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值得敬佩的是餘某人在暫時性失明的情況下依然把問候說完了。
就是眼珠子沒有聚焦。
還站不太穩。
喬栖并沒有糾正餘杺現在已經不是早上的認知,伸手扶了她一下:“看得清嗎?”
四月芳菲,餘杺校服外套裏面穿了一件比較薄的圓領衛衣,兩層衣服的厚度,讓她能清楚地感知到扶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還有在雨中依然不褪色的檸檬香氣。
餘杺眼前還黑着,卻不以為意,掌握平衡後答非所問道:“你洗衣液什麽牌子?”
喬栖等到餘杺站穩後笑道:“熏着你了?”
餘杺說:“沒,還挺香的。”
喬栖打量了一下餘杺帶着雨水和泥污的校服,覺得很像一只小花貓,他道:“來蹭蹭傘?”
餘杺也跟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想到剛溜走的小黑貓,只是笑了笑。
兩人并肩行走在雨中,水珠落在地上濺起花朵,水坑一個接一個鋪在前行的路上,稍不留神就會濕了褲腳。
餘杺低着頭,注意着不要踩到麻煩,一瞥,和喬栖的步子竟然重合,不知道是他本來就這樣走,還是為了遷就她怪講究放慢了腳步。
餘杺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們這個行走速度會不會太嚣張?”
喬栖問:“你沒請假嗎?”
“哈……哈。”餘杺從兜裏摸了紙巾,一邊擦衣服一邊說,“我,倒時差不太順利,沒來得及請假。”
喬栖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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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杺這是在說報道那天,他的那句“要尊重一下正在倒時差的同學”。
記性還挺不錯。
喬栖說起請假如此坦蕩,看來是有正當理由了,跟餘杺這麽個睡過頭的吊兒郎當不一樣。
前者怕一路不說話餘杺會尴尬,于是開口:“我弟弟生病發燒了,剛輸完液送回家,所以來晚了。”
也算是對交代遲到原因的禮尚往來了。
哦哦,那你父母不管事啊?
餘杺當然沒這麽問。
可能是跟出差工作或者別的什麽原因,條件反射的疑問并不代表她對別人的家事感興趣。
人與人之間需要保持适當的社交距離。
“不嚴重吧?小孩兒生起病來還挺吓人的。”餘杺琢磨兩下說,“欸今天的課好像基本都是評講月考卷子,你要想回去照顧你弟弟的話,我可以給你發作業。”
喬栖突然停住了腳步。
餘杺不明所以地看他。
然後喬栖對餘杺笑了一下。
不是那種對所有人都相差無幾的公式一樣的笑,該怎麽形容呢,有點兒像太陽下的檸檬花,清新簡單又帶着香氣,還暖洋洋的。
——雖然餘杺不知道檸檬樹會不會開花。
“不嚴重,他連生着病都活蹦亂跳的。輸完水之後跟我說下一頓能吃五頭牛。”
餘杺腦海中浮現出縮小版喬栖面前擺着五副牛骨頭的樣子。
沒忍住笑了一聲。
“挺可愛的。”
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
喬栖回想起餘杺蹲在地上喂流浪貓吃東西的時候,感覺有點新奇。
他視力不錯,隔得還挺遠的時候就看清了小姑娘對着貓兒笑和愣神時眼裏的茫然。
餘杺平時總是一副恹恹的、沒睡醒的樣子,除非遇到什麽難題的時候,會打起精神來稍微認真一些,跟人說話的時候倒是總挂着笑。
和她看着貓時的表情不一樣。
餘杺似乎對這種四只腳的生物有些好奇,很想伸手去rua,但不知道什麽原因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喬栖很熟悉這樣的神态和動作,喬枝小時候看螞蟻搬家就跟餘杺如出一轍。
現在,餘杺就跟貓似的趴在桌上,雨後幹燥的頭發有些炸毛,不過她整個人倒是沒炸,反倒是軟綿綿的沒什麽精神。
“餘杺?你今天是不是好幾個睡神擠着一起附體了?上午多睡了那麽久現在還困啊?”施寄原見科代表拿着批改好的卷子走進教室,用筆敲了敲餘杺的桌子。
餘杺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她的臉頰透着點淡淡的粉,看起來挺像是關在教室裏給悶出來的。
窗外大雨不絕,淅淅瀝瀝地墜下,天色變得陰沉。
“是不是生病了?”
餘杺這才擡眼,看了看喬栖,動作有些慢吞吞的,像只樹懶。
“什麽?”
喬栖覺得,大概是真病了。
溪城這個天氣,小孩兒都容易生病吧。
喬栖心道一聲冒犯,用手背隔着劉海感受了一下餘杺額頭的溫度。
“餘杺,你發燒了。”
餘杺聽他同桌說話模模糊糊的,就看到嘴巴在動,表情還略顯嚴肅。
“我沒聽清,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喬栖替餘杺接過前面傳下來的卷子,放在餘杺桌上後,靠近她耳邊小聲重複:“你生病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說話的時候餘杺的耳朵癢癢的,還有一股舒适的涼風繞着打轉,鼻尖清新的檸檬香沒有節制地纏繞上來,像是瘋狂的藤蔓于無人之境野蠻生長。
餘杺這下總算聽清楚了,撐起身子揉了揉眼,湊近喬栖用力嗅了嗅,然後小聲說:“沒什麽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
喬栖露出無奈的神色,下一秒餘杺懶洋洋地笑着說:“而且教室裏自帶空氣清洗劑哎,簡直就是睡眠聖地。”
檸檬味的空氣清新劑?
你是在誇人嗎?
喬栖沒有多勸,只是伸手拿過餘杺的卷子,不作聲地開始給她改錯。
“同桌,你人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喬栖的錯覺,生病了的餘杺似乎比平時還要活潑一些。
真像個小孩兒啊。
跟喬枝差不多大那種。
講臺上數學老師列了幾個式子,喬栖沒擡頭,對着兩份卷子幾乎就能把雙倍的錯題改個七七八八。
說是這麽說,不過雙倍的錯題都比好多人一份的錯題少。
左邊那張答題卡字跡略顯潦草,沒寫班級,名字寫得很大,能看出淩厲的筆鋒,卷子上邊是紅筆寫下的“143”。
右邊的答題卡字跡清隽工整而蒼勁有力,雖然是理科答卷,排版看着也讓人舒心,頂上的紅色數字是“145”。
施寄原本想問喬栖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思路,一扭頭看到兩張分數好看得吓人的試卷整整齊齊地排放在一起,一時間驚掉下巴。
喬栖成績好他當然清楚,餘杺有多厲害也略知一二,只是,這份為了挫學生銳氣的難到爆炸的試題不是這麽玩兒的啊!!
為什麽他自我感覺超級良好也只有129啊!!
因為自我懷疑而忘記開口問題的施寄原悄悄瞥了一眼同桌的答題卡。
124。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啊。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整層樓,不,整棟樓爆發出了紛亂的腳步和年少氣盛的狂奔。
只有部分學生坐着巋然不動。
不動的學生嘛,要麽不吃要麽去外面吃,沒有去食堂搶飯的壓力,悠哉悠哉收拾東西的動作和走廊上的聲響對比鮮明。
餘杺通常屬于悠哉悠哉的那部分學生,她覺得跟大部隊一起狂奔略失風度,一個不留神指不定就被踩成肉夾馍。
不過今天她并沒有精神思考中午吃什麽。
下課鈴響的時候她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也只感覺得到身處一片嘈雜,像快要悶死在沸水裏一樣。
桌上擺着被仔細改過錯的試卷,紅筆寫上的步驟簡明扼要,一看就懂,字跡工整好看,不像她狂放不羁的連筆。
哦,對了,還沒道謝呢。
喬栖也不是要去搶食堂的那一類學生,但現在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桌面也幹淨得一塵不染。
她做夢了?
餘杺正迷糊着,冰涼的杯壁貼上紅熱的臉頰,舒服得她愣了兩秒才接過自己的水杯。
“給你接了熱水。”喬栖說話時把自己的杯子也放到了桌上,杯蓋被擱在一邊兒,保溫杯口冒着騰騰熱氣,還帶着一股若有似乎的茶香。
“謝謝。”餘杺對着喬栖笑了笑,然後湊過腦袋瞅了瞅喬栖的杯子,問道,“你這是什麽茶啊?”
生病了的小姑娘語氣變得柔軟。
換作平時,她大概會說:“你怎麽這個年紀就開始養生了啊?”
區別還挺大。
“大紅袍。”
得到回答後的餘杺自顧自點點頭,然後說:“我爺爺喜歡喝沱茶,很苦,不好喝。”
喬栖輕輕拉開椅子坐下,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餘杺。
這還是開學一個月以來,餘杺第一次非被動聊天。
就是,不是別人問什麽她就答什麽,也不是怕別人尴尬說句話捧個場,而是自然而然地接過明明就此結束也沒關系的話題,說到與自己相關的人事物,普通朋友之間的聊天一樣。
平時的餘杺也不是惜字如金,甚至還很會打趣,但身上總缭繞着不易察覺的厭世氣息。
好煩。
好吵。
不想說話。
喬栖能從她看似毫無波瀾的眉宇間發現這些情緒,也因此從不在非必要時候打擾她。
什麽是必要時候?
比如老師走進教室餘杺還趴着睡覺的時候。
再比如老師靠近他們的座位而餘杺在寫其他科目作業的時候。
又比如餘杺開小差做數獨看閑書差點兒被發現的時候。
她雖然看着好相處,也許心裏卻并不喜歡交流。
“苦回甘,澀生津嘛。”喬栖透過保溫杯裏冒出的騰騰熱氣,看到堆了一摞又一摞書本的課桌,“不過我更喜歡烏龍茶,只要沖泡方式沒問題,一般是不會苦的。”
“一般不會苦,那還是會苦嘛。”餘杺翹起椅子看了一眼窗外,“活着本身就是一種苦茶了,哪能再讓味道變濃呀?”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