喜歡一個人時,眼神是最不會騙人的,聰明如齊大人,也失去騙人的能力。

“對。”難得,齊辂沒有否認,目光專注,定定鎖住她。

蕭青鸾踮起足尖,唇瓣輕柔點啄他唇角,如風吻蝴蝶,一瞬便遠離:“齊大人若有事,本宮便另找一位做飯好吃的俊美郎君。”

望着她纖袅的背影,齊辂擡手,指腹輕輕觸及她方才停留過的地方,無奈搖頭,小姑娘伶牙俐齒,關心的話,也能說得讓人牙癢癢。

宮內各處禁軍換防時辰,蕭青鸾已告訴過齊辂,齊辂潛入紫宸宮,悄然無聲。

可蕭勵身邊有暗衛,被暗衛察覺之時,齊辂已至內殿,扯下蒙面巾,肅然道:“臣齊辂,有要事禀報聖上。”

長公主的死訊,對蕭勵打擊很大,他身子不大好,沒召人侍寝,薛皇後的身子越發重,熬不得夜,蕭勵也沒許她來照看。

“進來。”蕭勵輕咳幾聲,心下生出狂喜,激動地坐起身,掀開紗簾下榻。

齊辂沒事,皇妹一定也還活着,平平安安活着!

蕭勵眼中泛淚,沒看齊辂,而是盯着屏風上險峰峻嶺,淡淡問:“青鸾在何處?她好不好?”

“聖上恕罪,微臣來遲。”齊辂恭敬施禮,應道,“長公主殿下很好,微臣已将公主安頓在穩妥處,聖上放心。”

說完,他從衣襟前取出一張圖紙,躬身呈上,面容清肅:“聖上明鑒,微臣與長公主無意中發現寧陽城江堤暗室,胡知府設計将臣與公主困鎖暗室,意圖溺死,幸而守城中郎将藺九聰及時趕到。”

蕭勵将圖紙拿到宮燈下,細細查看,聽齊辂禀報完寧陽城諸事,才擡頭望他:“你們懷疑國師?”

“不錯,微臣懷疑國師曾借江堤控制水患,暗地亵渎供女,利用藺巡撫、胡知府等人斂財,挑撥睿王對聖上起異心。”齊辂迎上蕭勵視線,他不信蕭勵會同先帝一樣昏聩。

蕭勵合上眼,一臉疲憊,捏着圖紙的手微微顫抖。

國師,為什麽要是國師?

他并不是一位有野心的君王,只想守住父皇留下的基業,倚重父皇親信之人□□定國,把江山穩穩傳下去。

怎麽就這麽難呢?

“長公主曾懷疑固元湯中有毒,前太醫院院正甄直大人也曾質疑固元湯,請聖上速做決斷。”齊辂咬咬牙,準備再下一劑猛藥,打消蕭勵的遲疑,“若陛下有事,睿王會如何對待長公主?會如何待皇後娘娘腹中小皇子呢?”

“皇妹?對,朕答應過父皇、母後,會照顧好皇妹。”蕭勵倏而睜開眼,眸光決然,盯着齊辂,“齊愛卿說的這些,可都有确鑿證據?”

蕭勵對國師起了疑心,可即便齊辂說的都有證據,即便國師真的暗助睿王謀反,天下百姓或許也會站在國師一邊,認為是他這個君王德不配位,國師是替天易主。

但有證據,他可以先不動國師,先幹掉睿王!

齊辂搖頭:“先前那份賬本,足以讓聖上查抄藺家、胡家,臣以為,可借查抄之機,核算銀子流向。”

“愛卿所言極是。”蕭勵點頭,“那皇妹何時能回來?齊愛卿何時還朝?”

“未免讓國師起疑,早做準備,臣和長公主還是等藺巡撫、胡知府入得京城,再出現為好。”到時,國師、睿王等人,想必要亂一陣子。

對方越亂,形勢對他們越有利。

而且,早早讓長公主平安歸來,蕭勵未必能堅定此刻決心,去對付睿王和國師。

“好,便依愛卿所言。”蕭勵想了想,“朕明日便下旨,令季長祿去江南查抄藺、胡兩家及一幹人等。”

如願離開皇宮,回到深巷小院,正屋早已熄燈,客房內室倒還亮着光。

知道季長祿是在等他,齊辂走進去,除下夜行衣,把蕭勵的決定告訴季長祿。

季長祿哭笑不得,把手中書卷丢在齊辂身上,笑罵:“你倒是挺會替我找事兒啊!”

“季兄不想去?”齊辂把書放回小幾上,走到窗下盆架邊洗手。

“想去倒是想去,可寧陽城不太平吧,我可沒你那一身好武藝,萬一不能活着回來,我怕對不起芸娘。”季長祿望着齊辂,語氣輕松,半真半假道。

“舍不得媳婦兒就直說!”齊辂走到榻邊,嫌棄地把季長祿往裏踢了踢,“我會修書一封,你去找守城中郎将藺九聰,他會護你周全。”

“藺九聰?”季長祿很是詫異,“聽着像是藺家人?”

“是,也不是,他跟藺家人不同。”齊辂朝外一躺,不再理他。

閉上眼,腦中憶起被困江堤暗室的情形,他故意逗蕭青鸾,說若跟她死在一處也不錯。

那日,若真的死去,算不算是為她甘願舍棄性命?

狐仙是子虛烏有,他不比狐仙更真實可觸嗎?她卻為個狐仙臉紅羞然。

齊辂很不想承認,可他确實感受到一顆心似泡在醋壇裏。

再度置身熟悉的迷霧,齊辂從容不迫往前走,很想知道,這回,夢境又會告訴他什麽?

不知走過多久,終于雲收霧散,他聽到蕭青鸾虛弱無力的咳嗽聲,心下一慌,沖進華屋。

卻見鬓染點點白霜的自己,正坐在美人榻邊,溫聲哄她服藥:“公主按時服藥,病才好得快,聖上日日詢問公主病情,公主也該顧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藥太苦,本宮不想吃。”她面色不太好,身子極虛弱,氣勢卻仍不輸人。

他溫聲哄着,把藥送至她唇邊,她到底還是肯吃。

碗中湯藥見底,他把藥碗遞給身邊侍立的宮婢,宮婢笑着接過去:“公主還是最聽齊長史的話,其他人喂藥,公主都不肯吃,只有齊長史能把公主哄好。”

夢中的他,沒注意到蕭青鸾的眼神。

可齊辂注意到了,她依舊好看的美眸,深深凝着他,隐隐含着淚光,還有不舍。

不是初服忘情丹,醒來後疏離淡漠的目光,忽而,齊辂心中生出奇異的猜測,那忘情丹會不會早已失去效用,她已然憶起從前?

畫面一轉,到了她香消玉殒這一日,夢裏他望着冰棺裏的蕭青鸾,目送她被擡入幽暗的公主陵。

齊辂看到自己接過新帝旨意,跪地叩拜,向聖上懇求:“微臣願入東宮,教導太子,只求聖上垂憐,許臣百年之後葬入大長公主陵寝。”

天光漸亮,齊辂醒來,夢中說出的話,猶在腦中回旋。

鐘靈山上,甄直墓前,薛玠說的沒錯,他确實曾深愛過她,死也要同她葬在一處。

所以,夢中缥缈的記憶,确是他自己苦求而來的機緣。

眠香苑中,容筝正滿懷愁緒撥動箜篌,丫鬟進來,擦拭案頭花觚閑話道:“姑娘不出門,可知今日又出了大事?”

“什麽大事?”容筝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還有比長公主芳逝更大的事嗎?

“聖上今早突然降旨,要季狀元去江南查抄藺巡撫和胡知府兩家,姑娘您說說,莫不是聖上查出來,他們暗害了長公主?”

“你說什麽?”容筝雙目泛紅,直直盯過來。

那丫鬟吓得一抖,險些把花觚摔了:“奴……奴婢也是聽人說的。”

“跟嬷嬷說一聲,我要去興國寺。”容筝丢開箜篌,肅然起身。

“外面熱着呢,姑娘皮膚嬌嫩,不怕曬壞了去?怎麽這會子要上興國寺?”丫鬟嘟囔着,對上容筝的目光,又趕緊閉嘴出去。

後晌,正熱的時候,容筝立在禪院中,青檀樹下,望着薛玠:“大師被容筝困擾許久,想必也心煩,如今容筝有一事想求大師,若大師應允,容筝發誓,再不糾纏。”

“何事?”薛玠轉動佛珠的手,微微一滞,目光冷肅落過來。

“江南藺巡撫、胡知府暗害長公主,我不管幕後是否有人指使,也不管誰會出面替他們脫罪。”容筝紅着眼,身形微微顫抖,“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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