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雲雀回憶】
第一次見到草食動物,在學校的後門。
我記得一只渺小的,脆弱的草食動物,剛剛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沒有傷。
從他站起來的動作看,傷應該在被衣服掩蓋的地方。
不記得學校裏有這樣的弱小動物。
這個學校裏,都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小姐。
沒有這樣被欺負了一聲不吭的家夥。
不感興趣,我離開了。
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原因,我走出很遠之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時候,他在拍自己身上的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個小動物似乎是笑了。
白癡。
第二次見到他,在一個莫名的酒會上。
群聚的人們讓我煩躁,所以我去了花園。
隐約的可以聽到玻璃花房傳來鋼琴的聲音,生硬,不連貫,但是有種溫暖的感覺。
我沒有聽到過的感覺,似乎是用盡全身的感情在演奏而發出的聲音。
鮮少的好奇心這個時候冒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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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讓人有些窒息的花房裏,有個棕色頭發的小動物。
我廢了很大力氣才想起來在哪裏見過。
他過了很久才發現我的存在。
那副受到驚吓的樣子讓人不爽。
似乎沒想到有人在聽,不好意思的把手從鋼琴上收了回來,臉紅成蘋果那麽誘人的樣子。
我要求他繼續彈下去。
他似乎很為難,但是沒有拒絕。
我頭一次在有聲音的環境裏睡得安穩。
我是被熱醒的。
醒來的時候草食動物已經不見了。
我身上有着不知道哪裏來的毯子。
……溫室裏給人蓋上毯子,是怕那人不會被熱死麽。
第三次見到他,在白蘭家的後花園裏。
我将雲豆放出去,借着找雲豆的借口脫離了讓我厭惡到想吐的應酬。
那孩子就坐在被修剪的及其整齊的灌木後。
那個位置,不仔細找的話,确實不能發現。
雲豆在他手上。
我走過去,雲豆飛回我的身邊,他順着雲豆飛行的方向看過來,眼神裏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他似乎記得我,笑着跟我打招呼。
之後,就慢慢的熟稔起來。
具體是怎麽開始跟他說話的,我記不太清楚了。
基本上,都是他在說,我在聽。
有的時候聽着他講話就會不自覺的睡着。
醒過來的時候,他都會一臉苦笑的看着我,抱怨着雙腿麻木。
雖然瘦小,但是大腿睡起來很舒服。
不知道為什麽,對着他沒有什麽咬殺的欲望。
我歸咎為他太弱小,不值得咬殺。
之後的不知道第幾次見面,我忽然想起問他為什麽在學校被人欺負。
他給我一個笑容算是回答。
其實想想也明白,一個孤兒,被富豪領養,就算沒有什麽,也會在傳聞裏被說成什麽惡心的事情。
也聽到過,叽叽喳喳的女生們說他的事情。
“啊,被領養回家當兒子,還能有怎麽樣的事兒啊,還不是那些用身體侍奉別人的事。”
“不會吧,看起來很單純的樣子诶。”
“越是這樣的人越可怕啊——”
說話的聲音沒有壓低,絲毫不在意當事人就在附近。
那孩子對于這樣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擡起頭,看到我,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他很懂得分寸。
也許是寄人籬下太久。
他從不在學校和我打招呼或者說話,偶爾叫我學長跟我問好,也是在周圍沒有人的情況下,似乎不想給我添麻煩。
不知道為什麽看他這樣我會無比的心煩。
那煩躁感不知道從何處散發。
散播謠言的那些人,被我通通咬殺。
父親因此訓斥過我,不過我完全沒當一回事。
我只是覺得,幹淨的東西,不應該被肮髒的思想和人心玷污。
有那樣漂亮眼睛的人,和黑暗肮髒沒有關系。
我升入高中。
他低我一年級。
仍然在一個學園裏,但是見面的幾率小了很多。
初三畢業升學考試那天,我提出去巡視考場。
他沒來。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
第二天我做了一件怎麽也想不通為何自己會做的事。
我去找了他。
之後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我都沒見過他。
直到我看到退學的申請,我才發現,我一直沒問過他的名字。
他也沒跟我說過。
他只會在私下我見到他的時候笑着叫我雲雀學長,然後說一些有的沒的廢話。
仔細想想,他很少說自己的事情。
身世也好,愛好也好,全部,沒有提過。
曾經在一起聽他說過的話,一句都記不起來。
因為知道我并不在意他在說什麽,所以就挑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講。
還記得升學考試的第二天我去找他問他為什麽沒來考試,他苦笑着,什麽都不說。
我拉過他藏在身後的手,看着他手腕上被手铐弄出來淤痕,忽然覺得自己也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何時開始和白蘭那群人接觸的,我不太記得。
事情比和草食動物的見面更加的順理成章。
跟那群人在一起,會煩躁。
但是和那群人在一起就有機會看見草食動物。
草食動物沒參加升學考試是我的錯。
我咬殺污蔑他的人。
随後風言風語就傳到白蘭耳朵裏。
白蘭是什麽想法,怎麽解釋為何這麽做,都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起因是我。
我沒有覺得抱歉,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情。
我也只遵從自己的想法。
所以忍耐着跟那些人群聚。
看着草食動物被欺負。
在我記憶裏,他從來沒有哭過。
最常回憶起來的,就是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個無奈的笑容。
其實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有笑。
但是那個姿勢,那個表情,總在腦海裏無限的被放大。
他的包容,他的忍讓,他彈琴時候的樣子,說話時微笑的嘴角,渾身是土卻自己站起來的時候。
他再沒跟我說過話。
我和他最後的交流是那個苦澀的笑容。
被人欺負的時候,也不會有求救的眼神。
那是他自己的成長方式。
我只要看着就好。
其實我們都弄錯了一件事情。
他似乎比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堅強。
如果他換一個身份,換一個地點,換一個時間,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世界,沒有我們的存在,他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樣子。
我想看。
他最終被這個社會毀滅。
還是沖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