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只有偶爾衛南尋手指摸索他手心的細微聲響。
“你這孩子呀!”
姜帝與蘇揚舲四目相對, 看了許久之後才又緩緩向後靠去,再次閉上了眼睛,說話的語氣也對了許多無奈和寵愛。
“父皇……”蘇揚舲知道自己賭贏了,他永遠都是姜帝心裏最偏愛的那一個, 無論他做了什麽姜帝都會原諒,“陳家一定是無辜的, 陳老對您對我們大姜絕無二心。”
蘇揚舲默默看着姜帝的面容,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說那麽多求情的話, 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陳元傅的恰恰就是姜帝。
只見姜帝的眼睛慢慢張開, 露出了幾分訝然,他轉了個頭側目看着這個兒子, 好像這麽多年對他的認知都被推翻了一樣, 終是忍不住問道:“你不是為亭畔求情, 而是為了陳家?”
“陳老是兩朝元老, 又是父皇您的輔政重臣, 當年先帝托孤, 陳老他一人頂着重重壓力, 頂着北遼、景國的雙重壓力, 竭盡心力為您穩固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兒子不信父皇會相信陳家參與謀逆。”
蘇揚舲越說越動情, 盡在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睛, 聲音顫顫的, 他相信此時此刻對于姜帝而言內心的波動起伏一定比他更嚴重,所以還是要觸到對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蘇揚舲卻忘了,每個上位者心底都有一條不可觸碰的線, 謀逆就是最低的底線。
姜帝眼底的波動一閃而過,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有些幹燥的嘴唇長了長,蘇揚舲看見了趕緊遞上那盞參湯,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湯水,放在姜帝唇邊。
姜帝最終還是沒有喝下那口湯水,輕輕推開他的手腕,緩緩地說道:“朕知道你與亭畔自幼情誼深厚,朕特許你将她從大理寺監內帶出,好生看護在你的桦霧府裏,若是生出半點錯亂,朕唯你是問。”
說完,他喚來了屋外的邱立山,讓他随蘇揚舲去趟大理寺監,拿着姜帝的信物将陳亭畔放出來交給蘇揚舲。
蘇揚舲心知這已然是姜帝能做的底線了,便将那些求情的話咽了下去,謝恩後随邱公公離開了。
姜帝沒想到,陳元傅一案,第一個來替陳家求情的竟然是他最荒唐的四皇子。
蘇揚舲走出杏雨宮,穿過姍姍來遲綻放的杏花樹林,涼涼的風吹拂在他的臉頰上,讓他的含在眼裏的淚水都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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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林外,是巍峨又肅穆的宮殿。
他鼻腔裏充滿了杏花淡而甜的香氣填得滿滿,可卻讓他覺得有些膩,開始懷念起來那清冽的雪松味道。
“邱公公,我想先回趟王府,麻煩您先去大理寺監傳旨,我随後便到。”
有個面龐漸漸浮現在眼前,蘇揚舲心底的念想越來越濃。
——
衛南尋此時此刻坐在桦霧府的後院涼亭裏,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他一旁的尹川将手中的佩劍舞得如流雲,一招一式都極為認真。
即便如此,衛南尋還是會時不時拿着竹竿敲敲他。
“練劍如練心,你的心不靜你的劍就不快。”衛南尋的手腕輕輕一轉,竹竿在空中挑起,順勢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這種招式表面好看,但是實戰中漏洞百出,上了戰場會被敵人刺成篩子。”
他一邊說一邊迅速抽回竹竿,反手刺向尹川的腋下,「啪」的一聲,尹川手中的佩劍應聲而落,他扭了扭身子向後縮,“疼……”
“殿下您劍術是老王爺教的,尹川怎敵得過?”他委屈的蹲下,撿起地上的佩劍。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衛南尋只從那時淺時重的聲音裏,便聽出了來人是誰。
蘇揚舲急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衛南尋的袖口,胡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道:“質子随我出門一趟。”
衛南尋笑道:“何事如此着急?”
蘇揚舲心裏亂的很,剛才慌着進宮去為陳家求情,現在想起來做的确實莽撞了。
但好在結果不算太壞,至少能将陳亭畔接出來,就算日後真的陳家有什麽不測,也算是保下了一點血脈,可是他卻不想獨自去獄裏接人。
“我不想自己去大理寺監,你能陪我一起嗎?”蘇揚舲垂着的頭忽而擡起,望着衛南尋的眼眸,他的目光滑過那凸起的喉結,便覺得臉上灼燒一般連忙移開了眼。
這算是示弱嗎?
大約算是吧。
衛南尋果然沒再問什麽,而是随着他向外走,蘇揚舲始終垂着頭,他的視線落到自己攥着衛南尋袖口的手上,他又慌忙的松了手,哪知卻被一只溫熱的手掌包了起來。
蘇揚舲心口劇烈的跳動,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流到了腦袋上,那種燙熱的灼燒感再次爬上他的臉龐。
長袖寬松,衛南尋擒着他的手在自己手心裏,暖意從肌膚相接的地方互相交換,蘇揚舲揚起了臉,他安靜地望着衛南尋,努力地想從眼睛裏分辨出一絲情緒,可他發現這都是徒勞的,衛南尋的眼眸深深無底,他探不到。
但他的內心卻無比的沉靜,這只握緊他的手仿佛是這個混亂的世界裏唯一的依靠,他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回握住對方的手指。
十指就在袖口的無盡風光裏,相互交握着。
蘇揚舲到底是帶着幾分小緊張的,他覺得他們一起走的這段路似乎格外長,走了這麽久也走不到頭,可真的走到頭時,又覺得似乎太短了。
舍不得離開那雙給他溫暖的手掌。
然而衛南尋似是讀懂他的心意一般,忽然笑了,他湊近蘇揚舲的耳畔,“放心,我不會松手的。”
蘇揚舲耳尖顫了顫。
暖陽暈染的紅色攀爬到耳後,綻開一朵嬌豔的鮮花。
馬車裏安安靜靜的。
只有偶爾衛南尋手指摸索他手心的細微聲響。
蘇揚舲空出來的那只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等了又等,忍了又忍,才緩緩開口問道:“質子都不問我去大理寺監做什麽嗎?”
衛南尋眉心皺了皺,他略微擡頭,對上蘇揚舲的眼睛,說:“你做什麽我都可以陪着你,你不想我知道,我就不去問。”
“不是不想你知道,只是……”蘇揚舲垂眸,目光落在他們握緊的雙手上,咽了咽道:“我在等你問我。”
衛南尋忽然笑了。
“是我錯了,我應該先問問舲兒為什麽要去大理寺監。”他嘴角噙着幾分戲谑。
“陳家出事了,我剛進宮給陳老求情,可父皇只同意将我将陳亭畔接出大牢,在桦霧府裏看顧。”
“所以,陳亭畔以後要住在桦霧府?”
蘇揚舲感覺指尖傳來的力度緊了緊,他感覺似乎衛南尋的語氣冷了一些,回答道:“是,父皇命我看着她,自然是要住在桦霧府裏的。”
下一刻,馬車忽然猛地停了下來!
蘇揚舲毫無準備的向後使勁一靠,就在快要碰到木架時,突然被人一把攬進了懷裏。他本能的轉過身,将頭埋在衛南尋的胸膛上。
與此同時,馬車外傳來宋陽的聲音:“主子,您沒事吧?”
“沒,沒事,外面怎麽了?”他聲音裏顫抖仿佛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同時哐哐作響的還有他那顆不争氣的小心髒。
“一個小孩兒突然跑了出來,被他母親抱走了,主子您要是沒什麽事我就繼續走了。”
“好。”
他一動也不動,低着頭,将額頭抵在衛南尋的胸膛。
明明不是第一次靠得近,為何偏偏這次……蘇揚舲卻一點也不想離開這個胸膛。
一陣雪松的味道從衣衫間飄進他的鼻腔裏,那香氣如此寡淡,聞着卻能讓人心神安定。
“舲兒打算抱多久?”
蘇揚舲咬唇,垂着眸子拉開彼此的距離,衛南尋雖是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偏偏喜歡極了。他不知道怎麽這個四皇子這麽容易害羞,臉皮薄的就像個大閨女。
此刻,馬車停了下來,宋陽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主子,大理寺到了。”
作者有話說:
衛質子:是他先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