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遂睡得還是不踏實,眉心緊緊蹙着。
林淮竹将食指放在他額心,指尖凝聚着一星柔和的靈力。
沈遂眉峰漸漸舒展,神色也平和起來。
林淮竹俯下身,掐住他的下颌,似端詳,又似審視地盯着那張臉看了許久。
沈遂睡得很沉,并沒有被林淮竹驚醒。
最終林淮竹放開了他,拿起一旁的汗帕再次放到沈遂額頭。
清晨醒過來的時候,額上覆着一塊略帶涼意的汗帕。
帕子應該是林淮竹給他敷上去的,只是人卻沒在房間。
沈遂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揭下汗帕放到一旁,坐起來穿上衣服。
發了一次燒,暈船的情況竟然轉輕了。
沈遂不知道是自己完全适應了這具身體,還是昨天的丹藥管了用處,總歸是一樁好事。
雖然腦袋不暈了,但沈遂也不敢得意忘形,沒做大運動,怕那股難受勁再泛上來。
他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燒了一晚上喉嚨又幹又啞。
沈遂剛飲下一杯清茶,房門從外被人推開,林淮竹走了進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林淮竹進沈遂房間不再敲門,就如沈遂進他房間一樣。
見沈遂下了床,林淮竹微微一愣,開口問他,“身體好些了麽?”
沈遂看向林淮竹,面帶遲疑,“你……照顧了我一夜?”
很難想象一個對他負212好感的人會照顧他,不趁機掐死他就算不錯了。
林淮竹:“嗯。”
沈遂:“多謝。”
聽出了沈遂話裏的客套,林淮竹掀眸看了他一眼。
沈遂大病初愈,沒什麽心情跟林淮竹虛與委蛇,低頭把玩着手中的茶盞。
房內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直到秦紅筝的貼身婢女來叫沈遂,那種看似平和,實際有些詭異的氣氛才被打破。
沈遂站起身對林淮竹說,“我去吃飯了,你也別落了早飯。”
這話仍透着客套,不複往日的親近熱絡。
林淮竹還是那一字,“嗯。”
沈遂不再多言,推門走了出去。
等沈遂離開,林淮竹站在原地未動,看着沈遂飲過的茶杯,面露沉思之色。
在船上的後幾日,沈遂沒再暈船。
不過他還是不喜歡待在這上面,更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去甲板看碧海藍天。
跟林淮竹的關系仍是不尴不尬,沈遂不會如鬧脾氣的孩童那般生了氣便不理人,他很圓滑地把握着與他相處的分寸。
不像過去那樣緊貼,但也不會冷着他。
分數沒反向增長,沈遂已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三日後,船終于靠岸。
下了船,雙腳踩到地面,沈遂終于有了一絲踏實感。
藥王谷伏于不舟山脊,依山傍水,西有寒壁峰,東臨座壁山,山中還有一條靈泉。
三座大山宛如三道屏障,沒有人帶路普通人根本找不到藥王谷。
老谷主親自來接他們,他青衣鶴發,精神矍铄,長須飄飄,一派仙風道骨。
這樣一個世外高人的形象,沈遂很難想象他年輕時是個風流種,還惹下不少桃花債,膝下兒女足有二十多個。
秦紅筝是正出嫡女,排行第七,上面有六個兄長姐姐。
無論年長還是年幼,對于非她母親所出的兄弟姐妹,秦紅筝一概不理,視為無物。
老谷主極疼這個女兒,愛屋及烏也疼愛原主。
沈遂一下船,便被老谷主抱進懷中,一貫莊重肅然的面上有了幾分溫情,“有沒有想外公?”
畢竟不是真小孩,沈遂不習慣被人抱,但面上不顯,乖巧道:“想,十分想。”
老谷主被哄得開懷,随後将一塊質地細膩,散着柔光的潤玉塞到沈遂手中。
站在老谷主身後的男男女女見狀,神色頓時微妙起來。
這些人是老谷主的兒女媳婿,沈遂有原主記憶,但他只認得幾個,其餘勉強算是眼熟。
從他們的神色就能看出這塊軟玉不是什麽凡品,沈遂心裏喜滋滋,嘴上就更甜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秦老谷主顯然很吃這套,面上的笑意就沒止過。
餘光瞥見站在人群之後的單薄身影,他眸色微微一頓。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不好跟林淮竹相認,放下沈遂看向秦紅筝,道:“先回谷罷,洗洗一路的風塵。”
藥王谷入口在不舟山腳下,穿過一線峽谷,視線豁然開朗。
山峰巍峨挺拔,隐于缥缈雲霧間。
峭壁之上建着許多精致雅韻的屋舍,飛檐青瓦,高低錯落,層層疊疊,氣魄恢弘。
霞染層雲,清風入懷,奇禽彩蝶,宛如仙境。
沈遂看着眼前的奇觀,脖子都要仰斷了,在心中發出沒見識的贊嘆。
藥王谷也不是人人都修行,所以養了不少仙鶴當做交通工具。
一只美而高潔的長頸仙鶴伏在沈遂面前,它個頭極大,白羽潔淨,黑羽烏亮,頭頂有一簇嫣紅。
這是第一次乘靈獸,沈遂頗為稀罕,立刻爬上它的背。
仙鶴通人性,一個灰衣小奴在它耳邊說了幾句,它便展了展翅膀正欲飛翔,卻被沈遂叫住了。
仙鶴溫順地收了翅膀,似是等沈遂下文。
沈遂的心思卻不在這裏,透過層層人群,他看到站在尾端,神色沉靜內斂的林淮竹。
林淮竹沒有上帝視角,于他而言,這次是羊入虎口,盛大的迎接儀式與谷中的美景都跟他無關。
在這裏他孤立無援,孑然一身。
看到林淮竹猶如一只禦敵的小獸,黑黢黢眼眸閃爍着警惕,沈遂嘆息一口。
見秦紅筝跟老谷主在談事,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沈遂從仙鶴下來,悄悄溜入人群,一把抓住林淮竹。
林淮竹露出一抹驚愕,垂眸看向沈遂牽着他的手。
沈遂避開所有人的目光,拉着林淮竹跑到竹林間,正要去找仙鶴,沒想到對方竟跟過來了。
“好乖乖。”沈遂摸了摸仙鶴修長潔淨的脖頸誇贊道。
對方似乎聽懂他的話,蹭了蹭沈遂的手,眼眸溫和靈性,而後伏下身。
沈遂跳到它背上,轉頭去看林淮竹,“上來,它要送我們去休息的地方。”
藥王谷的屋舍建得極高,憑他倆那點微薄的靈力很難爬上去。
林淮竹沒說話,默默爬了上來。
仙鶴展翅而上,掠過蔥茏竹林,朝着鋪面霞光處飛去。
大概是想讓他們欣賞谷中美景,仙鶴并沒有直接帶沈遂跟林淮竹回房舍。
殘陽染滿半邊天,雲霧遮在精舍的飛檐欄杆,谷中姹紫嫣紅,竹翠花紅。
仙鶴在谷中盤旋一圈,慢慢飛出峽谷。
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有魚探出,沈遂激動地拍了拍仙鶴的背,“快看,那兒有魚可以撿,想吃就過去。”
仙鶴多以藥草為食,但也喜食魚蝦。
聞言仙鶴飛了過去,俯沖而過,腳掌在水面掠起波瀾,它口銜一條肥美的大魚,扭頭朝沈遂拱了拱。
那魚還活着,魚尾擺動時濺了沈遂一臉海水。
沈遂倒也不生氣,抹淨水珠,笑道:“我不吃,你吃罷。”
仙鶴不再讓,将魚吞入腹中。
林淮竹坐在沈遂身後,看他一掃前兩日的萎靡,眼角微彎,臉上盈着笑,開懷放松地撫摸着仙鶴,跟它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
沈遂話一向多,說起來喋喋不休。
但這幾日不知道怎麽了,話少了很多,也不再跟林淮竹東拉西扯。
看着沈遂被霞光染紅的側臉,林淮竹冷冷地想。
原來是跟他話少了。
溜達了一圈,仙鶴才送他們回去。
那青衣小奴等在待客的觀景閣,等仙鶴将沈遂林淮竹放下,他才領着他們去了客房。
沈遂與林淮竹房間相鄰,但他沒心思串門,回到房間便關上了門。
打開窗,清風拂面,谷中景色也盡收眼底。
看了一會兒風景,覺得一個人在房中實在無聊,沈遂出去準備溜達一圈。
他沒叫上林淮竹,獨自一人漫無目地游走在曲折的長廊。
懸崖峭壁上開着許多奇花異草,廊上挂着八角銅鈴,被疾風吹得铮铮作響。
沈遂邊走邊觀賞。
一陣吵鬧聲随風飄來,沈遂納悶地尋聲走過去。
拐進一個從峭壁延伸出來的長廊,長廊盡頭是一座精致的涼亭。
亭內有六七個穿着錦袍的半大孩子,圍成一圈正在踢打倒在中間的少年,還揚言要将他丢下涼亭。
沈遂厲聲道:“幹什麽呢你們?”
幾個孩子齊齊扭頭看來,看見沈遂,他們微微一怔。
其中一個孩子露出谄媚之色,“老大,這傻子又不聽話,我們正教訓他呢。”
看這些人的衣着年歲,應當是原主表哥或者表弟,但由于原主格外受寵,這些孩子認他做了老大。
沈遂繼承了原主所有記憶,對這些人有零星印象。
“以多欺少不算本事,日後別再打他了。”沈遂板着臉訓斥道。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摸不着頭腦的樣子。
他們都被父母耳提面命的叮囑過不許惹沈遂,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好,便跑走了。
沈遂沒攔他們,走過去扶起了地上的少年,“你沒事罷?”
少年個頭很高,白白胖胖,脖間挂着一個金鑲玉的長命鎖。
看到沈遂的臉,少年更怕了,瑟瑟發抖地抱着頭說,“別打我。”
以前原主拿着烙鐵,想在少年臉上燙一個醜字,還讓剛才那幫孩子摁着他。
幸好有人路過,這才救了少年一命。
打罵都算輕的,他們曾摁着少年的腦袋往恭桶裏塞,用繩索将少年吊到懸崖邊,還拿火折子燒他的‘小弟弟’。
一堆混賬的記憶湧上來,沈遂氣的牙根癢癢。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這少年叫秦長須,是秦十二之子,正室所出。
他們夫妻的關系并不合,甚至比沈遠膳和秦紅筝還要差,秦十二在外風流,秦長須的娘在內給他戴綠帽子。
在秦長須三歲那年,倆人大鬧一場,他娘一怒之下跟着情夫一走了之。
因此秦十二并不喜歡秦長須,再加上他有些癡傻,秦十二平時更是問也不問,所以他在谷中才經常被人欺負。
沈遂哄道:“之前是我的錯,日後我不會再欺負你。擡起臉,我看看你的傷。”
秦長須還真擡了起來。
他長得很讨喜,眉宇間卻有一種憨傻懵懂之氣,眸底清澈純淨,呆呆望着沈遂,猶如三歲癡兒。
沈遂從荷包拿出一盒膏藥,沾了一點塗到秦長須臉上的傷口。
秦長須吓得合上眼睛,但只有一點點蟄,倒是沒想象中的疼痛,他又慢慢睜開眼。
塗抹了面頰跟脖頸,沈遂問,“其他地方疼不疼?”
秦長須猶豫片刻,撩起了衣服,露出青紫交加的肚皮。
沈遂皺了皺眉,“下次他們打你一定要反抗。”
秦長須卻說,“不能。”
“為什麽?”
“會打傷,我力氣大,控制不住。”
沈遂倒是忘了,秦長須天生神力,因為智力低下,他一直控制不好力道。
沈遂挖了一大塊乳白膏藥,塗在秦長須發面饅頭一樣的肚皮,“怕什麽?這裏是藥王谷,最不缺的就是丹藥,打個半死不活也能救回來。”
秦長須被沈遂那句‘打個半死不活’吓到了,驚恐地睜大眼睛。
秦長須驚慌地搖頭,說話颠三倒四,“我不敢,會挨打的,我會被打死,我不敢……”
沈遂問,“誰會打死你?”
秦長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眼睛憋得通紅,像是要哭。
他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智商只有三四歲,沈遂不再為難他。
秦長須身上有多處淤青,舊的新的,一層疊着一層,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孩子心性,沒什麽羞恥心,見沈遂給他塗藥塗的舒服,險些沒将自己扒光了。
好在沈遂攔着,秦長須穿了一條亵褲,其餘光着給沈遂塗藥。
他趴在涼亭的鵝頸長椅,枕着雙臂,眼巴巴看着沈遂,突然冒出一句,“你對我真好。”
沈遂哭笑不得,“這就叫好?”
比起他用在林淮竹身上的心思,這點算什麽?
秦長須眼睛亮晶晶,用力點頭,“嗯。”
沈遂不免感嘆,要是林淮竹像這個傻白甜這麽好哄,他早就拿下了。
“塗個藥不算好,別傻乎乎的誰都信。”沈遂照着他的腦門輕輕拍了一下。
秦長須湊近他,難得有幾分認真,“遂遂,你當我哥哥罷。”
“別鬧。”有一個就夠夠的,沈遂可不想再來一個。
秦長須急了,仰起上半身急迫地說,“我沒有鬧,我不說謊的。我想有一個哥哥,你當我親哥哥,我把我收藏的寶貝都給你,好不好?”
沈遂:“親哥哥得是一個娘生出來的,我不是你母親所出。”
秦長須想了想說,“那我當你親弟弟。”
沈遂:“……也當不了,你不是我娘所出。”
秦長須失落地哦了一聲,隔了好一會兒又說,“那就不當親弟弟,當弟弟。”
沈遂:“還是不行,你年歲比我大。”
秦長須:“我……還小,只是個子高,因為我吃得多,他們都叫我飯桶。”
沈遂沒有任何不耐,繼續跟秦長須解釋,“我今年八歲,你已經十四,所以你不能叫我哥哥。”
秦長須仍舊不解,“可十四叔叫八叔哥哥,你八歲,我十四,我該叫你哥哥。”
沈遂被秦長須的邏輯逗樂了,果真是三歲孩子的思維。
見沈遂笑,秦長須跟着傻笑。
他的笑帶着一種天然的讨好,并不惹人厭煩,沈遂摸了摸他的腦袋。
塗好藥,沈遂站了起來,剛要說什麽餘光瞥見一道身影。
夕陽即将沉落,暮色朦胧
林淮竹站在長廊另一頭,身後是陡峭絕壁。
他俊朗的五官隐在陰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唯有那雙眼睛餘着最後一縷霞光,似火簇在眼底,熠熠爍爍。
猛地看見林淮竹,沈遂吓一跳,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處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土狗,我就喜歡這種‘招惹’其他小狗被正主發現。
所以大家猜懷懷會不會吃醋,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