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白蘭回憶(上)】
父親與母親的結合是兩個大家族的聯姻。
要說感情麽,太多年的朝夕相處,多少還是有的,但是愛情麽,絕對沒有。
我的到來,只不過是父親家族必須的血脈的延續。
也讓兩個家族的關系更加穩固。
孩子,如同粘合劑一樣的東西。
母親是個很心高氣傲的人,我作為她的孩子,當然應該和她的出身,和她的面容一樣完美。
所以。
在別的孩子躺在母親懷裏撒嬌的年紀,我跟着禮儀課的老師學習怎麽做一個合格的紳士。
在別的孩子出門放風筝,與父母野餐的年紀,我的手指在小提琴的弦上磨出厚厚的繭子。
在別的孩子被父母送去上學的年紀,我已經在跟老師學習拗口的俄語。
而我,不可以喊累,也不可以哭鬧,更不可以撒嬌,因為母親說:
“你是我的孩子,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你一定是最棒的,最完美的孩子。”
母親是很美麗的女人,她的高傲,她的自豪,她的不可一世,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本錢。
她一出生就有了傲視一切的本錢,我不知道她接受了什麽樣的教育,而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完美的如同教科書一樣。
而我,在耳熏目染之下,越發的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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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讓人恐懼的獨占欲,恐怕也是随了她。
我一直認為我的父母之間是沒有愛情的,因為他們的結合不過是一場交易,直到我看到那個孤高的女人在深夜哭泣。
女人,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她們可以在漫長的時間裏,對一個曾經發誓絕對不可能愛上的男人産生愛情,至于從什麽時候,怎麽開始,她們自己也說不清。
父親在外面有一個女人,和母親完全不一樣的女人,我見過她一次,便無法忘記她那溫柔的笑臉,她曾經撫摸過我的頭發,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母親原來應該是這樣子的人。
她做的飯菜,十分普通,但是,總有種奇怪的溫柔的感覺在裏面,吃過之後就覺得渾身都暖暖的,這促使我好一段時間對家裏頂級的食物食不下咽。
她并不可以算是美麗,甚至漂亮都很勉強,只能說她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人,普通到扔進人群裏三秒你保證找不到她。
然而,父親愛的就是她的普通。
這個女人我只見過一次,啊不,是兩次,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她的葬禮上。
我的母親殺了她。
親手殺了她。
那個葬禮上,參加的只有我和我的父親,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麽帶我一起來,我只知道父親站在那裏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化成一座雕塑,在這裏陪着她。
直到天色昏黃,我的雙膝發軟,父親終于動了,我看到,有一滴眼淚順着他左臉頰的弧度慢慢的流過,爬到下巴上,再落到地裏。
他那麽愛她,能為她流的眼淚卻只有這一滴。
只一滴,就夠了。
我再沒見過父親跟母親說話。
同年,父親帶了一個小小的男孩兒回家。
我看到他的一瞬間就知道父親為什麽帶他回家。
暖暖的,小小的,柔弱的,普通的。
并不是說那男孩長得像那女人。
他們根本就不一樣。
但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相同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牽起他的手時,我從未有過的真正快樂,正充斥着我的身體。
從我的發絲,到我的腳尖。
每一寸,每一寸,都被填滿的感覺。
那些喪失的,從未擁有過的東西,都慢慢的蕩漾在我的身體。
我無法形容。
父親經常望着我們倆發呆,或者說是望着他發呆,我知道,父親在透過那稚嫩的身體看着另外一個人。
我忽然覺得我父親這樣一個在商場上無往不勝的戰神,很可憐。
你連你愛的人都不能保護。
母親沒過幾年就瘋了,她逼的自己太緊,不但對別人,她對自己也要求的太過苛刻,這樣的人活不長久的,因為太累,她無法忘記的是那個躺在血泊裏的女人,我聽到母親在深夜裏如同野獸一般的嚎叫着對不起。
其實父親是有些對不起母親的,如果他發現的早一點,再對母親在意一點點,他不難發現母親要做的事情,他來得及阻止。
可是他沒有,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那個女人身上,他帶她出去旅游,母親那時正在處理和敵對家族的關系,他帶她去看電影,母親卻在和一群衣冠禽獸喝酒應酬,他給她生日禮物,母親的生日只有陌生人奉承虛僞的笑容和帶着面具的祝福,他送她纏綿的吻,母親在巨大的雙人床上難以入眠。
其實越是心比天高的人越脆弱,母親就是,她要的不過是父親的一個目光,一個駐足。
然而,男人不給。
母親有一次喝醉,那是我見到的唯一一次。
她抱着我,一整個晚上,對我說了很多,她說我是她和那男人唯一的見證,她說我是和那男人唯一的交集,她說我是她和那男人唯一共同的語言。
她哭了很久,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那冷靜的,毫無破綻可言的母親,竟然有那麽多眼淚,我覺得,她把一生的眼淚就在這一晚流了個幹淨。
我知道,第二天母親就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那樣的冷傲,那樣的無懈可擊,而現在,我能給與的就只有一個擁抱。
後來母親瘋了。
她相對清醒的時候,我會帶綱吉見她,她非常的喜歡綱吉,也許她感覺的到綱吉和那女人相似的地方,她看着綱吉的目光總是飽含歉意和愧疚,她會撫摸綱吉的頭發,親吻綱吉的臉頰,連帶着對我,也如水般溫柔。
父親看着這樣的母親,會說,如果你一開始就如此,我也許就不會這樣對你。
母親只是笑。
其實我們三個人誰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母親的身份,她所在的位置,她不能露出一絲軟弱,一絲溫柔,她不可能像普通的妻子一樣對待自己的老公和孩子。
上位者的悲哀。
這時候小小的綱吉就會露出疑惑的眼神,他那麽純潔,純潔到我不配去碰觸,他易碎的如同中國的瓷器。
無論多少年,無論多長時間,他都如此的潔白,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