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感吾所痛

黑暗雖然短暫,卻足夠讓他心慌,無法瞧見任何事物也就意味着無法預判身邊的所有危險,即使只是觸碰到毫無生命冰涼的鐵鑄卻也如臨大敵,惶恐到瑟瑟發抖。

睜開眼睛,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周圍太過安靜,沒有蟲鳴蛙叫的黑夜裏感官變得異常清晰,他聽得見自己身上的血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那不是松軟的泥土,而是青石板磚的地面。

微微扯動一下身體,手腳具被捆綁,胳臂被高高吊起,腰間纏繞的鐵鏈碰撞出沉悶的金屬響聲,鎖進琵琶骨的也并不是什麽藤蔓荊棘,而是冰冷的鎖鏈鐵鈎。

粗喘着,蘇夜迷迷糊糊之間嗓音暗啞,“有、有人嗎?”

随着口腔的開合,喉嚨裏湧出了一泊鮮血,鐵鏽氣息裏還伴着一股微妙的奇異香甜味。

視覺被屏蔽了,嗅覺和耳力就會變得更好一些,他聽到腳步聲輕踩在青磚地面上的聲音,聲音愈來愈近。

慌忙咽了咽口水,卻不慎吞下一口血水,嗆住了咽喉,猛烈地咳嗽起來,眼睛也恢複了一些視覺,只是依舊模模糊糊。

那朝着他走來的是個黑袍人,逆着他正前方的石門的光走來,蘇夜看不清細節,只覺得模模糊糊中的光線刺眼,微微眯起眼眸。

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不是還在涿光山被關進了受罰的小黑屋還是在戒律堂前跪受刑訊?

記憶混亂到胡言亂語,“小葉子嗎?是小葉子嗎?你、你穿這身不好看的,女兒家還是要穿漂亮的裙子呀。”

黑袍人沒理他,他走到一旁的石桌邊,緩緩坐下。

石桌上一盞豆大的油燈幽幽燃着,一只撲棱蛾子圍繞着油燈飛舞個不停。

恢複了一些視力了,蘇夜才勉強看清周圍環境,這是個石室,內裏陰暗幽沉,到處充斥着血腥味道,被燭火照亮的範圍随處可見的幹涸血跡。

感受到背後緊貼的位置冰寒透骨,他意識到自己被綁在一個類似鐵柱的地方。只粗略看一眼環境,他便如臨大敵般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人。

他不是小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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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出現在幻境裏跟着李亥的那個黑袍人!

蘇夜有些分不清此時是依舊沉浸在幻境中,還是回歸了現實被黑袍人抓了。夢境中不會那麽真實,琵琶骨被刺穿的疼痛感覺太真實了,蘇夜覺得自己被算計了,不清楚是那個剛剛襲擊他的霓茶,還是守着他們肉身的那個村長。

環顧四周,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此處,蘇夜感到些許慶幸,好在鐘續他們不在,又有些難過,不知師尊去哪兒了?

桌上的燈油燒地噼啪作響,飛蛾好似完全不怕被燒死,直接撲進了燈油中好似在大口大口喝着油,黑袍人輕蔑冷哼:“你也知道是好東西?”

說着手中的繡花針直接紮進了飛蛾的軀體,貪食的飛蛾完全沒有來得及躲避,直接被那油給融了。

指尖撚着一條細線穿進了繡花針的針眼中,黑袍人在手持銀針在那油燈上烤了烤。

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蘇夜,兜帽隐藏住了此人的面容,只能瞧得見他笑地格外詭秘的唇角。

那笑不是蘇夜在華山畿中看到的村民那種皮笑肉不笑,這個人出現在蘇夜面前,讓他感覺到這人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不是幻境裏的人。

他确定了自己并不在幻境,但還有諸多疑惑……

“你是在想自己為何在此?”黑袍人開口道。

蘇夜緊張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并沒急着回答他什麽,走近蘇夜,擡手在他眼皮上輕撫了一下。

撇頭躲過,蘇夜只覺得渾身顫栗。

那人伸手扼住蘇夜的喉嚨,動作看似柔和,力道卻大的驚人,卻偏偏還輕笑一聲,開口道:“別躲,聽話,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會不會弄瞎你。”

聲色陰郁沙啞,蘇夜此時才發現這個人的聲音很明顯用幻術變化過。

“啊————”還未及反應,銀針就紮入他的眼皮,黑袍人一只手拽住他的頭發摁着他的頭顱,另一只手撚起繡花針不急不慢地将他上下眼睑縫合起來。

蘇夜無法掙脫,只得嘶嘶吸着涼氣緩解疼痛,心中慌亂無比。

這人果然是個變态!

眼睑被縫上,他看不見黑袍人,卻聽得見輕蔑一笑,“神裔血肉,用來煉丹真是妙極了,就不知你的血到底有多純。”

“……什麽?”

黑袍人輕笑一聲,道:“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啊,不過現在告訴你也無妨,神女的後裔——霓茶姑娘。”

“你說什麽?我是誰?”

蘇夜此刻思緒混亂,黑袍人說他是霓茶,他到底是誰?

一股香灰味湧進鼻腔,不好聞,蘇夜卻避無可避,香灰被吸入,他覺得頭腦混沌,神識不清,黑袍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異常扭曲渺遠。

“你是誰你不清楚嗎?”

“是誰?我……我是誰?”

是霓茶?

是霓茶!

他想起來了,那些看見的過往經歷湧進他的腦子裏,異常清晰。霓茶自小是個孤兒,被華山畿的村民撿了回來養着,得了大家的照顧才長大成人。他與商家哥哥商陸自小青梅竹馬,奈何商郎去了金陵,兩人被迫分隔兩地,好在他還可以同商郎書信聯系。記得某一日陽光晴朗,他瞧見樹梢上兩只紅嘴相思鳥在啼鳴,見了心生歡喜便将其繡在了紅底蔽膝上,在他寄出這份信物的那一刻,明晃晃的心思便不言而喻了。

而後,他沒有等來商郎,等來的只是一個金陵的富商,看上了他的手藝要收他做義子,他想着去了金陵便有機會見到商郎了,于是欣然同意。

他心心念念想見着商郎,可是商郎長什麽樣子在他腦海中卻是模糊一片,他努力回想,也只在腦海中抓住一襲白色衣衫長發潑墨的背影。

黑袍人湊近他耳邊,嗓音喑啞道:“霓茶,你記起來了嗎?你是神女後裔霓茶呀。”

冰涼的氣息不似活人,黑袍人挨着他讓他感到渾身觳觫,冷汗涔涔。

蘇夜顫抖着自言自語:“我、我是霓茶,商郎在哪兒?我為什麽在這?你……你要做什麽?”

黑袍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然後他的耳朵就感覺到了一股冰涼的觸感,像是什麽從冰天雪地裏挖掘出來的金屬類的東西,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股冰涼的液體灌入耳中,蘇夜只能毫無章法地混亂掙紮着。

“你抗拒什麽?你們神裔生來就是一味藥材。”

黑袍人一巴掌拍在蘇夜腦袋上,只覺得本就不算清明的腦子又變得混沌許多。

黑袍人灌完一個耳朵又灌另一個,“以針線縫住眼皮,用香灰充其鼻息,再以屍油灌注耳道,神裔屍油練就的燭蠟封住嘴,這樣魂魄才不會在煉丹的時候散去。你放心,你不會那麽快死掉。”

蘇夜在屍油灌滿耳道前聽到黑袍人最後一句話,“就算骨頭都煉化了,靈魂也跑不掉,呵,靈魂被吸入丹藥內服用效果才最好……”

看不見畫面、嗅不到氣息、聽不見聲音,他的口腔也被灌入了燭蠟,他感覺到自己雙手的束縛被松開了,可他反抗不了,琵琶骨依舊被鎖地死死的,雙臂忍不住地痙攣、抽搐,提不起半分力氣。

感覺到被一股力量托了起來,他的衣物盡數被撕裂,蘇夜被抛入了身後的鐵鑄容器中,這時他才發現捆綁他的柱子是一個巨大的煉丹爐。

大火焚燒了起來,銅爐導熱很快,不多時皮膚貼在爐壁上便吱吱作響,疼得蘇夜想哇哇大叫,卻喊不出聲,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滴落在被縫合的眼睑上,疼地他抓心撓肝。

“疼嗎?怨恨嗎?你快怨恨吧!”

蘇夜聽見黑袍人傳來的聲音,卻不是直接聽見,而是黑袍人通過神識傳遞到他腦海裏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麽發現你,找到你的?是商家把你的消息賣給我的,他們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包括你的那個小情郎,他根本就沒阻止……”

蘇夜愣住了,他沒有想過自己走到如此地步是被出賣,而不是意外,出賣他的人是商陸?

商陸是誰?

腦海裏浮現出一抹白色身影,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潑墨長發直垂膝踝,那人站在竹影幢幢間,清幽碧潭上,看着讓人舒心,便覺得沒那麽痛苦了,即使身處焚爐。

蘇夜緩緩閉上眼睛,或許今生命薄,止于此了吧,他實在恨不起來那個白衣男人,他是黑袍人說的商陸嗎?就算是吧,但他已經記不得太多事情了,他沒有親眼看見自己被出賣,也沒有什麽人要怨恨……

“你不恨嗎?你為什麽不恨??為什麽???”

黑袍人從冷漠質問變得歇斯底裏。

神志漸漸抽離,蘇夜的腦海愈發不清晰了,他完完全全無視了黑袍人的嘶吼,想着記憶裏白色身影,便覺得腦海裏沒那麽混亂了。

可是随着焚爐的溫度愈來愈高,他渾身滾燙,皮膚脫水地有些起皺了,身體接觸焚爐的部分都有些焦灼了,不知道還能抗多久,他覺得自己應該快熟了吧。

意識模糊間,他想喊一聲“師尊。”可是他喊不出來,也不知師尊是誰?他覺得自己從小在華山畿那個小山村長大,認識的人有限,誰是師尊?

“堅持住——”腦海裏冒出了個聲音。

蘇夜心想,那聲音真好聽,但是覺得又陌生又熟悉。他想問是誰,但張不開口,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被燭蠟封住了言語。

他苦笑地阖上了眼睛,他想,霓茶不恨啊,霓茶為什麽會恨呢?可是霓茶該恨的,不然何至于此?

……

手腕上的白纻、冰縧散發出一陣刺眼的白色光芒,二者合一化作一條寬闊的牛奶色絲綢,将蘇夜囫囵個包裹起來,隔絕了所有的熱源。

“是何孽畜?安敢造次!”

商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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