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很害怕
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在化療的時候掉頭發,很遺憾,尹禛沒能成為那百分之二十。
他五官清秀,沒了頭發反倒像個俊美的小和尚。
剪頭發的時候護士小姐姐都在安慰他,“沒事的,以後長出來的會更好。”
習鑫也眯眼誇,說他頭型好看。
然而從小到大對外表很是在意的尹禛還是非常自閉。
他好好的一個青年小夥,沒了頭發,心裏難過,大家很能理解。
沒了頭發以後,尹禛好幾個小時不曾開口說話,習鑫出聲安慰好半天,他才望着天花板呢喃了一句,“要我死的方法那麽多,為什麽得是這一種。”
生無可戀四個大字明晃晃寫在臉上。
習鑫想笑不敢笑,尹禛卻一下抓住救命稻草般,焦急問他,“真的會再長出來嗎?”
“那當然!!!”習鑫意正言辭,“我幫你打聽過了,保證你再長出來的頭發會比以前的發質更好。”
尹禛這才松了口氣。
但他的自我接受不代表讓所有人都肆無忌憚看。
頭發沒了,周沅打視頻時他都一直怼着臉遮着頭頂。
可躲得過初一,終究是躲不過十五。
周沅還是回來了。
盡管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但尹禛還是格外不想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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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知道後,以為他是難為情,親自去商場買了十多頂新款的奢侈品帽子帶到醫院。
尹禛看見一床的帽子,臉上表情空洞,最後将周沅趕了出去。
雖然這麽鬧騰了一下,但好在尹禛也漸漸習慣與接受了。
做完第三期化療,情況穩定了一些。
周沅告訴他骨髓已經找到了,但是捐贈者要見他一面。
尹禛聽見這個消息心情十分複雜。
他覺得自己應該開心才對,可不知為何心裏卻格外平靜。
好像生與死在他這裏已經不是太重要的事。
這個念頭被周沅敏銳的察覺到了,苦口婆心勸是沒用的,實際行動才是硬道理。
醫生同意他們出院,周沅也跟金晟哲那邊通了氣,第二天便前往舊金山。
為什麽是第二天才出發?
因為國內還有三天便是除夕。
此次一去兇吉未知。
尹禛要跟父親見上一面,這是他的意思,也是周沅的意思。
前者是怕自己死在異國他鄉,後者則是希望利用親情讓尹禛更有活下去的勇氣。
尹劍鋒看着帶着帽子又憔悴許多的兒子,眼眶紅了,他故作鎮定說:“等骨髓移植病好後,要好好謝謝那位捐贈者。”
一句話沒提匹配成功幾個點,也沒提移植産生的風險。
尹禛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強顏歡笑道:“提前跟您說一聲新年快樂。”
尹劍鋒也笑,眼尾皺紋明顯,“新年快樂,可惜今年也沒能給你包紅包。”
尹禛淡淡說了句沒關系。
往年這時他都會補上一句,“沒關系,以後總有機會。”
這次他沒說,而是轉移話題,“我在H市有套房子,面積不大,但是一個人住卻很不錯,要是我……您出獄後可以去那,雖然只是個靠近邊境線的地級市,但基本生活沒什麽問題。”
“尹禛!!!”周沅在旁邊皺起眉頭。
臨行前說這番話,跟交代後事有什麽區別?
周沅聽不得。
尹禛沒管他,繼續對着父親說:“不論如何,你也要好好活。”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不安。”
周沅本意是讓尹劍鋒說出點感天動地的親情話語來鼓勵尹禛,誰知畫風竟變成這樣。
時值新年,又是要在舊金山去手術,現在說這番話多不吉利啊。
周沅聽不下去,頓時就想帶尹禛走。
生怕這老頭子再附和兩句,尹禛心一軟,連國外也不肯去了。
他啧了一聲,對着尹禛道:“快到你吃藥的時間了,咱們快回去吧。”
緊接着又趾高氣揚對着尹劍鋒道:“輪不着你來操心,他有我照顧,一定很好。”
周沅大概是唯一一個敢對老丈人這麽嚣張的人了。
尹禛是想多跟父親多聊聊,可又怕等會兒控制不住情緒,惹得大家都心裏難受。
周沅的想法是正确的,每次只要跟尹劍鋒見面,尹禛必定情緒低落。
以前沒得病的時候,最初他是不許尹禛跟尹劍鋒見面,想想那時候周沅也是夠硬。
任憑尹禛怎麽跟他吵鬧,也絕不低頭。
後來鬧太久,彼此都沒個好臉色,尹禛又因為手的事情不能彈琴,周沅自然而然也就心軟了。
明面上同意他一年去探望尹劍鋒一次。
他放不下尹禛,哪怕他是仇人的孩子,也還是放不下。
唯一能自我催眠的便是,只要尹禛不跟尹劍鋒見面,那麽自己還是能夠好好對待他。
但親情這種東西,那會是他一句話便讓能剔除的。
周沅規定是一年一次,可尹禛不聽,自己偷偷去。
周沅也小作懲戒,可最後還是因為見不得尹禛難過,而睜只眼閉只眼。
再到如今,周沅已全然沒了脾氣。
只要尹禛好好治病好好活着,尹劍鋒什麽的根本就不重要。
“禛禛,要喝點果汁嗎?剛剛吃了藥,喝點甜的吧。”
尹禛坐在地毯上逗兔子,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周沅很有耐心,将玻璃杯放下,走到他面前,也不顧尹禛願不願意,就先一步把他從地毯上抱起來。
“雖然鋪了毯子,但是地上涼,別坐比較好。”他把溫熱的果汁放到尹禛手裏。
尹禛喝了小半杯,就這樣,周沅都很開心了,哄孩子一樣誇他。
尹禛沒什麽精神。
臨行前最後一夜他打算洗澡,周沅怕他摔了,非得要陪他一起。
尹禛這次倒是沒有反抗,他知道哪怕自己不願,周沅也不會聽,索性随他。
浴缸的水溫正好,周沅看見他大腿根密密麻麻的針眼還有青紫,心被揉成了一團。
手指甚至不敢觸碰,小心翼翼問:“還疼嗎?”
“做化療的時候很疼,現在還好。”
周沅頓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浴室裏只有水聲與兩個人的呼吸聲。
半響後,周沅拿浴巾将他裹住。
他不敢讓尹禛洗太久。
尹禛現在的抵抗力太差,很容易就引起高燒。
周沅抱他起來時,尹禛很喪氣地問了一句,“一定要治嗎?可我連化療都不想扛,我聽別的病友說,移植的時候要住一段時間的無菌倉,要通過放療把身體裏的免疫細胞全部摧毀,那個過程會更加痛苦。”
“我……”
尹禛越說聲音越小。
周沅抱着他,能夠感覺到他在發抖。
“沒事的,不怕啊,有我陪着你,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以後都不疼了。”周沅湊過去親他的額頭。
尹禛沒躲,只是細微地抽噎起來。
淚腺好像不受控制,其實他也不想這樣矯情。
“周沅……”尹禛攥住他的胳膊。
到後半夜尹禛才真正睡着,第二天上飛機時都半夢半醒,周沅給他穿好衣服,把他抱上去。
他一臉倦意,周沅是不想叫醒他,可一定得起來吃點東西再吃藥。
尹禛哼唧着躲,周沅只能把他的兔子給拿出來逗他。
堂堂周總竟比不上一只蠢兔子。
感覺到毛絨絨熱乎乎的東西貼着自己,尹禛睜眼一瞧,竟然是自己養的垂耳兔。
“你怎麽把它帶來了?”尹禛欣喜道。
起初是沒想帶的,他們是去治病的,哪有功夫照顧這只兔子。
可昨天尹禛回家抱着兔子念念不忘的場景,在周沅腦海裏難以摒棄,他沒辦法,還是把兔子給帶來了。
反正都是私人飛機,帶着也挺方便。
現在看尹禛的反應,果然自己的想法沒錯。
啾啾這只兔子明明是周沅買的,卻一直很喜歡尹禛,平常尹禛就能随便抱随便揉,而只要周沅一靠近,它就會躲,甚至有時候逼急了還要咬周沅。
兔大不由人。
周沅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庭地位繼兩只烏龜後,更下一層樓。
大概是因為尹禛在,這次的飛行周沅一點也不覺得熬人。
可尹禛還是同他有嫌隙,大多數時間除了睡覺就是抱着兔子。
周沅從一開始的嫉妒憤恨,到後來轉變為“随便吧,只要能讓尹禛更有求生欲,哪怕是只兔子也不是不行。”
抵達舊金山後這邊才中午,尹禛不太舒服,又有點低燒。
周沅放棄了直接去見齊善河的計劃,而是讓司機開車帶他們去酒店。
病情來勢洶洶,到酒店休息後也沒有好轉,随行的醫生給他打了點滴,好幾個小時才退燒。
這個情況沒法去見齊善河。
可對方卻帶着金晟哲一起來酒店找他們了。
齊善河見到尹禛時,尹禛才剛剛退燒,周沅端了一小碗粥正哄他吃。
兩人的到來讓人措手不及。
周沅幹巴巴介紹,“禛禛,這是你骨髓的捐贈者。”
齊善河其實跟尹禛見過面,當初尹禛在習鑫親戚家餐廳演奏時,就是因為撞到齊善河,被對方刁難才沒能繼續幹下去。
時隔多年,尹禛早就忘了他了。
齊善河冷嘲熱諷的話已然到了嘴邊,尹禛卻先一步淺笑着道:“麻煩你了,謝謝你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