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遂在林淮竹床上等了一夜,直到燦金的晨光透窗照進來,他終于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測——
林淮竹被厲鬼強行留到了亂葬崗。
難怪厲鬼要抽走他的記憶,原來是不想他知道林淮竹的去向。
倘若沈遂真的失去昨晚的記憶,林淮竹平白失蹤他絕不會想到亂葬崗,只會以為林淮竹默默離開,或者被人擄走。
現在的劇情已經完全偏離原著,日後會發生什麽沈遂也無法預測。
他盤腿坐在林淮竹床上有些煩惱。
雖然知道林淮竹被厲鬼扣到了亂葬崗,但他該怎麽去救人?
沈遠膳昨日一早便離開了沈家,外出不知道去辦什麽地方事,更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沈遂這兩把刷子獨自去營救林淮竹不現實,讓秦紅筝出面救人更不現實。
先不說秦紅筝會不會管,哪怕她看在他的面子上救人,要是厲鬼将林淮竹這些日子跟他練功的事抖落出來,秦紅筝肯定會殺了林淮竹,以絕後患。
而且他要帶救兵去亂葬崗,又該怎麽跟林淮竹解釋他沒失去這段記憶?
擺在面前的問題沈遂一個也想不出,因此不敢貿然去救林淮竹。
當務之急是先将林淮竹失蹤的事瞞下去,不能讓府中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秦紅筝。
沈遂拍了拍面頰,深吸一口氣,端着如常的神色走出房間,囑咐其他人不要進林淮竹房間打擾,說他受了些風寒。
去秦紅筝院子吃過早飯,沈遂找了一個借口沒去學武堂,回來就将自己關在房間想營救林淮竹的法子。
人是一定要救的,而且越快越好。
厲鬼雖然不會殺了林淮竹,但少不了折磨,他性子本就難搞,經了這一遭只怕更不好交心。
岳臨城地理位置極其優越,西面的清膠海港是天霖大陸與域外的商貿之處,繁華非常,北面環繞群山,還有兩座靈石礦。
亂葬崗所在的荒山只是岳臨城其中一座,它四面皆是挺峻險峰,猶如四條惡龍盤踞,将亂葬崗圍困其中。
日不照陽,夜不散陰,是一個兇煞之地。
亂葬崗有上千餘座無名墳包,橫死之人更是數不勝數,哪怕三伏酷暑這裏依舊陰氣逼人。
兩個穿着麻布麻鞋的健壯漢子,一前一後擡着生黴泛潮的木板,上了荒山朝着亂葬崗走去。
木板上面躺着一具面遮白布的死屍,是一位突發惡疾的異鄉客。
走後面的方臉漢子看着蔥郁草木間冒出的一截墳頭,目光閃了閃,面上懼色更甚。
方臉漢子道:“咱要不就擡到這裏,別再往前走了。”
另外那人說,“急什麽,這不是還沒到亂葬崗?”
“我不是急,我是怕!你沒聽說鎮子莫名失蹤了好多精壯男人?大家都在傳是邪祟作怪,這種地方陰氣最重,我們還是不要多待。”
“放他娘的屁,老子幹收屍這個營生七八載,來這裏沒個千八百趟也有五六百,這地方要真有邪祟老子早歸西見祖宗了。”
“這倒也是,如果真有邪祟,估計也是過路的髒東西。”
雖然話這麽說,但一走進亂葬崗,一股滲骨的陰冷之氣還是讓方臉漢子縮了一下脖子。
他喉嚨狠狠一咽,朝四周飛快瞄了一眼。
亂葬崗還是過去的亂葬崗——
雜草叢生,遍地都是鳥、獸留下的蹤跡,亂石堆裏有不知是誰燒過的紙錢。
這地方他也來過七八趟,但仍舊感到不适,滿是體毛的粗大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方臉漢子哀求道:“趙哥,咱別再往裏面走了,就将人埋在這入口行不行,算我求你?”
留着絡腮胡的趙哥嗤笑一聲,“就你這膽子還幹收屍這行?”
方臉漢子賠了一聲笑。
趙哥倒也沒為難他,“行,把人放下,就在這裏埋罷,我也懶得走了。”
方臉漢子痛快應了一聲,放下板子,拿起擱置在屍首旁邊的鐵鍬,在掌心吐了兩口唾沫準備挖墳坑。
一陣疾風拂來,草葉随之擺動,乍一看像海面打浪,又仿佛草叢有什麽爬行巨獸在蠕動。
方臉漢子忍不住又縮了縮脖子,攥緊鐵鍬擺臂鋤了下去,竟鏟出一灘血。
那血如泉水般冒出,汩汩作響。
方臉漢子慘叫一聲,剛要向趙哥求教這是怎麽回事,扭頭一看,身旁空空如也,倒是他腳下鏟土的地方躺着一具屍體。
那具死屍死狀凄慘,腦袋被鐵器開了瓢,血跟白花花的腦漿一并流出。
死屍穿着跟他一樣的麻衣麻鞋,腰間系着條一寸寬的黑腰帶。
這死屍分明是趙哥。
方臉漢子吓得雙眼翻白,險些昏死過去。
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從縫隙中伸出一只綠毛手臂,将他拖了下去。
方臉漢子被拖進一處溶洞。
溶洞光線十分暗,只亮着一盞油綠的人頭燈籠。
燈籠旁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鬼氣陰森的幽光照在他的眉眼,哪怕那張臉蛋漂亮的不似凡人,也讓他背脊生寒。
方臉漢子張了張口,想叫叫不出來,如同呆傻了似的。
直到聽到咀嚼生肉筋骨的聲音,他的視線掠過漂亮卻詭異的男孩,看向他身後。
一個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東西正抱着那具被開瓢的死屍啃,舌頭如毒蛇吐露的信子般猩長,獠牙青面,恐怖異常。
方臉漢子眼睛鼓漲,嘴唇蠕動了兩下,然後直挺挺倒在地上,竟活活吓死了。
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還在繼續,林淮竹的面色卻變也沒變。
厲鬼囫囵吞棗吃完那具死屍,又将方臉漢子拖拽過來,掏出他的髒腑,然後大快朵頤。
厲鬼四肢鎖着海碗粗細的玄天鎖鏈,動作時鐵鏈發出嘩啦啦的沉悶聲。
這才是厲鬼的真身。
林淮竹也是第一次見,之前對方都是以黑霧示人。
食完這兩人,厲鬼仍舊不滿足似的,他就如那低階的餓鬼一樣總是克制不住口欲。
這是修為低的表現。
厲鬼陰郁地舔盡唇邊的血,他被鎮壓在此數百年,如今的修為低微得連餓鬼都不如。
要不是被這黃口小兒以血喚醒,他會在剛陽烈火中散盡三百年的修為化,然後化作塵煙消弭于世。
在最後一年遇到這小孩,是他之幸,說明上天不願他這般屈辱而死。
看着孤燈下那張白嫩如玉的臉,厲鬼喉間如炭燒般難受,鼻尖不自覺聳動。
即便隔着一層皮肉,他也能聞到這小孩的血香。
不愧是南淩雲家的後人。
厲鬼饑渴地舔舐着唇,如狼似虎地盯着林淮竹側頸那處突突直跳的薄肉。
那地方于他是世間美味,饕餮盛宴。
最終他還是沒忍住那股饑餓,亮出那口尖利密麻麻的獠牙,刺入林淮竹的腕間,貪婪吮吸着甘甜的鮮血。
這已經不是厲鬼第一次食他血,但以前沒這麽狠,自從被他關到這裏,這已是第五次了。
林淮竹面如金紙,唇也覆了一層霜似的慘白,因為失血過多頭暈發冷。
但卻一聲未吭,哪怕他的手腕被咬得皮肉翻開,他也不曾呼痛。
我得活下去。
林淮竹告訴自己,他還沒有報仇,也沒讓這只惡鬼嘗嘗他受的苦。
所以他不能死在這裏。
怕林淮竹失血而死,厲鬼強行壓下內心的渴望,将獠牙從他腕上移開,簡單施了修補術讓傷口恢複如初。
之後他便甩開林淮竹,拖着長而沉重的鎖鏈去清淨處修煉。
林淮竹一夜一日未進食,體力不支地倒伏在陰氣潮濕的地上,沒多久便昏睡了過去。
期間林淮竹冷冷熱熱出了一身汗,又夢見林家被滅門那晚,血腥混合着慘叫。
福伯将他的眼死死捂住,沒能讓他看到他父親跟叔父被人用靈劍穿喉。
林淮竹還夢見那個女人。
她被鎖在暗室,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但那雙眼睛卻如堅冰般,在看他那瞬,她用眸底毫不加掩飾的厭惡刺痛了他。
林淮竹從噩夢中驚醒,他撐開眼皮便看見一個小小的虛影。
待視線恢複焦距,林淮竹才看清手臂上趴伏着一片單薄的小紙人。
那紙人腦袋上用墨點了一雙米豆大小的眼睛,看起來滑稽無比。
見林淮竹睜眼醒了,小紙人似是很開心,用腦袋拱了拱他。
這是……
他剪出來的那只古怪的紙小鬼?
認出小紙人後,林淮竹戒備地擡眸朝厲鬼方向看去。
對方已經鑽回那口紅頂黑底的奇怪棺椁之中。
林淮竹屏息靜聽了一會兒,那口棺材始終安安靜靜地,厲鬼似乎在裏面修煉。
林淮竹擡了擡袖口,小紙人立刻會意地爬了進去。
它順着林淮竹的衣袖攀爬到肩頭,又從衣襟擠了出來,然後翻過身讓林淮竹看它的後背。
小紙人後背用金墨寫着一行字——我會來救你。
跟沈遂待了這些時日,他的字林淮竹還是識得的。
看到這幾字,林淮竹第一反應并不是動容與感激,而是困惑。
厲鬼明明給沈遂消除了記憶,他為什麽會知道他在亂葬崗,這小紙人又是怎麽進入溶洞的?
小紙人雖通人性,但不能言語,自然不能為林淮竹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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