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絲難绾

沒錯!

霁塵劍的确劈開了石壁,何止是那處石壁,整個山體都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先是沉寂了幾秒,沒什麽反應,而後山體就像刀切豆腐一般沿着完整的切口斜斜滑落,不巧的是蘇夜站着的位置就在中間的那道鴻溝上。

蘇夜最近開始對地面産生了些質疑,不是說做人該“腳踏實地”嗎?他這幾日哪回是真真實實踩在地上的?

這次也在意料之內,他又雙叒叕腳下沒踩穩跌下去了!

這一點都不能怪他啊,太多出乎意料了……

如果霁塵是個人,他一定會和它吵架吵個八百回合,怕是這個自以為是的神劍為了展現自己的神力故意露一手吧?

毫無意外,他又雙叒叕被他師尊救了。

白若一祭出了那朵載他們來華山畿時的白蓮,穩穩地托住了他。看白若一如此淡定的樣子,甚至祭出白蓮的速度那麽及時,好似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蘇夜疑惑問:“師尊,你該不會早就知道這劍能把山給劈了吧?”

白若一穩穩站在蓮心處,“它既然叫‘霁塵’,自然不凡。”

什麽叫它叫“霁塵”才不凡?難道不是因為它是神木且吸收了神息千年才這麽所向披靡嗎?

蘇夜從來都不是個思考問題過于深入的人,他也就腦子裏轉了一個彎,再複雜些他就懶得想了,所以也并未繼續問白若一,而是喜滋滋地撕下一截衣擺纏在劍身上,而後背在背上打了個結。

神劍的品階過高,它沒辦法收到任何儲存容納的靈器裏面,若是等蘇夜靈脈打通,也是可以宿在契主靈脈內的,但現在還不行。

白蓮越飛越高,蘇夜俯身朝剛剛離開的石洞看去,好家夥,這哪裏是什麽山洞,明明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被從中鑿空穿透,他們若不是修仙之人,剛剛那幾次摔下去必然會摔地個粉身碎骨。

起先在山洞裏由于倒出都黑漆漆的,未知險境便不知害怕,如今眼睜睜看着那高度還是惶恐的,他瑟縮了下不敢站在邊緣往下看了,一點一點朝着白若一蓮心的位置挪着步子。

白若一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下險些把蘇夜的魂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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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巳仙尊一襲白衣迎着風,衣袂飄然地舞動着,肩上的沾着一點微微透出的猩紅反倒趁着他薄紅的嘴唇反倒給這黑白墨畫添上了點彩色。他眉眼此刻柔和,沒有一貫的色厲內荏,也沒有習慣性擰着他那斜入雲鬓的劍眉,整個人站在白蓮上極為神性。

給蘇夜一種恍惚間,他的師尊就會駕着雲彩飄然而去,飛升了一般。他覺得眼皮有些抽搐,腦子裏過濾了好幾遍的話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他嗓音有些暗啞,“師尊為何修仙?修仙的盡頭是飛升成仙嗎?”

白若一略感有些詫異,随後釋然。也是,是他這個做師尊的不夠稱職,少年人多少是為了個什麽目的修仙的,他沒問,他也就從未說過。白若一只道把他帶在身邊就好,至于什麽由頭,哪裏會比師徒更合适呢?

他對蘇夜說:“你覺得修仙是為了什麽?”

蘇夜一怔,随即将過往回憶了個遍,然後低低開口道:“我以前沒想過要修仙,我就覺得能活下去,有口飯吃,有件暖和的衣服穿,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屋檐就好了。”要是還沒有人總來打的他鼻青臉腫就更好了。

“然後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去了鐘家,姨母雖然不太喜歡我,但姨父待我很好,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不僅有光鮮華麗的衣裳穿還有很大的床很大很暖和的房間,我再也沒半夜凍醒過。”

“我小時候有個玩伴,她沒有名字,她是被……”被人販子賣進青樓的,“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頭上落下了一片綠茵茵的葉子,然後我就總叫她小葉子。”

他說到這情緒有些低靡,甚至喉頭哽咽,眼眶也有些泛紅,但終歸還是在努力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後來我覺得如果我變強了,就可以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他嗤笑一聲,自嘲道:“但其實我還是沒什麽目标,來修仙只是為了拔除體內不慎感染的妖氣罷了。”

說罷,他倏忽擡頭,定定地望着白若一,堅定道:“我沒有想過修仙是為了什麽,以前是為了讓自己不被欺負,現在我只是想跟着師尊修煉,目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白若一安安靜靜聽完他說的話,表面沒什麽情緒,心裏卻隐隐抽痛着,蘇夜這些話說的雲淡風輕,所有的苦楚隐瞞的很透徹,但他白若一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的小徒弟在遇見他之前吃過多少苦?

他那日在寒潭中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蘇夜背上那如蜈蚣攀爬一般的傷疤,刀刀深刻入骨……

再說他收蘇夜為徒之後第二日就将其抽地皮開肉綻。

他難道不恨自己嗎?是恨的吧?

畢竟白若一曾親眼看見蘇夜胸前心髒位置那處菱形的劍刺痕跡,若不是恨的徹骨透魂那傷疤也不至于跟着靈魂托世,來到一具全新的身軀上。

他自覺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師尊,上輩子他沒教好他,寵着他溺愛着他,到頭來卻毀了他。這一世,他想嚴格一些,從一開始的源頭就遏制住錯誤的開始,只要蘇夜動了一丁點兒邪惡的心思他就狠狠責罰他。

白若一覺得自己太失敗了,他要怎麽樣去做一個師尊?除了體罰他該怎麽去教育他?

他想起之前有意無意找君撷仙君讨論過,隐晦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君撷說:“你就當孩子們的內心是一片肥沃的土壤,這片土地如果不種花,就會長滿雜草。”

他要如何在蘇夜心中種下花?種什麽樣的花?

他依舊不明白……

但他此刻看着蘇夜沖他睜大了眼眸,那裏面恍惚是揉碎了的星河,泛着點點星鑽,底子是靜谧又絢爛的藍黑色。

“現在我只是想跟着師尊修煉。”少年的話又在耳邊缭繞了好幾圈。

白若一覺得自己靈魂都在怦怦作響,他以之前用過的方式,伸出手蓋在蘇夜的腦袋上揉搓着他額前的碎發,順便也遮擋住那望得他靈魂顫動的燦若星河一般的眸子。

他輕咳一聲道:“每個人修仙都有自己的原由,為師以前為的是‘兼愛天下,不負衆生’。”

“那現在呢?”

“現在?蘇夜,你可知真正能守得住天下衆生的是天下人自己。每個人若是都能守得住自己想要守住的人,那天下也就守住了。”

“……”師尊說的好深奧,聽不懂,但必須支持對吧?他想了想雙掌一合,噼啪鼓起掌來。

白若一:“……………………”

“……呃。”蘇夜有些尴尬,忙撤下鼓掌的雙手藏在身後,生怕白若一一個不高興給他把手剁了。

白若一其實并沒有那麽兇悍,可蘇夜總是覺得很怕他,骨子裏的惶恐,透過靈魂的顫栗。

蘇夜忙找個話題掩飾尴尬,“那師尊,真有人飛升成仙嗎?您修仙了兩百多年,大概吧,您沒想過要飛升嗎?”

白若一道:“人間不好嗎?”

蘇夜連忙道:“自然不好,人間太苦了。師尊,我曾經聽一個話本說,有一惡人死後入了幽冥,經歷了十七層地獄的油鍋刀山,到了第十八層地獄門口時,冥差說:‘歡迎來到人間’。師尊,你說這故事好不好笑?”他說完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差點掉出來了。

白若一沒有笑也沒有說話,他靜靜站着,垂及腳踝的墨色長發因風舞動,不停地纏繞着他的足踝,那長發仿佛才是拴住白若一腳踝的鎖鏈,阻止了這個神祇的飛升。

蘇夜發覺白若一之前束發的白纻此刻作為武器纏繞在他手腕上,他的長發沒了束縛愈發乖張地胡亂舞動着,讓蘇夜看了有些害怕。

他低頭從懷裏摸出了一枚玉扣,那是一年前他為了逃避小黑屋的禁閉逃下山去順便買的,當時只是覺得這枚銀絲纏玉扣很适合師尊,他擱在懷裏整整一年也未送出去。

他捏了捏喉嚨開口道:“……師尊。”

白若一:“嗯?”

蘇夜:“我……我、我想送你個東西。”趁着白若一還沒來得及反應,他連忙搶道:“是這樣的,您收我為徒教我修行,又送我冰縧,幾次救我,我……我覺得我應該報答您。”

他忙遞出手中的玉扣道:“這個,這個送您。”

那枚玉扣通體雪白,其形如雙燕翻飛,銀絲纏着羽翼勾勒地極為精致。

白若一愣怔了一會兒,他的手指在袖中輕輕點了點,不知該不該拒絕還是應該接受?

作為師尊怎麽能收徒弟的禮物?

前塵往事的回憶中,他總是溺愛着他那小徒弟,要什麽給什麽,但翻來覆去的前世今生,他從未收過誰的禮物,小徒弟的也好,外人的也罷。

他伸出手險些要點在那玉扣上了,卻忍不住戛然而止。

蘇夜笑嘻嘻道:“是我愚笨了,這裏沒有鏡子,師尊自己束發當然不方便,我來為師尊束發吧!”

這些話溢進白若一的耳朵裏,他只覺得腦子裏有些嗡嗡作響,好似并未聽清他在說什麽,待再清晰時,他聽見蘇夜說:“師尊,您坐下吧,我……我夠不着。”

少年人不過才十六七歲的年紀,站在白若一身邊也不過就到他眉眼那麽高,雖然這一年長高了不少,可舉着手為白若一束發還是頗為費勁。

白若一也不知自己是被什麽給蠱惑了一般,竟然真乖乖地坐下,任由蘇夜給他束發,他坐下後,那墨色長發便鋪撒了一地都是……

蘇夜在白若一背後跪坐,捧起長發。他小時候給小葉子紮過發髻,後來在江南經常進出煙花柳巷,熏染之下多少是懂一些束發的花樣。

白若一的頭發雖然很長,但手感順滑,沒有一點打結,蘇夜的手指穿插在他的頭發裏,一下下梳弄着,蘇夜看着自己的手指一點點從漆黑的發絲裏穿透出來,覺得奇妙極了,手感太好了!

不多時,蘇夜勾勒起白若一左右兩鬓的幾縷頭發,松松地绾在腦袋後面,用銀絲纏玉扣固定好。

他覺得自家師尊的容顏就是最好看的了,任何繁複的裝飾都太過多餘,簡簡單單幾筆勾勒,便是一副渾然天成的墨色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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