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來尋我了。

天色愈加深沉, 瓢潑大雨卻沒有一點要變小的樣子,将整個盛京城刷成一個水簾洞。

街上行人稀少,偶有馬車經過也是飛馳奔向終點,只有四皇子的馬車在長街上走走停停, 在每一個有人躲雨的店家都會駐停片刻, 白衣少年撐着傘趟過流淌的雨水, 走到店家內細細察看一番, 在撐着傘走出來回到馬車上。

紅色的發帶在雨水中飛揚。

“主子, 還是我去查看吧。”

馬車再次停在了一家藥鋪前, 隐約能看到鋪子裏面擠滿了躲雨的人,蘇揚舲命人停下馬車, 掀簾而出, 剛要撐開油傘, 鑽進雨霧中就被宋陽一把拉住了手腕。

蘇揚舲淺笑, 手指叩在傘柄上「啪」的一聲, 傘打開了, 截斷了如柱的雨水, 将它們分成若幹份從傘骨處垂直落下。

紅色發帶鑽進傘下, 白衣沾着濺在地上的水坑向着店鋪方向迅速移動。

宋陽看着郎君錦袍汩汩,如谪仙般的人為了尋他家殿下, 竟然也願意如此屈尊降貴, 不顧形象, 心中緩緩流過一陣暖意,他不知道那暖意是什麽,只知道雨中那個人是真心待殿下好的。

“宋陽, 快, 去鎮國寺!”

郎君踏着水花飛奔而來, 滂沱大雨裏,唯有他的發帶如同一團火,炙熱。

宋陽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直到蘇揚舲收了傘他才想起伸出手将人拉了馬車,确認蘇揚舲坐好後,才讓馬夫揚起了缰繩。

飛馳的馬蹄仿佛在溪流中穿行,揚起了層層水花,片刻後便只剩下看不清的水煙漫在空氣中。

雨大山路難行,車輪數次陷在泥濘裏,終于在天色完全黑下來前,來到了南山的鎮國寺外。

蘇揚舲掀開車簾看着半山腰上的雄偉寺門,道:“去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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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馬車依舊絲毫未動,宋陽撩開車簾,雨水順着他的下颌流到了衣領裏,他有些為難地說:“主子,車夫說車子實在是走不動了。”

蘇揚舲沒有在看他,一把抓住身邊的傘,彎着腰走了出來,他面色蒼白,宋陽甚至在垂頭的瞬間看到了他指尖的抖動,随行的烏墨慌着神從車子裏尋了一件冬日備用的披風,趕緊蓋在蘇揚舲的肩頭上。

“你留在這裏。”蘇揚舲抓緊了披風,對着烏墨吩咐道:“拿着我的令牌去鎮國寺裏找些人,到後山來。”

他的聲音如夾在風中的細雨。

烏墨捏緊了手心裏的那塊令牌,看着蘇揚舲和宋陽的身影消失在林間,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一頭鑽進了雨裏。

宋陽一只手攙扶着蘇揚舲的手臂,一只手撥開被雨水折斷的樹枝,又看了看前路的漆黑,轉過頭對着蘇揚舲說:“主子,您确定衛質子在這邊?”

蘇揚舲一腳踏在泥水裏,艱難的又拔了出來,緩緩的搖搖頭,道:“藥鋪老板只說他可能到重嬰山來了。”

“質子來這裏幹什麽?”宋陽将擋路的斷樹枝撥開,疑惑地問。

“尋藥。”

蘇揚舲壓下心中的不安,努力的向着山下走,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本就荒蕪的林子裏,又被大雨沖刷,時不時還有山上流下的泥漿水流,他們帶着馬燈也熄滅了,就在這片黑暗裏一點點摸索。

林間的雨聲漸漸小了起來。

“宋陽,喊衛質子,發出聲音讓他知道我們在找他。”

宋陽應了一聲之後,便開始「衛質子」的喚着,他的聲音粗犷深沉,在林間與雨聲一起回蕩。

“衛南尋!”蘇揚舲心亂如麻,他焦急的呼喚着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若是衛南尋出了什麽差錯,他該怎麽辦。仰起頭,看着山的輪廓越來與濃重,到底是什麽的藥你這麽着急來尋找?

藥鋪的掌櫃說上午時确實有兩個人來到他的鋪子裏,一個戴着兜帽身形高瘦,另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手裏拿着一柄長劍,動不動就吓唬人。

他們問了一種藥,掌櫃說是從前聽老人說過在鎮國寺後面的南山上尋到過,兩個人聽完就匆匆離開。

“那個公子相貌俊美,就像是畫裏走出來的般……”

只這一句話,蘇揚舲便肯定這個人一定是衛南尋。

“衛南尋……”

夜風夾着斜雨吹透了他的衣衫,心亂如麻,恨自己能力有限,恨自己不能将這座山反過來……

每一寸神經都被捏的緊緊的,蘇揚舲發了瘋似的在林間呼喚着他的名字。

為什麽要把他一個人留在車裏?

為什麽要把這個目不能視物的人丢在車裏?

衛南尋你到底在哪裏?

他說這紅色的發帶能帶來好運,他說把自己的好運都給了蘇揚舲,此時此刻發帶飄揚,能帶着蘇揚舲找到他嗎?

——

“殿下,這裏有個木屋,我們進去先躲一會雨?”

尹川兩只手抱着傘,咬着牙頂着愈刮愈大的風,雨點就像拳頭那麽大使勁的砸了下來。

衛南尋遙遙向着山頂望了一眼,手不自覺攥緊。

昨夜他收到了襄王的密函,其中提到蘇揚舲所中之毒名為「陰霄」,此毒無色無味但是卻不能溶于水中,一般是放在房間的熏香裏,等到中毒者察覺時毒以深入肺腑,雖不會頃刻要了人的性命,但是此人之後餘生便是渾渾噩噩的一個病人。

雨水瓢潑而至,再難前行半步,二人無奈躲進了木屋裏,幸而這木屋雖然簡陋但是東西倒是齊全,可能是上山狩獵的村民所建的臨時落腳處。

尹川生好了火堆,将衛南尋的外衣挂在竹竿上,一只手搭着竹竿認真的烤着,嘴角卻忍不住鼓了起來,抱怨道:“殿下何苦給那個草包尋藥?這不是折騰自己嗎?那個草包的死活關您什麽事兒啊?”

話剛說完,他就覺得兩道如刀的目光射了過來,危險至極,趕緊閉上了嘴巴。

他就想不通,那個草包到底哪裏好,除了那張臉長得好看點還有什麽地方能拿得出手嗎?要文不能文,要武更是不能武,怕是看見殺人流血就能瞬間吓暈過去吧。

不過,那次面對那個叫廣地的人的屍體,似乎他也就是臉色更白了一些,倒是沒有暈。

尹川偷偷看了看衛南尋一眼,只見他容色冷峻,微微敞開的衣領上還挂着水珠,手指捏着一根竹竿,機械撥弄着地上的火堆。

整個人就寫着兩個字,不悅。

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天色也逐漸黯淡下來,黑色的烏雲仿佛就壓在不遠處的山頂上。

“這什麽鬼天氣?才三月就下這麽大的雨!”尹川決定将話題從四皇子身上引到天氣上,以免再惹殿下不高興,“每年這時候在咱們桑幹川,都是最好的季節,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比這破地方好多了。”

尹川一邊說一邊用眼角偷偷瞄衛南尋,見他面色緩和下來,開口道:“會帶你們回桑幹川的。”

火苗噼裏啪啦的響着,終于有了一些溫度,尹川看着眼前的柴火因高溫逐漸變形,又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想着今夜大約是不能下山了。

于是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麽柔軟的東西,給衛南尋鋪在地上過夜。

衛南尋忽然站了起來,站在窗子前面,他将窗推了上去,整個人矗立在那裏,面色繃緊,就連唇瓣都有一些微微顫抖。

尹川看着他的臉色一點一點蒼白下去,以為是冷得,剛想開口去勸關窗戶,卻聽到衛南尋的聲音:

“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尹川大步走了過去,靠在窗戶前豎起耳朵努力聽了又聽,除了雨水拍打的聲音,再也什麽也聽不到,他搖了搖頭道:“尹川沒聽到什麽聲音……”

衛南尋眉頭微凝,下颌揚起,又站了一會,那雙目不能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急促的走到門口,推開門,就那麽不管不顧的沖進雨裏。

“是他。”

“他來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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