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孩子占有欲一向強,只是沈遂沒想到,看起來冷心冷肺的林淮竹居然也這樣。

哪怕不喜歡他,看到他對別人好也會吃味,還氣性頗大地給他刷了負一百的好感值。

林淮竹鬧脾氣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孩子氣,一點道理都不講。

沈遂玩心大起,戳了戳林淮竹的肩頭。

“別生氣,我沒讓紙豆豆給他送東西。”

“你不喜歡跟哥哥明說呀,這麽生悶氣再氣壞身子怎麽辦?”

“而且你跟秦長須這個小孩你吃什麽醋?”

他的口氣就像拿住了林淮竹的錯處,透出一種有恃無恐的賤兮兮。

林淮竹喉口仿佛放在炭火之上,只覺得沈遂笑盈盈的樣子十分刺眼。

可笑。

他為什麽要吃秦長須的醋?

林淮竹壓下心中的煩躁,擡頭平和地看着沈遂道:“小紙片人是我家傳的符篆,不好讓外人看見。”

編,繼續編。

還家傳符篆,剪紙化鬼算你哪門子家傳?

心中雖這樣想,但面上沈遂一本正經,“原來是這樣啊。”

林淮竹:“嗯。”

秦長須一頭霧水地将大腦袋探過來,眼睛清澈懵懂,“吃什麽醋?我沒有醋。”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沈遂說的‘吃’上。

林淮竹神色微冷。

沈遂勾着唇角睨了一眼林淮竹,故意對秦長須說,“什麽都沒有,是我誤會了。”

秦長須單純,沈遂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難得見林淮竹吃癟,沈遂心情大好。

走到林淮竹跟秦長須中間門,沈遂将胳膊架到他們脖頸,用力往中間門一攏,左擁右抱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哥哥好不容易解放,走,玩樂去。”

一聽說要玩,秦長須眼睛雪亮。

林淮竹幾次想撥開沈遂搭在脖子上的手,但想起他先前的話只能作罷,省得他以為他生氣吃醋。

一路上林淮竹一句話都沒說,眉眼如落了一層清霜般冷冽。

沈遂跟秦長須的交談落在他耳中十分聒噪,讓他心中的躁意更盛。

突然沈遂轉過頭,“懷懷,怎麽不說話?”

林淮竹眸中的冷意不着痕跡地消散,又換回了溫和的假象,低聲說,“不知要說什麽。”

末了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我話沒那麽多。”

沈遂懷疑林淮竹在內涵他跟秦長須,但沒證據。

怕這小崽子再給他扣分,沈遂誇了一句,“話少好,話少清靜。”

林淮竹:“嗯。”

呵-

谷中沒什麽好玩的,景色看膩了,仙鶴也不如最初那麽稀罕。

沈遂畢竟不是一個真小孩兒,稀奇的小玩意兒看過也就不在意了。

閑着沒事幹,沈遂教秦長須下棋打發時間門。

奈何怎麽教秦長須也學不會,一點就通的那位不跟他們玩,寧可枯坐窗前也不理他倆。

跟秦長須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到了晚上沈遂便和林淮竹一塊修煉怵魇術。

林淮竹大概還記恨着沈遂上午說他吃醋這事,仍舊不怎麽跟沈遂說話,問一句答一句。

啧,氣性還挺大。

沈遂覺得好奇又稀奇。

之前小狼崽子跟他裝溫良和善,口似蜜,腹中卻藏着刀劍,讓人無處下手。

如今他已經會将不悅表現到面上,心思倒是比從前好猜了一些。

就是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沈遂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半夜他是被一股燥熱驚醒的,體內某個地方仿佛簇了一團火,燒得沈遂滿頭大汗,不一會兒後背就被汗水濡濕了。

他光着腳下床喝了兩杯放涼的茶水,那股躁意仍舊沒壓下去,沈遂整個人火燒火燎的。

難道是靈根覺醒了?

早在沈遂坐起來那刻,林淮竹便醒了,借着窗外淺淡的月光,看到沈遂面頰不正常的紅暈。

林淮竹起身,“怎麽了?”

沈遂摸了摸滾燙的額頭,扯開衣襟,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

“好熱。”沈遂用手扇着風,氣息急促,開口問林淮竹,“你最近有像我這樣麽?”

林淮竹搖頭。

沈遂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見林淮竹不像說謊的樣子,心底生出幾分高興。

他該不會比主角先一步覺醒金手指罷?

沈遂猜測應該是秦老谷主給他泡的草藥起了作用,促使他比林淮竹的靈根先醒。

“熱熱熱。”沈遂又興奮又焦灼,“好熱。”

看着熱得在房間門來回踱步的沈遂,林淮竹眉心緊攏,“是不是毒還沒拔除?”

“不知道,應該不是。”沈遂踱着步往嘴裏狂灌茶水,逐漸暴躁,“好熱,好想洗個涼水澡。”

林淮竹走下床,“要不要去叫你過來?”

沈遂搖手,“不必,不必。”

忍一忍就好了,沒必要驚動秦老谷主他們,這事要是傳出去了,不是招惹麻煩麽?

萬一被望子成龍成鳳的父母聽去了,肯定會霍霍自家孩子。

沈遂這次完全是誤打誤撞,借着林淮竹的光喚醒了靈根,其他人再效仿鬼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而且到時候林淮竹的血又成了衆人争奪的對象,畢竟他的血可解蛇王毒。

人性之貪婪是不可估量的。

沈遂飲了一壺涼茶,仍舊不太管事,他站在窗口吹着瑟瑟秋風,身上的衣袍脫得所剩無幾。

熱的實在受不了,沈遂招來一只仙鶴,爬上它的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仙鶴載着沈遂越過竹林,停到一處水位深的溪水。

沈遂摸了摸仙鶴長頸的白羽,“謝了,鶴兄。”

仙鶴頗通人性地反過來蹭了蹭沈遂掌心,而後才展翅飛走了。

沈遂深吸一口氣,躍身跳進了溪水之中。

水溫很低,冰冷刺骨,但對身體高熱的沈遂來說卻十分舒服,他一頭紮進水中。

在水下只待了幾息,沈遂便挺出水面,水花四濺。

林淮竹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月下的沈遂泛着粼粼水光,眼角薄紅,瞳仁烏黑,長發淩亂地披散着,束發的滌帶脫落在肩頭。

林淮竹平靜地看着這幕,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并沒有上前的意思。

沈遂懂水性,在溪水中猶如一尾游魚般靈活。

突然他身子震了震,像是腿抽了筋似的,身體沉進溪水中,手臂胡亂揮舞。不多時整個人便沒入溪中,再也沒有動靜。

林淮竹眉心跳了跳,飛身跑到溪邊,正要下水,沈遂突然現身。

“哈哈,被我騙到了罷?”沈遂朗聲笑道:“我早看到你藏一旁了。”

林淮竹壓下眉梢,抿着唇沒說話。

“你怎麽出來了?該不會是……”沈遂意味深長地拉長調子,滿目笑意地望着林淮竹,“懷懷,你是在擔心我麽?”

林淮竹還是不言。

沈遂拿水潑林淮竹,“一會兒不見變啞巴了?”

林淮竹偏頭避開,但眼睫還是濺了幾滴水,半個肩頭都濕了。

倘若是以往林淮竹早順着沈遂說了,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沈遂故意逗他,“懷懷?在不在?在的話吱一聲。”

林淮竹仍舊不理人,沉着臉起身準備回去,被眼疾手快的沈遂抓住了手。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坐這兒陪我一會兒。”

他出來的時候沒穿鞋,仙鶴已經飛走了,等他光着腳穿過竹林,腳底板非得成刺猬不可。

沈遂這個口吻不是林淮竹第一次聽,下午他教秦長須下棋,對方學不會急得快哭了,沈遂就是這麽哄他的——

“好了好了,我不教了,學不會就學不會,咱們玩點別的。”

一樣的口氣,一樣的神态。

林淮竹冷冷甩開沈遂的手。

被打到手背的沈遂挑了挑眉,啧,氣性還挺大。

雖然不肯沈遂碰他,但林淮竹倒是沒走,盤腿坐到了溪邊一處草地。

他阖着眸,像是在打坐,眉宇間門的冷意卻沒完全消散,紅潤的薄唇緊抿。

小悶騷。

沈遂吐槽了一句,然後又潛進了水中。

身體的熱度還沒褪去,不過泡在水中感覺好了不少,游累了他趴在一塊溪石上小憩。

月光灑下,在沈遂身上披了一層銀色的薄紗。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燒紅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拍着水面,偶爾掬起一捧水朝林淮竹的方向潑去。

力道不大,水珠落不到林淮竹身上,頂多沾濕他垂落在草地的衣擺。

林淮竹也不睜眼,好似佛法高深的得道聖僧,任何人都不能擾亂他那顆堅若磐石的佛心。

沈遂凝聚了一星靈力,指尖一彈,那滴澄澈剔透的水珠便落到了林淮竹的眉梢。

水滴似淚從林淮竹眼角滾下,滑過他清麗秀美的面龐。

惡作劇得逞後,沈遂偷笑着潛進了水中。

就在這時,林淮竹睜開眼。

眸色深沉如海,他擡手抹去那滴水,然後攥進手心-

泡了小半個時辰,那股燥熱終于散去,沈遂濕淋淋爬出水面。

在溪水裏待了這麽長時間門,沈遂肚子都要泡餓了,四肢仿佛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沒力氣。

一上岸,沈遂便撿了一塊大石坐下。

沈遂長長一嘆,擡起頭可憐巴巴說,“懷懷,哥哥沒力氣,走不動。”

林淮竹睜開眼睛,無喜無悲地看了眼濕透的沈遂。

一陣寒風吹來,挂在沈遂下颌的水珠被吹落,他倒是不覺得冷,只是身體疲懶不想動。

沈遂擡了擡下巴,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自己的訴求,“你背我回去罷。”

林淮竹沒動,直到沈遂又叫了他一聲,他才走過去。

沈遂手腳麻利地爬到林淮竹背上,他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服傳給林淮竹,在他背上留下潮膩的溫熱。

這個時節的夜有些寒冷,雖然修行之人不懼冷熱,但林淮竹畢竟年幼,靈根還沒長好。

沈遂很有良心地自己垂在他脖頸的濕發撥開,用手背擦去滴上去的水珠,随後用發束捆住濕噠噠的長頭。

林淮竹眼睫動了一下。

好感值+1。

嗯?

收到系統冷冰冰的提醒聲,沈遂一頭霧水,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前面的林淮竹。

這好感加的莫名其妙,林淮竹是喜歡背人麽?

沈遂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看不透這頭小狼崽子,扣分的時候他不懂,現在加分他還是不懂。

上次也是這樣,給林淮竹一顆葡萄居然能加分,舍命相救卻一分沒有。

這合理麽?

不合理,相當不合理!

不過漲好感總歸是好事,沈遂本就不錯的心情更好了。

他抱着林淮竹的脖子,和顏悅色道:“累不累?累了就說話,過了竹林哥哥自己能走。”

林淮竹沒有說話,神色平和沉靜,他背着沈遂穩健前行,竹葉在他們身上畫下斑駁的影。

清風朗月,竹影婆娑。

看着他倆投在地上相疊的影子,沈遂笑了笑,将下巴擱到了林淮竹肩上。

小崽子要是一直像現在這麽聽話多好?

這正好也是林淮竹所想——要是背上這人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具體像現在哪樣,林淮竹卻說不出來,他心中只是模模糊糊有一個念頭,浮光掠影般轉瞬即逝-

回到房中,沈遂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哈欠連連。

林淮竹衣服也濕了,沈遂這裏有他的衣服,走到衣櫃拿了一身幹淨的。

等林淮竹換好衣裳,轉身就見躺在床上睡過去的沈遂。

沈遂也換了衣服,頭發只胡亂擦了兩下,發尾甚至還滴着水就上床睡了。

大概是不喜濕着頭發躺在枕上,但又實在沒精神擦幹發,沈遂腦袋歪到床沿,長發垂落在鋪着麻布的床踏板。

麻布浸了水,洇出一片幽暗的顏色。

沈遂竟懶到這種地步,也因為懶而頻出奇招。

他最近這段時間門總說奇怪的話,林淮竹時常聽不懂,但可以根據語境猜出他的意思,有些實在古怪,猜也猜不出來。

其實那日他也去了蛇窟,跟在沈遂身後,沒讓他發現。

那條紅蛇從草叢蹿出,盯上沈遂時他就在,還聽到了沈遂對那蛇說的話。

林淮竹至今沒想出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金手指是什麽,沈遂不想搶誰的金手指,那人跟他什麽關系?

林淮竹看着床上熟睡那人,眸色晦暗。

他慢慢走過去,俯下身半蹲在床踏板,挑起了沈遂垂落的長發。

沈遂睡得很沉,意識模糊中隐約覺得有人在摸他的頭發,擰了擰眉睜開了眼。

入目是林淮竹疏朗而精致的眉眼,他手持着一方吸水巾帕,正垂着眸給他擦濕發。

沈遂一臉恍惚,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随即閉上了眼。幾息後,他又猛地睜開。

看看林淮竹,再看看他手中的帕子以及自己的頭發,沈遂露出懷疑之色。

小狼崽子這麽乖,莫不是被人奪舍了?

不然這是唱的哪一出,他怎麽看不懂了?

沈遂猶疑地開口問,“你這是?”

燈燭被窗外的秋風吹得搖曳,光線在林淮竹漆黑的眼眸如水波一般流轉。

林淮竹擡起頭,緩緩露出一個溫和笑意,他道:“舉手之勞。”

大半夜不睡覺給他擦頭發是舉手之勞?

那他可太喜歡林淮竹舉的這個手了,以後務必多舉一舉。

沈遂一臉欣慰,“還是懷懷體貼。”

見沈遂笑了,林淮竹反倒不怎麽開懷了。

還是他貼心,這個‘還’意味着他被拿去和其他人比較,最終沈遂得出‘還是他體貼’的結論。

呵。

有人專門給他擦頭發,沈遂不用擔心自己這麽睡會落枕了,他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睛。

似睡非睡的迷糊間門,沈遂聽見林淮竹用一種極其舒緩輕和的聲音問,“秦長須今年多大?”

沈遂打着瞌睡,含混道:“十四。”

林淮竹動作輕柔地擦着沈遂發根,“那誰是金手指?”

半晌沒聽到沈遂回複,林淮竹再次擡頭,人已經睡着了,因為睡姿不好還打起了小呼嚕。

看着那張睡得毫無防備的臉,林淮竹眸色幽暗深沉。

片刻後林淮竹收回目光,換了一條幹巾帕将沈遂的發擦幹。

連續泡了好幾日水,沈遂的長發不如先前那樣烏澤,林淮竹拿銀梳梳順,然後抽出一條黑色的滌帶将長發束住,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打完林淮竹看了一會兒,拆開又重新系上。

這次一口氣打了三四個結,都是死結-

隔日早上沈遂解頭發的時候費了老鼻子勁兒,不單純是因為系的是死結。

沈遂有理由懷疑林淮竹這倒黴孩子蓄意報複,死結就算了,每個死結都纏着一绺頭發,他想強行拆都不行。

這死孩子!

大概是怕他興師問罪,沈遂醒來就沒見林淮竹。林淮竹起得早,便去膳堂将早飯端了回來,一進門就見沈遂翹着腿,臭着臉,頭發亂如雞窩地仰在貴妃榻上。

“回來了?”沈遂露出陰森白牙。

不知為什麽看沈遂這樣,林淮竹莫名覺得順眼,比他往日含着笑,游刃有餘的‘舉手之勞’讨喜多了。

好感值+1.

沈遂:哈???

因為林淮竹這突如其來的好感加分,原本的質問卡到喉間門。

給分的評判标準到底是什麽?

沈遂唇瓣蠕動了兩下,最後咽下到嘴邊的指責,把腦袋朝林淮竹伸了過去,癱着臉說,“給我解開。”

林淮竹放下手中的早膳,走過去一個一個解開昨晚親手系上的死結。

沈遂早餓了,匆匆洗了手,顧不上綁頭發開始用早飯。

一口粥下去,燙得他舌頭卷了一下,沈遂也沒在意,喝了一口茶繼續吃。

林淮竹立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

沈遂招呼他,“過來吃飯,站那兒幹什麽?”

林淮竹這才走了過去,坐到沈遂對面。

一早林淮竹就給他漲了分,看樣子心情不錯,沈遂試探性地給他夾了一個水晶蝦餃。

林淮竹沒說什麽,夾起來默默放進口中。

好感一分未動。

沈遂在心裏嘆息一口,老實吃自己的飯。

林淮竹擡手在沈遂盤碟放了一塊金玉炸糕。

難得小兔崽子投桃報李,沈遂咬了一大口,“嗯,味道不錯,謝了。”

林淮竹溫和一笑,“不必客氣,舉手之勞。”

沈遂挑了挑眉,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最近小崽子說這個詞有些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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