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的事,一日也耽誤不得

雨後的山林彷如個多手多腳的怪獸, 就算是個正常人也很難在其中行走,更何況是衛南尋這樣一個目不能視的人。

尹川雖然平時孩子氣多了些,但是此刻看到衛南尋這般模樣,也忍不住心疼, 從背後攬住他的肩膀, 哀聲苦求:“殿下, 您就在這裏等着行嗎?讓尹川去找, 尹川手腳利索, 一定能找到……”

“四皇子。”

這最後幾個字, 他說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嚼碎了咽在肚子裏。

若說有什麽能讓尹川高看蘇揚舲一眼, 那确實是聽到山下林間傳來的時有時無的呼喊聲, 仍誰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黑夜裏, 情感上也會變得脆弱容易波動。

衛南尋幾近顫抖的身子頓住在樹枝之間, 暴雨已經将樹枝上新冒出的嫩葉子打得殘缺不堪, 但就在這破敗中, 竟也有幾片新葉傲然挂在那裏, 任風吹任雨打, 屹立不敗。

他思索了一會,極淡的點點頭, 直到聽着尹川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才伸出手指, 去撫摸枝間那幾片殘葉,看不清只能用雙手去感嘆生命的無常和善變。

衛南尋想起襄王信中的那幾句提醒的話:姜,病久已, 汝需添柴加火, 使病深, 病深則會爛矣。

王朝的崩塌都是從內而爛。

衛南尋忍受屈辱來姜國為質,要的就是給大姜的病在添些柴加點火,就讓他們爛的徹底。那些欺負過、陷害過、傷害過蘇揚舲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啪嗒」一聲,血珠落在手腕上,剛才的橫沖直撞眉間被樹枝劃了一道傷口,衛南尋緩緩擡起手,蒼白的唇瓣輕啓,舌尖微微一卷将血珠舔舐幹淨。

原本的含靈仙姿因這一點血氣便墜入了魔道。

溫和太久,好像被人遺忘了他嗜血的本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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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揚舲找到木屋時,雨已經完全停了,閃爍的篝火映在木窗上,搖搖晃晃,流光熠熠。

他拖着狼狽的身子推開了木屋的門。

衛南尋那張蒼白的臉,映在跳耀的火苗之上,眉心一點暗色的幹涸血痕,彷如仙君的印記那般灼灼耀眼,輕輕挑起的眼尾暈了一點紅,唯有那雙眼睛裏,漆漆黑黑的透着清澈。

他只穿了一身裏衣,單薄而輕盈,将他精瘦的身材勾勒的剛剛好,那些肌肉在白衣下若隐若現,勾着人忍不住肖想裏面該是怎樣一片美好的景致!

蘇揚舲就這樣望着衛南尋,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他每往前走一步,眼裏的喜悅便鮮活了一分。

不過才兩個月左右,那個他懼怕而又欣賞的衛質子,不知什麽時候竟成了如此令人想要靠近的誘人模樣。

“衛南尋。”

跳動的火苗裏,衛南尋極淡的笑了笑,“嗯。”

宋陽将蘇揚舲濕漉漉的披風和外衣褪了下來,學者樣子尋了一根手腕粗的竹竿,套了上去,放到火堆旁邊去烘着。

蘇揚舲湊到衛南尋身邊,狀似無意的往他身邊靠了靠,坐下抱住自己的雙膝,問道:“到底是什麽讓你冒着這樣的大雨來尋?”

他的眼裏滿是委屈和擔心,到底什麽藥對衛南尋來說如此重要?又是要将這藥送給誰呢?

可惜衛南尋卻看不見。

“舲兒不是知道了嗎?”衛南尋半側着臉,清冷的臉上挂着意味難懂的笑容,“你問了藥鋪掌櫃,猜到了我的行蹤,不是嗎?”

黑沉沉的眼睛裏透着小小的火苗,一跳一跳仿佛能跳進人的心裏。

蘇揚舲望着那跳躍的火苗,恨不能将人狠狠抱進懷裏,猜到他還在為上午的事情置氣,蘇揚舲垂下頭一把拽住衛南尋的衣角晃了晃,低聲道:“她只是暫住在後院,我以後不會見她了。”

“為何不見?你們是有婚約的,你早晚是要把她娶進門的。”

蘇揚舲搖頭,“我不會娶她,這輩子都不會的,我會去找父皇将這門婚約退了。”

“你心裏沒她?”

蘇揚舲再次搖頭,嘆氣。

一開始他也以為自己會喜歡這樣明媚的女子,笑得像晨起的日出,燦爛而美好,獨立又美麗。

可是深陷泥沼時,他才知道,他喜歡的是受辱時忍辱不驚,受挫時沉穩勇敢的人。

是他身邊這個恨他入骨的人。

蘇揚舲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膝,濕透的衣裳讓他已經要被凍僵了,他知道哪怕再耽誤一刻,自己可能就要失溫死掉。

一件幹燥溫暖的衣服蓋在了蘇揚舲的肩膀上,接下來又是一件,他擡頭去看,衛南尋将自己已經烘幹的外衣一件件披在了蘇揚舲的身上,披完最後一件,他張開雙臂将人狠狠抱住。

下巴抵着他的頭頂,從頭頂緩緩流出一股股暖意,有個聲音貼在頭頂問:“還冷嗎?”

蘇揚舲擡眼,望着衛南尋,他多想伸手回抱住對方,讓彼此之間不留一點縫隙。

可是被衛南尋攬住雙臂的他根本掙不開那有力的雙臂,掙紮無果,只好搖搖頭。

“我來尋藥。”衛南尋的聲音很好聽,就像加了冰的咖啡,“給舲兒來尋藥了,可惜啊,舲兒眼裏只有那個婚約對象。”

蘇揚舲:“給我尋藥?”

衛南尋點頭的時候,蘇揚舲感覺頭頂有點癢。

蘇揚舲終于從層層疊疊的衣服中透出了一只手,他拉住衛南尋的衣角,視線落在對方那張略顯蒼白的嘴唇上,慢吞吞的才開口:“我中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何至于就非今日不可呢?”

“你的事,一日也耽誤不得。”

那一刻,蘇揚舲幾乎就要将他的喜歡脫口而出了,然而下一刻,他的情緒感情被外面的吵鬧聲打斷了。

烏墨帶着幾個鎮國寺的武僧闖了進來,他看見被衛南尋摟在懷裏的蘇揚舲,先是大叫了一聲,而後紅着眼睛捂住了嘴巴,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眼淚汪汪的沖過來,跪下拽着他的衣角低啜泣,“主子,都怪烏墨不中用,讓您受苦了……”

話都沒說完,就嗚嗚嘤嘤的哭了起來。

“我沒事了。”蘇揚舲回望了衛南尋一眼,這才拉開一點彼此距離,緩緩站了起來,攥着衣角的手沿着他的腰身慢慢向後,看起來就像環着他的腰,擁着他。

“雨停了,我們下山吧。”

——

鎮國寺是皇家寺院,就連寺院中的客堂都在雅致中充斥着金碧輝煌,四皇子住在寺院中,這樣大的事自然驚動了方丈,就在蘇揚舲他們正在用膳時,治實大師托着一盤幹淨衣物走了進來。

“四皇子。”治實微微颔首,将手上衣物放在了旁邊,施禮後跪坐蘇揚舲左後側。

蘇揚舲掃了一眼地上的衣物,道了聲謝,才說:“煩擾方丈了。”

治實一怔,嘴角倒是多了幾味笑意,“多日不見,四皇子……倒是有了些變化。”

他還記得上一次皇家祭典,姜帝命幾個皇子為百姓祈福,在鎮國寺吃齋抄寫佛經七日,那一次四皇子可謂是讓他大開眼界。

每一日都要鬧着吃肉喝酒,還不知從哪裏弄了些歌舞姬妾,将他好好的清淨寺院變成了一片莺莺燕燕污濁之地。

即便如此,他們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任由蘇揚舲胡鬧。忍了七日之後,像是送瘟神一般送走了這個四皇子,便期盼着永遠也別讓他踏進來半步。

所以今夜一開始,當四皇子的貼身宦官跑來找他求助時,他是不想管的,死便死了,與他有何相關?更何況是這樣一個荒唐不羁的皇子,他為何要去相救?最終還是寺裏的小僧彌無意一句話提醒了他,聽說這四皇子是姜帝最最疼愛的皇子。

他要真的見死不救,怕是要給這個百年古剎招來什麽滅頂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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