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星期五這天,餘杺終于起了個早。

她從三天前就打算早上趁陳至澤沒到教室的時候,把壓根沒開封的巧克力和回信給他,畢竟當面兒還是有點尴尬。

前幾天中午和下午最後一節課後她都去七班教室看過,沒想到這人是不吃飯還是帶了便當怎麽的,坐在教室也不走。無可奈何只有早上了,不得已縮短睡眠時間,真是氣死個人。

結果,星期二摁了好幾次鬧鐘就晚了,星期三她到的時候陳同學已經在教室了,感嘆一句他還挺勤奮後,只好再把鬧鐘時間往前挪,星期四在比平時早了半個多小時的鬧鈴的威力下,直接睡過了整個早自習。

餘杺經常遲到,她的嚣張記錄大概早就足夠好幾次通報批評,丢臉到升旗儀式上去公開處刑那種。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每個班主任都格外仁慈,也從沒碰上過年級主任。

盡管如此,就算要當着全校的面念檢讨也沒辦法,起不來就是起不來。

餘杺非常坦然。

餘杺在七班門口站了沒兩秒,他們教室裏唯一一個到了的居然是個熱心同學,問她找誰,她麻煩人家把東西放在了陳至澤抽屜裏。

神奇的是陳至澤的座位就在最靠近後門的地方,她正打算回教室補覺,還沒走呢,那個熱心同學就回過頭跟她搭話來了。

“你答應陳至澤交往了嗎?”

餘杺定定地看了他兩秒。

“同學,你可能是有什麽誤會。”

其實這是比較客氣的說法,餘杺腦子裏想的是:同學,你是不是有病。

那個同學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太好了,我還以為賭輸了,還好還好,虛驚一場。”

餘杺不打算接話了,她覺得這人可能真的多少有點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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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餘神,我覺得咱倆還挺有緣分的,加個□□呗。”他探頭看了看走廊,确認沒有老師後就要伸手拿手機,還扯住了餘杺的袖子。

餘杺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道:“不好意思,我不用□□。”

說完就溜。

“哎,微信也行啊!“

微什麽信,她聽不見。

進教室前,餘杺把擦了袖子的濕巾扔掉,一回頭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餘杺還沒擡頭,一吸氣就知道是誰了。

這叫梅開二度。

喬栖揚手把紙團投進垃圾桶裏,然後很自然地微微弓身,近距離觀察了一下後,笑着說:“這次怎麽沒哭了?”

“我他……我”

“別急,我知道。”喬栖看到笑起來有點像只狡猾的狐貍,“你主觀上沒有想哭,只是淚腺比較發達。”

餘杺哪止淚腺發達,罵人的本領也很發達,收住沒說髒話可不容易了。她這麽辛苦把不禮貌的語氣詞憋了回去,居然還被搶臺詞。

但是她并沒來得及在心裏再多吐槽幾句,也沒來得及感嘆這人記性真不錯,喬栖的氣息讓她有點微醺,短短幾句話竟然被聽出一絲溫柔的意味。

“今天到的很早啊,是期待出去玩?”

期待個鬼。

她對歷史博物館并不是很感興趣。

“我其實更期待在車上睡覺。”

回到教室的時候,柳月杉跟他們倆打了招呼,施寄原一臉太陽從西邊升起的表情道了聲早,還把這個音念得很重。

兩重意思嘛。

早上好,到得真早。

不過坐上車後,餘杺反而沒了睡意。

坐在靠窗的位置,四下掠去的景色熟悉又枯燥,她卻一直沒挪開眼。

旁邊坐着柳月杉,剛開始還說了幾句話,發現餘杺沒有聊天的意願後就開始背單詞了。

前面坐着的兩個同學倒是一直聊個不停,成語接龍接不下去就開始背文言文,背兩句被無聊到了又玩飛花令,實在想不到詩詞後還玩起歌詞接龍了。

夠鬧騰。

過道另一邊的同學好像在聚衆打游戲,激動地讓人懷疑他們下一秒就要跳窗,“打野抓人啊!”“魚你大呢?!”“新年快樂!”“老張你是不是有病被團滅了還新年快樂!”“今天晚上夜空的星星都他媽是我現在掉的!”

也很鬧騰。

後面倒是沒什麽聲音。

正想着呢,聲音來了。

“小喬,我昨天回放了KOM上次巡演的錄像,那個貝斯我感覺我一輩子都學不會。還有那場安可好絕啊,是過去好幾年依然霸占我的top1的那種程度。”

“我倒是更喜歡十年前紅皇後的那場,雖然只有全損畫質,音質還是不錯的。”

“十年前我才上小學一年級吧……卧槽,你朋友圈那張照片是不是就是你十年前去看巡演的時候啊?等等,為什麽你小學一年級就有家長帶着去幹這種事,我還在玩泥巴啊為什麽!”

“因為我媽很喜歡紅皇後。”喬栖頓了頓,“她成功地影響到了我。”

餘杺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點進一個沒有備注的聯系人主頁。

頭像是一只在綠植旁邊曬太陽的小橘貓,昵稱是“BWV645”,微信號是初始亂碼,朋友圈那一欄顯示了幾張照片,粗略一看都是貓。

她點了進去。

最新一條動态是一首歌曲分享。

莫紮特的?安魂曲D小調?。

然後連着三條都是歌曲分享。

餘杺從兜裏摸出藍牙耳機戴上,等信號連接好後挨個點進了這些音樂。

都是古典樂。

她就着一首小提琴曲繼續往下翻,看到了之前顯示的貓的照片。

跟頭像一樣是橘貓,就是看起來肥了不少,一張背景是貓爬架,一張是沙發,還有一張是不知道陽臺還是花園。

文案是:橘子想吃橘子了。

還看得見幾條共同好友的評論。

[KOMyyds]:所以你給他吃了嗎?

[BWV645]回複[KOMyyds];沒給,在鬧脾氣了

[柳月松杉]:好可愛的小貓(=^???^=)

[池塘邊的榕樹上]:好久不見小橘胖成這樣了!

然後又是幾條音樂分享。

然後又是貓。

不過這幾張貓的照片的時間早得多,圖片上的貓看起來跟頭像上的差不多大。

裏面有一張是一個小孩兒抱着小貓笑得很燦爛的樣子。

餘杺第一眼以為是喬栖,仔細一看應該是他弟弟,眼睛不太一樣。

文案是:兩個小朋友。

又刷過去幾條音樂分享後,到底了。

沒有施寄原說的照片。

騙子。

“小餘,你在看什麽啊?”

餘杺被吓了一跳,很快地按了鎖屏,手機差點從手上滑下去。

“随便翻翻。”

“哦。”柳月杉揉了揉眼睛,“不知道還有多久到啊。”

餘杺也不知道,所以只是聳了聳肩。

下一秒她聽到耳機裏傳來了提示音。

[BWV645]:怎麽了?

餘杺有點疑惑。

然後往這條消息上面一看。

【我拍了拍"BWV645"】

餘杺:……

[Sleepy]:手賤。

餘杺聽到後面那個人輕輕地笑了一聲。

切。

“這是三疊紀出土的紫紅色粉砂岩和……”

“導游老師!為什麽我覺得這些展品和路邊的石頭長得都差不多?”

“老師老師,您知道粉砂岩的化學式嗎?”

“導游姐姐!這個不是粉紅色嗎,我沒有看出來它哪裏紫呀?”

導游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被一衆高中生的熱情發問給噎住,這個問題還沒聽清了就被下一個打斷了。

餘杺面上興致缺缺,心裏倒是覺得這些問題一個個的還挺好笑。

“老師老師!這些動物是标本還是模型呀?”

“标本都在福爾馬林裏啊你是不是傻。”

“哎喲但是這個豹子它眼睛瞪得好兇。”

“吓不死你。”

“導游姐姐!這個木槿花為什麽沒有花?”

“老張你是不是瞎啊哈哈哈!這花不就在那兒嗎,你不能因為顏色一樣就把生殖器官和營養器官混為一談啊。”

“哇塞,小餘你看這個大什麽羚羊牙齒,是一排一排的耶。”

餘杺跟着柳月杉的聲音看過去,然後點點頭:“像施寄原包裏的東西。”

西施同學聞言懵了一陣,然後翻開包,一臉疑惑地拿出一包大波浪薯片。

周圍的同學哈哈笑起來。

制造笑點的餘同學本人心思不在薯片上,她問:“所以這個字念什麽?”

大鬣羚羊的鬣字,她好像前不久才見過,但是死活想不起來讀音了。

“liè,試以豬鬣毛撩撥蟲須。”

餘杺擡頭看聲源,只瞧得見喬栖專注在展品上的目光。

“哦,?促織?裏面出現過。”餘杺想起來了。

“哇,你倆真厲害。”柳月杉湊過去,“喬栖,你在看什麽呀?”

“豪豬門齒。”

豬的牙齒有什麽好看的?

餘杺不由自主地看向玻璃櫃裏的那幾顆牙。

彎成個半圓環。

池唐湊過來納悶道:“這幾顆牙有什麽特別的嗎?”

餘杺想,這有點像玉佩上的橫玉。

然後她聽到喬栖說:“有點像珩。”

池唐笑道:“那這只豬應該還挺高貴。”

珩,古代佩玉上的橫玉,有錢人才用得起玉飾品嘛。

喬栖接道:“缺口這麽多,也許是窮孩子偷偷撿來的帶着的。”

喲,還真把豬給當人來看了。

“漁溪下層中,充滿人們使用後抛棄的各種動物骨渣,說明當時的經濟生活主要是漁獵。新石器晚期的——”

餘杺有一點點想打哈欠,試圖憋回去未果,只好一邊用手擋着嘴,一邊慢吞吞落到大部隊最後去。

眼角擠出幾朵生理性淚花,她眨眨眼,逮到第二個開小差的。

施寄原把手緩緩伸進包裏,一陣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聲後,他手上抓着一片東西,快速放進了嘴裏。

這不大波浪嘛。

正好餘杺也對上課似的講解不太感興趣,她放輕腳步走到犯罪分子身後,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左肩,等當事人轉身四十五度之後,在他右邊低聲道:“博物館內不準吃東西哦。”

施寄原被吓得一個激靈,差點當場跪下來喊祖宗別這麽神出鬼沒的。

好在,餘杺沒裝老師的口氣說“誰讓你在這兒偷吃的”之類的嚴肅一點的話,不然他可能得把零食撒一地。

惡作劇得逞,餘杺留下一個笑容後就棄西施于不顧了。

施寄原把書包拉上,扯了扯喬栖說:“看看你同桌,怎麽今天興致這麽好。”

這姑娘平時也損,不過頂多嘴上說兩句,很難得走近了和人有什麽接觸。

喬栖看了一眼施寄原帶點碎屑的嘴角,說:“大概,愛護環境,人人有責吧。”

“這一片是模拟原始森林的模型,有很多小細節大家可以自己找一找……”

餘杺注意到喬栖在一塊大石頭跟前停下了,那石頭上邊兒還站着一只鷹,雖然收了翅膀,但眼睛炯炯有神,還有尖銳的喙,看起來很威武。

“這位鷹兄弟像什麽玉器啊?”餘杺走到他身邊,隔了一點兒距離,恰好說話不大聲也能聽見那種。

喬栖轉過頭來,目光也沒在鷹兄弟身上戀戀不舍,好像他本意并不是看這位兄弟:“不像樂器,像它的遠房親戚。”

他走近了點兒。

餘杺接道:“誰啊。”

“渡鴉。”

“不丹的國鳥啊。”餘杺又看了一眼那只鷹,有點逼真,挺兇的。

喬栖有點驚訝:“十萬個冷知識是你編寫的吧?”

“是啊,作為同桌你可得多買幾本支持我生意啊。”餘杺眨眨眼睛,“這鳥怎麽讓你想這麽久,它有什麽特別的嗎?”

大部隊開始往前走,兩人也并排着說着話跟上。

“渡鴉其實沒什麽特別的,但它們是很多印第安部族和愛基斯摩人眼裏的創世神。”看到餘杺一臉“你繼續啊”的表情,喬栖接着講了講他剛剛想到的事情,“印第安人相信每個家族的氏族都是動物變的,其中就有渡鴉氏族,他們的後裔現在還生活在森林裏,依然保持着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對這位神靈的信仰。人類的起源真的是很值得探究的有趣課題啊,有人還親自去旅行探索,從當地人流傳至今的神話傳說中尋找蛛絲馬跡。想想還挺神奇的,他們有渡鴉作為神祇,華夏有鲲鵬展翅,五方神鳥,從來沒有交流過的人類,卻能不約而同地衍生出有相似之處又完全不同的文明……是不是挺了不起?”

喬栖看着餘杺,眼睛很亮,目光很溫柔。

餘杺忍了忍才沒脫口而出一句“你也很了不起”。

她試圖通過眼神對同桌表示贊賞,也不管對方有沒有成功讀取信息:“說不定遙遠光年外也有某一顆行星正在經歷地球幾十億年前發生的化學生物變化,等我們的骨灰元素都變成其他東西的構成之後,又衍生出基因序列都極其相似的你和我。原子的移動和碰撞、人類的誕生和相遇,文明的演變和進化,都很了不起。”

餘杺沒有說但在心裏感嘆了一句,我能遇見你也很了不起。

她接着道:“話說,渡鴉這麽厲害,得有個專門的博物館吧,說不定還有祂的子民圍着玻璃裏的展品開始什麽神秘儀式?”

喬栖笑了笑:“會不會進行神秘儀式我不知道,但有相關展品的博物館還挺多的。阿拉斯加、哥倫比亞,或許還有什麽別的地方也留有渡鴉存在過的痕跡。”

“你想去看一看嗎?”餘杺微微側身看他,輕輕歪了歪腦袋。

“想啊。”喬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博物館作為自然和人類遺産的收藏家,不到一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卻濃縮了上千年甚至上億年的歷史,多厲害啊。”

多厲害啊。

說得餘杺突然不覺得這個博物館枯燥了。

“啊,那得有記錄冰淇淋歷史的收藏家吧。”餘杺說着舔了舔嘴唇。

喬栖正想說什麽,施寄原跑過來拉着他往前面走,餘杺笑着并攏食指中指,舉到額前,向前揮了一下致意。

又過了一會兒,看完這一個展館,被帶着到下一個展館之前途經文創區,周邊商品琳琅滿目,引得不少人駐足不前。

文化衫、鑰匙扣、膠帶、貼紙……

餘杺的視線掃了一圈,落到了角落的木質明信片上。

說是角落,那兒人還不少。

“西施西施西施,這兒還有郵筒诶!咱倆互寄一張吧要不?”池唐興奮地挑下兩張明信片,和施寄原說幹就幹,坐下來開始揮灑筆墨。

喬栖正仔細看着那些明信片上的圖案,好像終于找到了喜歡的樣式,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

下一秒,他注意到了幾步遠的地方站着的人。

目光交彙,餘杺聽見他說:“小魚,過來。”

喬栖把那張明信片放到她面前:“你看,像不像你?”

淺褐色的木質明信片上,印着一根古人類用的魚竿,還有幾筆畫出來的小河,河裏有一只正在打呵欠的卡通小魚。

餘杺沉默稍許,然後說:“身為一只魚還犯困,它得是我祖先吧。”

“欸,小餘來得正好!我倆互寄明信片呢,你要不跟小喬互寄吧!”

“很有意思的!而且你倆的字都好看……媽的,池唐你的字好醜!”

“你瞎說!一點都不懂欣賞!”

“嘁。”

餘杺好笑地看着兩個人小學生拌嘴,然後一一看過那些明信片上的圖案,挑了一張拿下來。

她笑道:“同桌,想要收到些什麽字兒?”

他也笑:“同桌寫的,都可以。”

餘杺将明信片投進郵筒,跟他們仨打過招呼後就自己去逛了。

畢竟逛博物館這種事,聚在一起是為了聽解說,都快成年的人了,單獨行動老師并不會多管。

“池子,我後悔了,剛剛應該死皮賴臉讓小餘給我也寫一張的。我好喜歡她的字,潇灑得像是行走江湖似的。”

“人都走遠了!而且,你這是嫌棄我啊?”

“诶诶诶,小喬小喬,你給小餘寫的什麽呀?”

“欸欸欸,讓我也康康讓我康康!”

……

餘杺自顧自到了第五個展館,悠然自得地這裏瞧瞧那裏瞅瞅,偶爾穿梭過人群,看到有意思的展品就掏出手機拍拍照。

等到她自己逛累了回過神來,已經找不到同班同學的蹤影了。

叮~來了一條消息。

[BWV645]: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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