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餘杺寫完後把那張紙折了幾下,放進書包裏。

但要怎麽給他呢?

她并不知道那個同學現在在哪個班。

算了,先寫作業吧,晚點兒再想也不遲。

餘杺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和物理作業先大戰三百回合。

比起那些複雜感性的東西,學科和題目顯然簡單而公正,不會有失偏頗,也總是理性清晰。

她只用按照步驟往下思考和書寫就行了,一種情況不符合條件就可以否定,不必關心幾串數字和文字的心情。就算給出了一個完全錯誤的答案也沒有關系,她總有時間去更正弄清,完全不會影響到食欲和睡眠質量,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做錯了什麽。

只是天公不作美,正當餘杺寫下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個式子時,筆沒墨了。

餘杺用手指彈了彈筆身,寫了一個字母後又沒有了痕跡。她又用左手朝沒人那邊甩了甩筆,這次寫了兩個字母墨水就又做逃兵了。

就差一點兒就寫完了。

就很氣。

餘杺決定大人有大量,不跟區區文具一般見識,從筆袋裏摸了支新筆芯出來。

但是,她扭不開。

她居然扭不開這區區一支中性筆。

餘杺感到莫大的恥辱。

也許是摩擦力太小呢?餘杺把手縮進袖子裏擰,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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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用牙試……太髒了,不要。

幹脆換一支筆……不行,她今天就不信了這個邪。

喬栖注意到餘杺的動靜,正想開口,表示休息時間到的鈴聲在此時響起。

下一刻,餘杺撂下筆出了教室。

喬栖目送風風火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擔心她別是把自個兒氣到了。

五分鐘後,喬栖從書頁間擡起頭,看到餘杺腳踩在桌下的橫杆上,翹着椅子愣神,呼吸不太平穩,大概是跑回來的。

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嶄新的,鉗子。

十秒鐘後,喬栖目睹了同桌動作十分利索地拆塑料包裝用鉗子擰開中性筆換筆芯把筆裝好再把垃圾團成一堆扔掉。

一氣呵成,好像還帶了點兒怒意。

喬栖忍住不笑出聲來,但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和眼神裏的笑意還是吸引了同桌的注意力。

餘杺看起來不太高興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但喬栖卻覺得,現在的餘杺,挺可愛的。

因為擰不開筆生氣,甚至去買了鉗子和這個無生命之物較勁,也終于不再狠狠克制負面情緒,沒有因為顧及旁人而堅持面面俱到的社交禮節。

這才像是這個年紀的姑娘。

在喬栖眼裏,現在的餘杺像一只看起來在腦門上寫了“不要惹我”的刺猬,但卻比平時更容易靠近。

他說:“你可以讓我幫忙的。”

餘杺沒說話。

他又說:“破財又費力,多不劃算。”

破財二字大概是踩在了導火索上,餘杺悶悶不樂道:“憑什麽我弄不開,叫你就可以,你這是性別刻板印象。”

“啊。”喬栖的手撐着腦袋,透着點不常見的懶散,聲音聽起來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溫柔缱绻,“是我不對。”

“不過臣私以為,能吩咐人做事也算是一種本事。”

餘杺蔫了吧唧地說:“朕也不想費銀子的。”

又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的錢已經開始想念我了。”

喬栖笑了一聲:“小財迷。“

財迷還沒有和她逝去的鈔票交流完感情,施寄原冷漠殘忍地打斷了這份藕斷絲連:“小餘小餘小餘!我知道暗戀你的是誰了!”

竟有這等好事?

餘杺:“哪個班的?”

施寄原:“七班的!我剛剛和江深一起去上廁所,他倆居然是一個班的!聽說他們班都傳開了,那哥們叫陳至澤,平時挺腼腆一人,居然這麽,這麽,這麽……哎呀。”

感謝二貨西施送來的情報,讓餘杺免去了找人詢問的麻煩,感覺前路都一下子光明了不少。

她用一種“傻兒子終于有出息了當媽的好欣慰”的表情看着施寄原。

施寄原只顧着樂呵,又想趁着課間繼續聊兩句,沒想到喬栖這時候說了話:“小魚,你好像很開心?”

不知道是聲音還是語調的差別,這一聲“小魚”和別人叫她“小餘”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餘杺感覺自己在聽到喬栖的聲音後心髒撲通跳了一下,僅僅兩個字卻硬是被咀嚼出了不一樣的韻味,盡管她此時并不知道喬栖念的和別人不是同一個字。

餘杺回神後遲疑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開心,會加速多巴胺的分泌的奇妙情緒,好像很容易出現,又讓她感到有些陌生。

在這個春天的夜晚以前,她會因為吃了冰淇淋,睡到自然醒,做出一道難題而有這樣的心情。

風從窗戶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餘杺被冷得激靈了一下。

喬栖撐起身子,手臂越過她拉上了窗。

餘杺好像擁抱了檸檬味的風。

從這一刻開始,餘杺意識到,待在喬栖身邊,也會加速多巴胺的分泌。

餘杺坐在靠窗的座位,發現這個城市原來真的燈火通明。

往後掠去的霓虹燈各有顏色,街邊販賣的燒烤幹鍋小龍蝦的氣息千裏迢迢趕上公交,熱鬧的交談聲遠近交織,她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

光線把場景切割成光暗兩邊,但現在的餘杺認為這兩邊并沒有什麽差別,看起來很亮的地方,其實也一樣藏污納垢。

她回想起了小時候,父母在外地創業,跟着爺爺奶奶度過的童年。

爺爺教她彈鋼琴,奶奶教她畫畫,在別人眼中頭戴光環超塵脫俗的老人只會帶着她走遍大街小巷,從這一頭吃到那一頭,找到所有垃圾食品裏最對胃口的一個。

他們也是行走在這樣亮堂的光下面,三步一個熟人五步一個鄰居,爺爺奶奶會笑着叫她打招呼問好,那些叔叔阿姨或者更年長的人也會笑着說小朋友真乖。

奶奶在夏天給她搖蒲扇,爺爺在冬天陪她放煙花,老人會縱着她在一年四季吃冰淇淋,也會管着不讓多吃,超過一個就要罰一個星期沒得吃。

等她長大了,爺爺奶奶老了,餘行則事業有成了,就突然回到溪城,把她接回了“家”。

餘杺回到這個家的時候,餘行則和許嫣正在進行非常不友好的交流。

餘杺選擇性失聰失明地路過頭發開始泛白的父親和完全看不出歲月痕跡的母親。

她知道許嫣愛美,花了很多錢和時間用在美容和保養上,也知道餘行則其實并沒有那麽喜歡工作,可能只是跟她一樣,不怎麽願意回家。

他倆能和平相處的時間實在是短得可憐,甚至就連餘杺和他們也總是鬧不愉快。

餘行則說許嫣鋪張浪費亂花錢,許嫣說餘行則夜不歸宿找情人,他們也說餘杺玩音樂玩動漫玩攝影,不務正業不求上進。餘杺在很久以前還會争辯,甚至爆發出青春期特有的脾性,有本事讓家裏沒人能落得痛快,不論是用争吵還是暴力。

後來不知從哪一天起,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學會用一道房門隔絕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們又開始說她寡言少語像個悶葫蘆,依然固執己見不聽勸告,中了離經叛道的毒藥。

餘杺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以為自己可以不對那些言語上心,但家人的身份好像給了父母一種特權,能讓他們造成的傷害呈指數性翻倍,一滴污水都能渾濁整個海洋。

如果有外人能聽上幾句餘行則和許嫣之間的争吵,大概會想不到他們精致華麗的外皮下也藏着如此灰暗不堪的東西。

餘杺讨厭歇斯底裏。

她也非常不喜歡強烈的情緒外露。

可是偏偏餘杺想着視父母如室友的時候,他們卻在這時候流露溫情,反而讓她比任何争吵還要難過。

就像現在。

許嫣在大聲罵了一句“你有本事以後都不要回來“之後停下來,跟她說:“你房間裏放着切好的水果,吃完早點睡覺。”

餘行則并沒有被妻子的惡劣給影響到,還對着女兒點了點頭。

餘杺以前覺得自己能冷漠地旁觀他們失敗的婚姻,卻發現自己偏偏是這樣失敗的産物。

餘行則和許嫣又偏要用讓她難受的方式來愛她,像是在一次次強調她的存在有多荒謬。

餘杺關上房門後還是能聽見他們說話的動靜,不算非常激烈,但整套房子裏都沒有別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聒噪。

書桌上擺了一個小果盤,裏面整齊地碼好了蘋果和桃子,還放了幾個紅得特別好看的小番茄。

只是蘋果和桃子都被氧化得變了色,并不讓人很有食欲,小番茄上還附着晶瑩剔透的小水珠,飽滿又圓潤,可惜餘杺最不喜歡的水果就是小番茄。

她曾經說過的,她不吃小番茄。

他們都不記得。

餘杺用叉子把有些發黃的水果送進了嘴裏,口感區別倒沒有太大,就是醜得挑戰她的神經。

最後只剩下小番茄被留在盤子裏,餘杺洗了個澡,聽到客廳總算偃旗息鼓後,把剩下的水果拿出去放進了冰箱裏。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和被嫌棄的食物,究竟誰更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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