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病我不治了
暑假,午後。
天氣悶熱到夏蟬都停止了鳴叫,大太陽底下幾乎沒什麽行人,新聞稱地面溫度可以用來煎雞蛋。
燥熱、黏膩、汗濕……
重重累積在一起,再好脾氣的人也會變得暴躁。
悠揚的琴聲斷斷續續,音符宣洩着演奏者不悅跟情緒。
“不彈了!真煩人!”
十七歲的尹禛小少爺嘴巴一努,手砸在琴鍵上,一旁陪練的鋼琴老師拿着高薪不敢得罪大雇主的兒子,耐心勸導:“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藝考沒有捷徑,跟高考一樣,好的學校依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是得多練才行。”
尹禛心情煩躁,只覺得悶得慌。
道理他都明白,否則也不會每天都練,可前些天剛跟周沅旅游回來,整個人都還沒收心,滿腦子都想着玩。
這種情況很不好,他自己也知道,可就是……
“王老師,辛苦你了,天氣太悶熱了,禛禛有點不耐受,今天就早點下課,明天再練吧。”
聽見聲音,尹禛欣喜回頭。
只見周沅端着一疊切好的西瓜站在琴房門口。
青年的聲音經過變聲已然變得沉穩,态度謙和,讓家教也不好拒絕,只能點點頭,走時還不忘叮囑尹禛有空要多加練習。
人一走,琴房裏便只有周沅跟尹禛兩個人了。
周沅端着西瓜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他回頭見尹禛還坐在琴凳上,竟把腳上的鞋子給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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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穿着一條寬松的運動短褲,只到膝蓋上方,白皙又長直的腿來回搖晃着。
他對着周沅調皮一笑,嬌嗔伸手,“阿沅抱我過去,踩踏板踩的我腳疼。”
旅游一趟更加拉進了兩人的關系,尹禛在他面前越發愛撒嬌。
周沅慣着他,對他提出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走過去一手輕松将他抱起。
面對面貼着,讓本就對他存了心思的周沅感覺喉嚨發幹。
尹禛笑得比花還嬌,白嫩的雙手搭在周沅的肩膀上,笑眯眯說:“謝謝阿沅。”
尹禛骨架小,周沅感覺自己一個手掌都快遮住他的後腰,明明隔着衣服,卻還是能感覺到布料下的皮膚有多嬌嫩。
周沅小心翼翼将他放在沙發上,好像把他當成什麽易碎的玻璃制品,又端起盤子,拿牙簽插好的西瓜喂到他嘴邊。
尹禛乖乖張嘴,早已習慣對方的照顧。
周沅一邊喂他一邊問:“好好的怎麽發脾氣?”
尹禛心說自己才沒有發脾氣,他着急解釋,吃進嘴的西瓜甜而多汁,水紅色的西瓜汁順着的嘴角流下,“我才、才不是發脾氣,天氣太熱了,練琴好累啊……唔?這個西瓜怎麽不夠冰?”
“太冰了你吃了會難受。”周沅抽了紙巾體貼給他擦嘴,又好聲好氣哄他,“鋼琴老師說的沒錯,你要考的學校确實競争很大,不好好練肯定不行,你好好彈,等高考結束,我再帶你去旅游。”
“真的嗎?!”尹禛驚喜問道,因為激動放在沙發上的腳無意識蹬了蹬。
周沅握住他亂踹的腳,掌心不着痕跡在他腳上摸了兩把。
他喜歡尹禛無憂無慮笑着的模樣,心想人生中最滿足的事不過如此。
“真的。”
一年後,立冬。
“尹先生的手沒有任何問題,不能彈琴可能是因為心理原因,我建議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可能更有效果。”
尹禛的手自從骨折以後竟再也不能像從前一般演奏鋼琴。
一開始以為是恢複不好。
時局動蕩,他剛剛将齊善河從公司剔除趕到國外,公司裏不少他的舊黨對周沅這個小年輕不服氣,外面的人也是虎視眈眈,謠傳現在的衡舟集團不出兩個月就要倒閉。
內憂外患,周沅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情況下還是帶着尹禛一家又一家的檢查。
外科骨科查不到任何問題,他們又轉去看了心理醫生。
尹禛情緒封閉,抗拒周沅,也抗拒他給自己找的心理醫生。
病人不願交流是心理治療上最大的阻礙,做過的測試題顯示他患有中度抑郁與中度焦慮,一百分值的題,抑郁占了74分,焦慮占了76分。
再加上他不能彈琴的心理陰影,使得當初那個驕縱又明豔的小少爺終日郁郁寡歡。
心理醫生給尹禛開了藥,是藥三分毒,尤其是抗抑郁焦慮的藥,更是具有副作用。
周沅一開始也讓他吃,沒幾天就覺得這樣行不通。
他匆匆忙忙将公司打點好,扛着巨大壓力潇潇灑灑帶着尹禛去度假了。
一時間,新掌舵者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的謠言在公司傳了個遍,股東們扼腕嘆息,蠢蠢欲動。
而周沅卻帶着尹禛在海島散步。
訂的海邊別墅裏面也有一架三角鋼琴,這天下午他好說歹說讓尹禛去試試。
尹禛不願意,跟他大吵一架,質問周沅是不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話。
争吵之際尹禛手邊擺了一疊切好的西瓜,他想也不想朝着周沅砸去。
疼是不疼,就是西瓜砸在身上,汁水把周沅的白色T恤給弄髒,好不狼狽。
周沅也來了脾氣朝着他吼,“給你臉了是吧?我說讓你彈就給我彈!!!”
這場風波無疑是尹禛崩潰大哭收場,周沅看他哭得幾乎暈厥,最後還是心軟。
瞬間也想明白了,尹禛自己都抗拒,自己都不想,說明家庭變故使得他也不在乎琴不琴了。
他這輩子又不是只有彈琴這一條路,不彈也行,自己又不是養不起。
那天晚上,是尹禛被迫在他身邊難得的溫馨時刻。
尹禛後半夜睡不着,将周沅的胸膛都給哭濕了,“我的手,我彈不了,我控制不住……”
被人堵在肮髒巷子裏打斷手的場景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夢中,一次次回憶,一次次加深恐懼,手腕蝕骨的疼,根本沒法控制。
周沅近期一直沒好好休息,難得度假放松,困意襲來,摟着他哄也哄的很敷衍,“好好好,不彈了不彈了,以後就待在我身邊,我還不想讓你出去抛頭露面遭人惦記。”
周沅後來再沒讓尹禛彈過琴,尹禛自己也沒提過。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忘了這件事,以為尹禛已經找到了新的開始。
而後如今知曉真相才明白一切都是騙局。
周沅品性惡劣,心狠手辣,做事向來不留情面。
他對普通的外人皆如此,更何況自己這個仇人……
尹禛總是不願對周沅抱有最大的惡意與揣測,一直念着、想着兩人一同長大的情誼。
而事到如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化為利掌,狠狠抽在尹禛的臉上。
尹禛好像從沒真正了解過周沅,他們明明是同床共枕,可卻從不知周沅背着自己做了這麽多事。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或許也不知道吧?”
齊善河的聲音将尹禛從過往的回憶裏喚醒。
尹禛蒼白着臉看向他,齊善河卻還是那副戲谑懶散的樣,他有點了一根煙,吐出白氣後幽幽道:“你當年有個好友,叫什麽鑫來着,突然被送出國對吧?”
習鑫?難道習鑫他……
從尹禛錯愕的眼神裏,齊善河已經猜到了答案,他撲哧一笑,“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出國的事周沅可是出了不少力,那小孩兒的母親厭惡同性戀,因為她爸爸讓她成為了同妻,可為了孩子她一忍再忍,周沅故意透露出了這個消息讓他媽媽知道,他媽媽接受不了,最後把他送出國,且再也不認他。”
心髒猝停,尹禛感覺眼前發黑,頭暈目眩。
又是一件周沅瞞着他的事,又一件……
“他、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尹禛許久才找回聲音,他艱難詢問。
齊善河冷笑一聲,“呵,我猜大概是因為見你跟他走太近,心裏吃醋吧,誰知道呢?”
尹禛指尖都在發顫。
他垂眸難過震驚的模樣讓齊善河覺得欣喜,他莞爾一笑,夾着煙說:“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就先走了,我既見了你,骨髓當然也願意給你。”
他出了門以後,周沅迫不及待沖了進來。
他一聞見屋子裏的煙味就皺緊了眉頭,朝着吊兒郎當的齊善河大吼,“你明知道他生病,怎麽還在他屋子裏抽煙?!”
齊善河嘴角含笑,對他的謾罵毫不在意。
金晟哲倒是淡淡擡手,從齊善河手裏奪走剩下的半根煙,聲音沉沉,“醫生說了讓你戒煙。”
齊善河沒有抵抗,輕而易舉讓金晟哲将煙拿走摁滅。
他打了個哈欠,對着金晟哲道:“困了,回去補覺。”
走時他挑釁地看向周沅,心情十分愉悅。
周沅不明所以,依舊瞪着他,等他走後便去開窗通風,又拿了被子将尹禛裹住,好聲好氣哄他,“你聞不得煙味,就算他是給你捐骨髓的人,也不該慣着他,我帶你去其他房間休息。”
周沅語氣溫柔,“你們剛剛聊什麽了?”
尹禛看着滿眼深情的他,哽咽道:“周沅,送我回國吧,病我不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