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隔着暮色跟林淮竹對視幾息, 沈遂回過神,“你怎麽在這兒?”

不會是來找他的吧?

夕陽沉下,天徹底暗了下來, 林淮竹眸中的餘晖熄滅, 整個人融進黑暗中,面容沉靜似水。

他開口, 聲音低而輕,“藥王谷的人送來解乏的湯膳, 敲你房門沒人應。”

“這樣啊。”沈遂解釋了一句,“待在房間沒意思,所以我出來走走。”

林淮竹的目光越過沈遂,看向涼亭中的另一人。

秦長須性子單純, 并沒有察覺沈遂跟林淮竹之間異樣的氣氛, 神色懵懂。

夜幕徹底降臨, 谷中掌了燈, 映得各處雕欄玉砌, 美輪美奂。

起風了, 挂在廊檐的銅鈴打着轉。

谷中的風有些寒,沈遂扭頭對秦長須說,“入夜了,把衣服穿上, 別再受了凍。”

秦長須很聽話,撿起一旁的衣服胡亂往身上穿。

他雖不受寵, 但也有仆從照顧他起居,幫他穿衣潔面。

看秦長須笨手笨腳, 沈遂眼皮抽了抽, 上前兩步抽過他的衣袍跟腰帶, “手臂張開。”

這是沈遂自小在孤兒院養成的習慣,照顧年幼的孩子簡直刻進了DNA。

秦長須乖乖張開手臂。

沈遂三下五除二給他穿好了,熟練至極。

林淮竹眸色沉沉,想起上次沈遂給他擦頭發,那次也是一樣的熟稔,像是做過千百次。

沈遂給秦長須系上腰帶,抻了抻下擺的褶皺,口上還不忘教育,“以後得學會自己穿衣服,不要總指着別人。”

秦長須用力點點頭,表情浮誇地仿佛聽到天籁梵音,把沈遂的話奉為金科玉律。

沈遂拍了拍他肩,“好了,你去玩罷,我也該回去了。”

将剩下的軟膏給了秦長須,沈遂轉身走向林淮竹。

林淮竹還立在原處,黑眸染着濃郁的夜色,定定看着沈遂身後,面色冷淡。

沈遂走了兩步察覺到不對,他扭過頭。

秦長須跟沈遂身後,見沈遂停了,他也跟着停下。

眼巴巴望着沈遂,像個讨糖吃的孩子,流露出一種單純的向往。

沈遂不解,“怎麽了,還有事?”

秦長須身形臃腫,他并不是油膩的肥胖,而是那種不靈便的笨拙。

但眼睛卻很靈,所以看起來十分讨喜。

秦長須忸怩地轉動身體,眼睛卻直勾勾看着沈遂,就差把‘我想跟你玩’這幾個字寫臉上了。

谷中的孩子都不愛跟他玩,要麽是無視,要麽就是欺負,沈遂是第一個好商好量跟他說話的人。

秦長須與林淮竹的秉性正好相反,一個單純得離譜,一個心眼多到離譜。

前者在感受到沈遂的善意後,選擇相信依賴。

後者在感受到沈遂的善意後,則是提防排斥。

一個林淮竹就夠沈遂受了,他不想被另一個大寶寶黏人。

但在秦長須單純專注的凝視下,饒是沈遂臉皮厚,他也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

畢竟這孩子是真可憐。

沈遂妥協道:“我得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晚上吃飯的時候見。”

秦長須立刻說,“那我也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雖然他不知道沈遂為什麽洗澡換衣服,但下意識想學他。

沈遂:“好。”

秦長須聽到這話又傻樂起來,還沒人跟他說過好。

照顧秦長須的嚴嬷嬷,見這麽晚人還沒回來,着急地出來尋。

看到秦長須與大小姐家的混世魔王在一起,她面色一變,趕忙走上前。

長須眼尖,看到嚴嬷嬷興奮喊她,“嬷嬷,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換衣服。”

他跑回去拉着嚴嬷嬷回房,一直嚷嚷要洗澡。

嚴嬷嬷見秦長須臉上有傷,眼底劃過心疼,忍着氣面無表情跟沈遂福了一禮。

沈遂對嚴嬷嬷說,“你帶他回去罷。”

嚴嬷嬷應了一聲,拉着秦長須趕緊走,省得這個歹毒的小少爺又想出什麽整人的法子。

倒是秦長須依依不舍,頻頻扭頭去看沈遂。

走到沒人的地方,嚴嬷嬷上下檢查了秦長須一番,“表少爺今日又打你了?都傷到哪兒了讓嬷嬷看看,咦,這誰給你上的藥?”

嚴嬷嬷沾了一點秦長須臉上的藥膏,放到鼻下聞了聞。

秦長須說,“不是哥哥打的,是秦西北他們,藥也是哥哥上的。”

“哥哥?”嚴嬷嬷有些糊塗,“哪個哥哥?”

秦長須:“遂遂。”

嚴嬷嬷更糊塗了,徑自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忽然想起。

“沈遂,是不是表少爺?他給你上的藥?上的什麽藥,疼不疼?”嚴嬷嬷急了。

谷中的孩子頂多就打罵秦長須,但大小姐家的表少爺那才是真的狠,下起手沒個輕重。

怕沈遂在藥上動什麽手腳,嚴嬷嬷趕緊擦了。

秦長須的臉被她捏得有些疼,淚花在眼眶打轉,“嬷嬷,疼。”

嚴嬷嬷跟着紅了眼,“今日他來了,我叫你不要出門,你非要出去。這裏面要是有毒,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

秦長須忙說,“沒有毒,遂遂對我很好,他今日跟我說了好多話,特別多。”

嚴嬷嬷抹了抹淚,有些不信,“是麽?今日都發生了什麽,你給嬷嬷講講。”

秦長須表達能力差,說了半天車轱辘話,才讓嚴嬷嬷聽懂。

秦長須臉上的傷不是沈遂打的,反而是他趕跑了欺負秦長須的人,還給秦長須上了藥,陪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嚴嬷嬷愕然,表少爺這是轉好了?

倘若真變好了,那可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秦長須跟嚴嬷嬷一走,長廊只剩下他倆人。

氣氛微凝。

沈遂率先打破詭異的安靜,“走,回去。”

林淮竹:“嗯。”

谷中漫上夜霧,昭昭霭霭,将建在半山腰的精舍樓閣掩住。

沈遂與林淮竹并肩而行,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最近跟林淮竹相處總這樣,無話可說,沈遂也不怎麽想跟林淮竹交談。

倒不是生氣,主要是扣分扣麻了,實在是怕說的多錯的多,沈遂索性就少說。

走到房門口,沈遂推門正要進去,林淮竹叫住了他。

沈遂有些驚訝,側眸朝他看去,然後聽到林淮竹說,“你的湯膳放到了我房間,我去拿。”

沈遂無意義地發出一聲“哦”的音。

林淮竹走進客房,從裏面端出一碗淡黃色的湯水,聞着倒是有一股清幽的香氣,只是放涼了。

沈遂接過來,跟林淮竹道了一聲謝,邊端詳手中的湯膳,邊邁步走進房間,順手将房門關上。

看着緊閉的房門,林淮竹唇角微繃。

一口氣喝完湯膳,沈遂叫人給他打了一桶熱水進來。

在海上的時候,沈遂只是擦洗身體,好幾日沒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他還特意往浴桶放了一滴凝髓露。

以往都是他跟林淮竹一塊,今天他獨占一桶,沈遂将裏面的凝髓露吸收得幹幹淨淨。

洗完身子,沈遂穿着雪色中衣仰在貴妃榻上,吹着徐徐的清風,吃着瑪瑙葡萄,快活似神仙。

吃了半串葡萄,藥王谷的人敲門讓他去膳廳用飯。

沈遂罩上外袍,翻身下了榻。

他知道膳廳在什麽地方,擺了擺手讓那人去喚其他人,不用領他去了。

沈遂想了想,還是敲了敲林淮竹的門,想帶他一塊過去。

連敲三下,門內卻沒有動靜。

“小懷?”沈遂喚了一聲,推門而進。

房中空蕩蕩,不見林淮竹的身影。

沈遂有些納悶,繞着屋中尋了一圈。

難不成是被老谷主叫走了?

老谷主已經知道林淮竹的身份,裏曾單獨叫他敘了敘舊,還想他留在谷中生活。

沈遂沒多想,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秦紅筝的生辰要在四日後,今晚只是單純的接風宴。

膳廳連着一處觀景閣,倘若設宴便會将中間那扇門打開,這樣便能就着漫天星辰飲酒食菜。

今日是家宴,倒是沒那麽隆重。

不過藥王谷人丁興旺,再加上孫輩,百十餘口人。

好在有一半人沒在谷中,他們要麽外出辦事,要麽嫌老谷主偏心,搬出去另立門戶。

沈遂到時,膳廳已經來了不少人,席地坐在蒲團之上,面前的案幾擺放着茶果酒水,以及樣式精致的珍馐。

小輩的人被安排在後面,長輩則在觀景閣。

今夜的天極好,月朗風清,星辰閃爍。

半個時辰前起的霧早已經散去,月色灑下來,幽谷韻如筝。

見沈遂來了,原本老實坐在最後面的秦長須眼睛一下子亮了。

“遂遂,哥哥,我在這裏。”聲音清亮,含着喜悅。

坐在秦長須周圍的幾個孩子瞪他一眼,目光兇狠不耐,要不是地方不對,周圍人太多,他們怕是要動手。

秦長須吓得縮了縮腦子,抱着腦袋藏在案幾下面,引來一陣嘲笑。

直到一個面容冷然的男孩走過來,那幾人張了張嘴,最終閉口了。

沈遂坐到秦長須旁邊,對抱頭搶地的傻小子說,“坐好。”

聽到這聲音,秦長須猛地擡頭,眼睛雪亮,“遂遂,你來了?”

沈遂剝了一個甜桔,悠悠道:“一會兒遂遂,一會兒哥哥的,到底是遂遂,還是哥哥?”

秦長須立即回道:“哥哥。”

這次沈遂倒是沒再糾正他,分了一半桔子給他。

秦長須受寵若驚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問,“給我吃的?”

沈遂:“嗯。”

秦長須眼睛彎成月牙,他視若珍寶似的雙手捧着那瓣桔子。

看他倆相處這麽好,一向喜歡欺負秦長須的那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以前他們跟沈遂要好。

這傻子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讨到沈遂歡心,讓對方這麽護着他?

秦西北試探性叫了沈遂一聲,“你怎麽跟這傻子……”

“什麽傻子,會不會說話?”沈遂冷眼掃了過去,“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要再欺負他,欺負他就是跟我過不去。”

秦西北不敢頂撞沈遂,甕聲甕氣地說,“我知道了。”

秦家子嗣衆多,免不了明争暗鬥,向老谷主邀寵,期盼日後能分到些好處。

因此哪怕小一輩也個個都是人精,他們知道哪個能招惹,哪個絕不能得罪。

沈遂并不信他的話,對于這些小鬼頭他可太了解了。

一旦等他離開藥王谷,到時候秦長須肯定得遭罪。

得想個辦法在離開之前讓他們好好長個教訓,以後再也不敢欺負秦長須。

沈遂正在心中盤算時,老谷主跟秦紅筝一塊進來了。

沈遂盯着

膳廳門口,許久都沒見另一道身影進來。

林淮竹呢?

人去哪兒了,不是被老谷主叫去了?

老谷主落座後,看到宴席尾端的沈遂,聲如洪鐘,“怎麽坐那兒,來外公這裏。”

這聲音驚動在場所有人,大家齊刷刷看來,神色或豔羨,或含怒,或漠然。

沈遂穩若磐石,對老谷主笑着說,“我想跟他們玩。”

秦紅筝剛要說什麽,老谷主先一步開口,“讓他坐那兒罷。”

想跟同齡孩子待一塊是天性,何必讓他不自在?

秦紅筝看了一眼沈遂,終究是沒駁自己父親面子。

沈遂知道秦紅筝不樂意他跟藥王谷這些孩子玩耍。

秦紅筝是一個傲氣自負,同時占有欲強的人,她極不喜歡父親這些兒女,也從未将他們當做自己的手足。

所以藥王谷上下只敢叫她大小姐,實際她排行第七。

秦紅筝自己不喜歡,她也不想自己的兒子跟這些人的孩子玩在一起,有損身份。

偏偏原主很喜歡,他跟秦西北他們臭味相投,也享受被同齡孩子團團圍着,認做老大的感覺。

如今這具身體的芯子換了,沈遂對小孩之間這種歹毒的游戲不感興趣。

自警告秦西北過後,沈遂一個眼神都沒再給他,心裏琢磨着其他事。

一旁的秦長須倒是很開心,不停給沈遂布菜,一會兒叫沈遂吃這個,一會兒叫他嘗嘗那個。

看着秦長須殷勤讨好的狗腿模樣,秦西北磨了磨牙。

你給我等着。

沈遂心不在焉,頻頻朝膳廳門口看去。

看樣子林淮竹沒被老谷主叫走,那人去哪兒了?

沈遂不擔心林淮竹的安危,他是男主,就算遇到險境也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他是怕劇情線再次提前。

林淮竹在沈家過得實在慘,好不容易外公的舊友願意照顧他,終于可以擺脫沈家了,評論區高興瘋了。

但沒想到作者一個轉折,得,林淮竹又跟着沈遠膳回去了。

劇情寫的那叫一波三折,惹的讀者們不停罵作者爹,生了一個混賬兒子。

沈遂擔心這個劇情點提早發生,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按理說不應該,觸發劇情點的主要人物都在這裏,林淮竹不會遇到那事吧?

想那麽多還不如出去找找。

沈遂湊近秦長須耳邊,壓低聲音說,“我出去一趟,旁人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我去如廁了。”

秦長須懵懵懂懂地看着沈遂,傻呆呆點了點頭。

沈遂坐的地方正好緊挨膳廳大門,他站起身,在秦西北一幹人的注視下,坦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走出膳廳,沈遂直奔林淮竹房間。

繞過一道回形長廊,有人似乎跟在他身後,沈遂機敏地閃身拐進另一側的長廊。

很快那人追了上來。

沈遂從陰影走出來,堵到他面前。

看着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猶如面團成精的人,他頸間挂着一串金鑲玉的長命鎖,清秀的眉宇間凝着一股天真的憨傻之氣,沈遂愕然。

是秦長須。

沈遂問他,“你也怎麽出來了?”

秦長須呆呆地說,“我也想去如廁。”

沈遂站着不動,“那你去罷。”

秦長須絞着手指,終于說了實話,“我,我想跟着你。你走了,他們一直瞪我,我怕。”

帶上他去找林淮竹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又不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沈遂說,“跟着可以,但你得老實聽我的話。”

秦長須急道:“我

聽話,我最聽話了。”

沈遂:“不願意跟着我了,你就自己回去,谷中你應該比我更熟悉。”

秦長須狂點頭,“我熟,我可熟了,我哪兒都去過。”

跟秦長須立好規矩後,沈遂不再多言,去了林淮竹房間。

人還是沒在,窗戶大開,清風與明月一并入屋,鋪了一地的碎芒。

沈遂皺了皺眉,劇情該不會真的提前了吧?

藥王谷這麽大,找一個林淮竹并不容易,好在沈遂另有他法。

從荷包拎出紙豆豆,沈遂喂了它一滴血,“林淮竹不見了,你幫我找找他。”

秦長須突然探過腦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紙片人,“這是什麽?”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小紙人。

對方是一個暴脾氣,踹了秦長須一腳。

秦長須立刻将手縮回來,臉上寫滿委屈,“它它它怎麽打人?”

見紙豆豆不幹正事,沈遂呵斥,“好了,別鬧了,趕緊找人。”

挨罵的紙豆豆生氣地背過身體,爬上窗戶,一溜煙不見了蹤跡。

紙豆豆以靈氣附身,并不畏懼尋常的風。

沈遂依窗探下半截身子,就見紙豆豆正往懸崖峭壁下面爬,手腳頗為靈活。

看來林淮竹是在崖下。

沈遂扭頭對秦長須道:“我想下去。”

秦長須腦子轉的慢,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沈遂的意思,“要叫仙鶴過來麽?我會叫,我來叫,我來叫。”

他就像班級裏學習最糟糕的差生,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會回答的問題,興奮得不行。

秦長須從衣襟掏出一個長笛,在月下吹了兩聲。

一只仙鶴應笛聲而來,乖順地停伏在窗口。

沈遂沒浪費時間,跟秦長須一塊翻上仙鶴後背。

谷中的地形他不清楚,而且天色這麽晚,以防萬一所以帶上秦長須引路。

仙鶴一躍而下,路過紙豆豆的時候,沈遂一個探身,将它撈到手裏。

等仙鶴落了地,他們便按照紙豆豆的指引,進了谷中那片翠綠的竹林。

見要去竹林尋人,秦長須忙掏出一包雄黃粉,“晚上這裏有蛇。”

他走在前面灑蛇粉,還不忘回頭叮囑沈遂,“那種三角腦袋,還有顏色好看的蛇都有毒,你千萬不要摸它們,咬起來可疼了。”

這些都是老谷主養的藥蛇,蛇窟就在竹林附近,偶爾會跑出一兩條來竹林覓食。

沈遂一聽這個更不放心了,林淮竹該不會挨咬了吧?

裏林淮竹也被蛇咬過,但他是在秦紅筝生辰那日,被原主跟秦西北他們丢進了蛇窟。

他掉進蛇窟前,将老谷主兩個孫子拽了下來。

林淮竹活了下來,那倆孩子卻死了。

因為這事老谷主沒能将林淮竹留到谷中,他倒不是怨恨林淮竹。

林淮竹害死兩個秦家子孫,就算留到谷中,他的日子也不好過,那倆孩子的父母肯定會想法子尋仇。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谷主思來想去,只能讓沈遠膳将他帶走。

沈遂不知道蛇窟具體在什麽地方,他早忘了具體情節,只隐約記得好像是在藥王谷西邊,但也不太确定。

幸好有紙豆豆跟秦長須帶路。

但他們倆也出現了分歧,給沈遂指了兩條完全相反的路。

在一條岔路上,一個指東,另一個指西。

見沈遂停下來不動了,秦長須不解地看他,“不是要去蛇窟麽?去蛇窟要往西走。”

“不去了,咱們朝東。”最終沈遂選擇相信紙豆豆。

畢竟上次他就是靠紙豆豆在亂葬崗找到了林

淮竹的下落。

從東面這條羊腸小徑穿過竹林,便聽見潺潺水流聲。

月光灑在溪流,落了一層銀霜似的。

溪流旁的一塊大石上,坐着一個挺拔的小小少年。

山風飒飒,搖曳的竹在他身上畫下斑駁影子,林淮竹仰面望着星空,眉眼沉靜寂寥。

沈遂走過去,“小懷。”

林淮竹慢慢轉頭,目光落在沈遂身旁的秦長須,片刻才看向沈遂。

沈遂聲音略帶責備,“怎麽出來也沒說一聲,讓我好一通找。”

月光映在林淮竹的眸中,看起來有些冷淡,“你先前出去也沒跟我說。”

沈遂面上浮現出訝異,似乎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

但很快林淮竹垂下眼睫,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姿态溫馴如鹿。

他低聲解釋,“我母親的舊物不小心掉下窗,我出來撿的時候被蛇咬了腳,走不動路就來這裏歇一歇。”

說着林淮竹亮出一截紅繩,不等沈遂看清又收了回去。

那确實是林淮竹母親的遺物,是他從屍首上扒下來的。

林家的事是林淮竹心中的一根刺,他從不主動談及,這還是第一次。

因為林淮竹這話,沈遂下意識忽略他剛才的尖銳,将所有關注點放到他被蛇咬的腳上。

“哪只腳被咬了?”沈遂仔細端詳林淮竹的臉色,“沒事罷,身子難不難受?”

看林淮竹面色如常,不像中毒的樣子,沈遂放下心。

看來是被普通蛇咬的。

原劇情林淮竹可是被一只劇毒的蛇王咬傷,差一點就喪命,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還是老谷主拿出壓箱底寶貝喂給他,林淮竹才醒了過來,至此百毒不侵。

林淮竹伸出右腿,褲腿已被挽到小腿,腳踝處有兩個尖細的牙印,周圍高高腫起,膚色還泛着青黑。

看樣子是中毒了,但中的不是劇毒。

沈遂輕輕摸了下浮腫的地方,問,“服藥了麽?”

林淮竹:“嗯。”

沈遂前段時日給了不少林淮竹丹藥,只要他有的,林淮竹多半也會有,其中就有解毒的丹丸。

秦長須看着他倆說話,老實地待在一旁。

見沈遂摸了摸林淮竹的腳踝,他也好奇,伸出手打算碰一碰。

不等秦長須碰到,林淮竹已經收回去,他放下了褲腿,神色淡淡地理着上面的褶皺。

秦長須只好縮回手,但眼睛一直盯着林淮竹的腳踝。

天色不早了,沈遂擔心林間再有什麽帶毒的東西,想早點回去。

看了一眼林淮竹,沈遂問,“你能走路麽?”

林淮竹回望他,搖了搖頭。

行吧。

沈遂只好道:“這裏不宜久留,我背你回去。”

一聽這話,秦長須耳朵立刻支棱起來,迫不及待道:“我背,我背,我力氣大。”

難得他有用武之地,自然想在沈遂面前好好表現。

沈遂忘了還有天生神力的秦長須,別說一個林淮竹,就算再來仨他也沒問題。

“好。”沈遂一口應下,他樂的省力氣。

沈遂轉過頭,林淮竹獨坐在石頭上巋然不動,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秦長須背過身已經俯到他面前,林淮竹還是看着沈遂。

沈遂隐約知道林淮竹的意思,挑了一下眉峰,但沒動。

林淮竹也沒動。

秦長須沒察覺到倆人之間古怪的氣氛,不由傻乎乎地問,“不走麽?”

最終沈遂妥協,對秦長須道:“我來罷。”

秦長須茫然地看着沈遂,絞着手不知道自己

哪裏做錯了。

沈遂朝林淮竹的方向努努嘴,調侃似的說,“他啊,他還是一個小娃娃,有點認生,不熟悉的人碰他,他會哇哇啼哭。”

秦長須不知道什麽是認生,但知道什麽是哭。

“那我不碰他了。”仿佛怕林淮竹哭,秦長須背過手,趕忙向後退了退。

秦長須這個反應逗樂了沈遂,他含着笑彎下腰,“上來罷,娃娃。”

對于沈遂這個稱呼,林淮竹不置可否,但總算動了。

林淮竹伸出手臂勾住沈遂脖頸,爬上了沈遂的背。

他們只有一歲之差,身形相仿。

要放二十一世紀八歲的沈遂,肯定是背不動七歲的林淮竹,就算能背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經過這段時日的修煉,沈遂早跟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哪怕林淮竹在他背上,沈遂腳步仍輕盈如燕,甚至還能托起林淮竹的屁股往上掂一掂。

等林淮竹日後長大了,他非得跟他提提今晚這事不可,一定要臊臊他,讓他非要作。

這麽一想,沈遂越發愉快。

他拍了拍林淮竹的屁股蛋,嘴角上揚,“怎麽樣,哥哥背得穩不穩?”

聽出沈遂話中的戲谑調笑,林淮竹閉口不答。

沈遂報複性又拍了一巴掌,嘴裏哼哼着不成調的歌兒。

歌詞是林淮竹從未聽過的,但沈遂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他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會講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上次那個鈕祜祿上仙的話本,林淮竹問遍了岳臨城所有書局,誰都沒聽過。

林淮竹沉沉看了一眼沈遂。

見沈遂将林淮竹背出了竹林,秦長須面露羨慕。

等沈遂回到房間,将林淮竹放到床上,秦長須圍着沈遂走來走去,殷勤地添茶倒水,還把自己藏的寶貝一樣一樣拿給沈遂看。

沈遂被他轉得眼睛暈,“你是有事要說?”

秦長須支吾起來,“我,我也想你背我。”

靠在床上的林淮竹聞言,擡頭冷淡地瞥了眼秦長須。

沈遂更是哭笑不得,“這個你真難為我了。”

秦長須比他高一頭,身板等于兩個他,沈遂現在體能再好,也背不動這尊神。

秦長須焦急解釋,“我不胖,嚴嬷嬷說我是虛胖。”

頓了一會兒他嗫嚅着問,“什麽……什麽是虛胖,是不胖的意思麽?”

看着這個實心的小胖仔,沈遂不好打擊他,迂回道:“不是胖不胖的問題,是身高。我背着你,你的腳根本離不了地,我沒那麽高。”

秦長須一臉失落,“哦。”

小胖仔明顯被這事打擊到了,沈遂讓他回去休息,他也沒像先前那麽黏人,垂着頭走了。

秦長須走後,沈遂坐回到床上,檢查林淮竹腳踝的咬傷。

吃了一粒解毒丸,林淮竹中毒跡象倒是不明顯,只腳踝附近有淤血。

沈遂又摸了摸浮腫的地方,裏面像是有膿水似的,“毒血不擠出來好得慢,要擠出來麽?”

沈遂擡起頭,撞進林淮竹幽邃冷淡的眼眸。

他能感覺出今晚林淮竹心情不好,不然以林淮竹的性子,不會在溪邊怼他。

要不是那紋絲不動的負212,沈遂都要以為林淮竹是醋他對秦長須好了。

小孩子占有欲都強,他以前在孤兒院就是衆多小孩争奪的對象。

雖然他經常逗哭他們,但不妨礙他人氣高。

林淮竹心情不佳也正常,畢竟秦紅筝待他不好,這次突然要他跟着她回娘家,其中肯定有貓膩,林淮竹不免會多想。

林淮竹收回目光,道了一聲‘好’。

沈遂

沒反應過來,直到林淮竹伸出受傷的腿,他才恍悟過來,那聲好是同意擠出毒血。

放現代這麽擠肯定容易感染,但這都修仙了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沈遂洗了一遍手,往林淮竹小腿下面放了一個軟枕,從傷口處擠出黃稠稠的膿水。

看着沈遂後頸那片光滑,林淮竹壓在心底的情緒泛上來,面色宛如澆鑄了鐵水一般冰冷,眸色深沉。

直到沈遂擠出膿水,擡頭轉動了兩圈脖子,他臉上的神色斂得幹幹淨淨,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敷上膏藥,正包紮時,一直沉默的林淮竹突然開口。

“你怎麽對這些事這麽熟練?”

擦發也好,上藥也好,給人穿衣服也好,每一樣都熟得不像話。

他以前是不是照顧過其他人?

沈遂并未察覺到林淮竹話中的深意,擡起下巴臭屁道:“當然是因為哥哥我心靈手巧。”

林淮竹:“那是形容女子的。”

沈遂擡手在林淮竹額頭一拍,理直氣壯,“我男版心靈手巧不行?”

已經很久沒見沈遂這個無賴的樣子,林淮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用麻布包好,沈遂起身又洗了一遍手,“餓不餓,我出去給你弄些吃的。”

林淮竹:“還好。”

在沈遂眼裏還好,那就是餓了。

“等着,我很快就回來。”沈遂忍不住又咕哝了一句,“為了找你,我也沒吃,餓得都癟了。”

林淮竹眼睛動了動,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一句,“你跟他都沒吃?”

“他?你說的是秦長須?”沈遂摸着下巴,突然想起他的确也沒吃飯,“要不要給他也帶點?”

林淮竹在心底冷哂一聲,惦記的人倒是挺多。

最終沈遂也沒去找秦長須,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對方住哪兒。

沈遂自我安慰,秦長須貪吃,應該餓不着自己。

折騰了一整日,沈遂回房趟到床上不願動彈。

身體疲倦,腦袋卻亂糟糟睡不着,可能是白日在船上睡得太多了。

反正也睡不着,沈遂索性不睡了,趴在床上翻出那日在厲鬼棺椁拓下的法笈。

沈遂一目十行略了一遍拓本上的法笈,看到怵魇這兩個字想了起來。

對對,林淮竹用的就是怵魇術。

怵魇術倒是不難,難的厲鬼也不會教給林淮竹。

裏林淮竹曾入夢吓唬過原主,唬得原主再也不敢招惹他。

沈遂也想學學這門技術,然後用到秦西北他們身上,省得他走後這幫混小子再欺負秦長須。

一直研究到後半夜,困意襲上來沈遂才合上拓本睡了。

第二日一早,沈遂便去了林淮竹房間,想看看他腳上的傷怎麽樣。

推開門一看,屋中坐着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外公?”沈遂半真半假地露出驚訝之色,“你怎麽在這裏?”

不愧是老油條,秦老谷主神色變也未變,笑着說,“本來想去看看你,沒想到你還呼呼大睡,我就來小懷這裏坐坐。”

一旁的林淮竹垂着眸,并未在這個時候插話。

沈遂也有意避開話題,問道:“外公找我有事麽?”

秦老谷主佯裝生氣,“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外孫了?”

沈遂忙說,“自然不是。”

秦老谷主:“給你的玉佩還帶着麽?”

沈遂:“帶着呢,外公給的東西我一直當寶貝貼身帶着。”

秦老谷主:“那個玉佩是我偶然間得到的,裏面藏着一個陣法,等你日後長大,可以進去看看。”

說完他起身

,“好了,你們兄弟聊罷。”

沈遂沒料到是這樣一個好寶貝,親自将秦老谷主送了出去。

對于沈遂這樣的殷勤,秦老谷主很是受用,笑着捋了捋白須。

更讓他滿意的是,他這個無法無天的外孫,竟能跟林淮竹相處的很好,也是兩家的緣分。

他剛才給小家夥摸了骨,既是雲家血脈那自然錯不了,将來必定能成大器。

小遂兒與這樣的麒麟子深交,他也就放心了,金易得,益友卻是難尋。

送走秦老谷主,沈遂關上房門。

他們兩間客房的布局大差不差,沈遂熟門熟路地坐到貴妃榻上,朝林淮竹受傷那只腳看去。

“腳上的傷怎麽樣了?”沈遂詢問,“消腫了麽,若是沒消,我再給你敷一些藥。”

還以為沈遂會問有關他外公的事,不曾想第一句竟是這個,林淮竹愣了愣。

他沒答沈遂的話,只是将褲角挽了起來。

沈遂探頭看過去,“不像昨日那麽腫了,還是再塗一次罷。”

沈遂拿出藥膏,拍了拍旁邊的軟塌,“把腳放上來。”

不知是不是窗外的日頭太盛,沐在金色光線中的沈遂竟晃了一下林淮竹的眼。

他撇下目光,将腿放到沈遂方才拍過的地方。

沈遂抹了一些藥膏沾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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