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公交車到站,餘杺幾乎是落荒而逃。
明明就兩個褲子口袋,公交卡翻上個大半天,車廂裏沒什麽人,空位還算多,她随便找了個窗戶打開的地方,想趕快被吹着清醒一下。
姚雪在餘杺身邊坐下,湊近她耳邊,遮住嘴用氣音說:“小餘,你是不是害羞啦?”
餘杺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的表情,然而紅雲從少女的耳尖擴散到整個器官,像是夏天剛成熟的桃子,明明豔得不像話,還要躲在層層樹葉背後不好意思露臉。
姚雪捂住嘴嘻嘻笑,還對着餘杺眨了眨眼睛。
好吧。
算了。
餘杺決定放棄掙紮了。
但她還是別過臉去,只留下一個圓潤可愛的後腦勺。
一只略微冰涼的手掌卻在這時候貼上額頭,餘杺轉頭去看這只手的主人,他說:“有點燙,沒生病吧?”
什麽跟什麽啊!
惹不起躲也躲不起了!
放過情窦初開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會心動的不成器之人吧!
啊,喬栖是真的婆婆媽媽。
她早該知道的!
哪有人溫度高了點兒就是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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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聽到姚雪竭力掩飾的清脆笑聲,餘杺快要惱羞成怒了。
後者兇巴巴地盯着人家,然而一開口卻顯得可憐又可愛:“你不要笑了。”
“你再笑我就要哭了。”
穿着好看裙子的姑娘立馬噤聲,裝作無辜地看着餘杺,然而笑意又從眉眼彎彎中悄然洩露,不知道是不是餘杺的錯覺,姚雪的表情,很像她第一次考第一名時,奶奶看着她笑的樣子。
不過不管怎麽樣,窘迫總算是随着發動機一聲轟鳴,快速掠過的窗外風景,漸漸消失了。
只是,出現了一個,她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關于聚會去哪玩這個問題,其實往往是很棘手的,特別是人一多,要考慮的因素和意見也多,往往衆口難調。
不過好在他們幾人都比較随和,不是什麽屁事多難将就的性子,前兩天施寄原提議去游樂場,也沒什麽波折地全票通過了。
唯一商量過的就是時間,施寄原本來想說上午就去,這樣玩的時間久一些,喬栖卻說玩一整天太耗精力,姚雪也表示,她的腳不允許她走那麽多路,于是就改成了午飯後集合出發。
雖然餘杺全程沒發表意見,但她對結果表示很滿意。作為一個每逢周末假期都需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人,她最煩的就是早上被鬧鐘叫醒,不論是為了上學還是別的什麽。但施寄原那麽興奮那麽高興地想要玩個開心,餘杺又不忍心掃興,所以什麽都沒說。好在,她最終還是睡了個好覺。
幾人網上購了票,掃碼進場速度也挺快。
年輕人,對周圍的一切總是充滿了新奇和嘗試的欲望,尤其是在游樂場這種全票制的地方。
施寄原和池唐首當其沖,拉着剩下三個人先把靠近入口的項目玩了個遍。
餘杺覺得一群人坐在一個很大的茶杯裏面對面真的很傻,但那兩個大齡兒童不亦樂乎,姚雪也開開心心地拿出手機給大家拍了張合照,喬栖顯然也對這種游樂設施沒多大熱情,但他游刃有餘得像是換了個地方坐着聊天而已,大家一起聊聊上周的模拟卷,談談下個星期的運動會,說說各種有的沒的的閑時話題,輕松又愉快。
碰碰車倒是有點兒意思,一人一輛撞過去撞過來,中二病患者還喜歡給自己配音:“呔!吃俺老孫一車!”“孽徒,看我不撞死你!”被誤傷的姚雪不太熟練地操控方向:“诶诶你倆撞你們的,別擠我啊!”玩上頭的男生特別嚣張:“哈哈哈哈這是個人游戲,不分你我!”“啊啊啊小喬你怎麽偷襲!”
“哎喲,小餘你怎麽也這樣!”兩個罪魁禍首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彙,其中一個匆匆躲開,又都忍不住笑意。
旋轉木馬是令餘杺難以理解的項目,她站在設施外面,看着混跡在一群小朋友中間的池唐和施寄原,想笑又想趕忙和他們撇清關系。姚雪笑得很開心,拿出手機對着他倆,将近一米八的大個子比了個剪刀手,笑臉被定格成照片。喬栖站在一旁,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兩三點鐘正毒辣的太陽,硬是一點都沒照到餘杺身上。
朗朗晴天之下,歡聲笑語遍地生花,一下子把餘杺拉回了遙遠的記憶。
爺爺奶奶帶着她和餘燼去游樂場,這倆皮孩子當然不肯放過每一個設施,哥哥興沖沖地拉起妹妹一一嘗試,老人的目光也和藹慈祥。五彩斑斓的棉花糖很甜,一兩塊一根的熱狗記不清味道,回家的時候他們一人手上套着一個氫氣球。
可惜離開爺爺奶奶後,她再也沒有來過游樂場。
回過神時,眼前突然多了一個棉花糖。
蓬松的藍色雲朵後面是一張好看的臉。
喬栖說:“有點甜,但要嘗一點嗎?”
餘杺用他遞過來的木簽子繞下來小小一朵,放進嘴裏,在舌尖化開的甜意像是海邊起伏的浪花,趴上沙灘後水滴下滲,這陌生的味道也從她的味蕾蔓延到了其它地方。
施寄原他們一人手裏一個棉花糖,聚在一起互相嘗試對方顏色不一樣的味道。
餘杺卻覺得,有什麽好試的呢,再也沒有什麽棉花糖比藍色的更甜了。
她不喜歡吃甜的,喬栖拿着的棉花糖卻沒有讓人膩到窒息的糟糕感受,反而沒那麽甜,正好能被挑剔的胃口接受。
但這東西,完全是糖做的呀,怎麽可能真的不甜呢。
餘杺和喬栖一人一半吃完了這朵雲。
“海盜船!終于找到海盜船了!”
“池子,快點兒!待會兒邊上的位置被搶完了!”
“小喬小喬!你們倆怎麽一直這麽慢吞吞的,嗨起來呀嗨起來!”
海盜船、大擺錘、跳樓機、過山車,在枯燥乏味的人生中追求刺激的不二選擇。
當然,如果你不恐高的話。
恐高的姚同學并不打算給自己找刺激,乖乖地待在長椅上坐着,順便替找刺激的同學們看一下包。
餘杺上一次來游樂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還沒有一米二,被餘燼興沖沖地拉過去然後又灰溜溜地被工作人員趕回來,所以迄今為止,那些找刺激的,她還沒有嘗試過。
這玩意兒看上去也不怎麽吓人,就是這一輪游客的尖叫聽着有點兒駭人。
池唐和施寄原興奮的樣子一下子和餘杺記憶裏的餘燼重疊,她啞然失笑,心道全天下的小孩兒真就一個樣呗。
他們倆直奔最邊上的位置,這裏被甩起來的時候能到達最高點,也最刺激。
這一輪要上船的人不少,船尖還是個緊俏的熱門地兒,幾乎急匆匆跑上來的人都直奔左右兩邊,生怕晚了就少一分樂趣。
做什麽事都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人自然就落了後,餘杺和喬栖沒有太多的選擇,只剩下既不靠邊也不那麽靠中間的位置了,好在兩人都沒什麽所謂,坐哪兒都一樣,想換位置再來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通體紅色的大船看起來十分威武,船頭還有個大骷髅,等候區的鐵板和船中間隔了點兒距離和高度,喬栖先踏上去,坐滿了人的船還是輕輕晃動了一下,他轉過身,伸出了手。
這姿勢,還挺像什麽,迎接大小姐的老紳士。
喬栖确實是個紳士。
脾氣很好,說話很得體,很會照顧人,對所有人都很有禮貌。
此番評價,連用四個程度副詞,有人不知道她這叫欲蓋彌彰。
餘杺扶着喬栖的手上船,她的指尖觸碰到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膚,不久前還冰涼,玩了一圈下來後已經有了微微灼人的溫度,她要小心翼翼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卻不知所以地貪戀上這樣的觸覺,溫暖的,甚至是滾燙的,像激起千層浪的小石頭,像引發大西洋彼岸龍卷風的蝴蝶,只是輕輕的一個動作,她已經要按耐不住心裏喧嚣着的隐秘愛意。
系好安全帶,壓下電動卡扣,所有人都被穩穩當當地鎖在了海盜船上。
随着操控室的一聲短鳴,龐大的船身開始往複擺動,靠後排的人最先體驗到失重,幾聲口哨和歡呼交雜在一起,毫不緊張的聊天聲音也混入其中。
然而,第一次失重感襲向餘杺的時候,她差點兒吓得叫出了聲。
地面越來越遠,她跟着座位向上升,五髒六腑卻好像因為慣性停留在原地,整個人無法控制自己,也找不到落腳點,心裏也空蕩蕩的,頭皮一下子開始發麻,手心裏全是冷汗,沒有安全感地抓緊了扶手,卻仍舊控制不住發抖。
到達最高點的時候,餘杺閉緊了眼睛,絲毫不敢去看四周,各種各樣的聲音通過空氣傳入耳中,卻在此刻蒙上一層霜,聽得見但是聽不清,即便聽清了也無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她腦子裏面唯一還能想起來的,是以前看到過的游樂場設施故障的新聞,她懷疑頭頂上機器關節交接的地方下一秒就會斷裂,而自己也會在下一秒随着這艘機器船飛出去,還不止是自由落體,是斜上抛運動,到達地面時的速度可能足以讓人關節錯亂。餘杺覺得自己以前寫過的遺書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也許她明天就會出現在溪城最新一期的報道裏,她不怕死,甚至還有點期待,但這樣的死法未免過于滑稽。
據悉,溪城xxx游樂場于20xx年5月2日發生事故,游樂設施“海盜船”意外斷裂,造成x人死傷,請廣大市民朋友們出行注意安全,盡量避免選擇風險系數高的項目,選擇千萬條,安全第一條,珍惜生命,遠離海盜船,從我做起……
怯意在四肢百骸鑼鼓喧天,餘杺快要忍不住問能否中止這場游戲,但她開不了口,她不能因為自己影響那麽多人的體驗,而且這也太丢面子。
上了海盜操控的這艘賊船,就別想走了。
餘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遇到混混敢上前幹架,老師的批評責罵不當一回事,就算父母要吵架要威脅,她頂多覺得煩躁厭惡,從來不知道害怕為何物。
看來還是活得不夠長,沒有看過人世間還有那麽多形形色色的,可怕的事物。
比如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怕海盜船。
眼眶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得通紅,總之眼淚是快要飙出來了。
縱使內心戲多得要命,時刻做好赴死準備的餘杺根本沒意識到,讓她渾身發抖的擺動這才過了第一個最高點。
餘杺抓緊了扶手,連腳趾都用力地蜷縮起來,眼睛不肯睜開,是以也錯過了身旁人望向她的眼睛。
第二個瞬間,一只結實有力的手臂環過了餘杺的肩膀,指節分明的手牢牢抓住了正止不住發抖的身體。
像是将要溺水之人碰到的一根稻草,又像是茫茫大漠中唯一的綠洲,餘杺像是冬夜裏賣火柴的小女孩,下意識地靠近唯一的火源,恨不得把自己送進燃燒的烈焰。
喬栖湊近餘杺的耳邊,手上的力道也随着餘杺不見停止的顫抖而加重,然而聲音卻溫柔:
“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