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哄睡

蘇揚舲和秦紹站在一處巨石之上, 允樂在身後撐了把傘,雨珠順着傘骨嘩嘩滴落下來。

“秦統領,霜蒙姑娘最近可還好?”

聽到女兒的名字,秦紹立即警覺的側頭去看蘇揚舲的臉上表情, 發現并無異常, 這才細細松了口氣, 道:“霜蒙……她不太乖巧, 夫人将她帶到了南山的靈玉庵裏清修。”

“靈玉庵?”蘇揚舲沉思一會, 揚聲道:“我雖只見過令嫒一次, 但感覺霜蒙還是很內秀知禮的,不像是個不乖巧的孩子。”

秦紹的臉色白了幾分, 只是苦笑一聲之後便沒再回複, 蘇揚舲也沒再問, 想來每家都有各自的難處, 這樣看來當初秦霜蒙出現在酒樓也并非是一時貪玩的, 怕是其中還有其他。

他又想起當日酒樓裏那一場, 淡淡一笑:“秦統領可知當日另一個女子現下如今是怎麽樣了?”

秦紹怔住, 側目而問:“當日和小女在一起的還有他人?”

“正是。”蘇揚舲神色寧靜, 語氣平淡:“而且,有個非常有趣的事情, 這個女子原本我都沒查到她的身份, 直到前幾日我在禮部翻了一本舊日的記檔, 才發現原來她卻是大有來處的,後來我又想到秦統領的身份,便也覺得了然。”

秦紹眸色一凝, 緩緩道:“四皇子不必故弄玄虛, 小女有幾個閨中密友, 也不算出格。”

“秦統領誤會了,我并非話中有話,只是我在那份記檔中看到您的上官,魏宋仁公公在入宮前曾有一子,這事你可知道?”蘇揚舲凝眉靜靜的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撚住衣袖一角,慢慢的搓弄,不知不覺間,指尖已經搓得有些發紅。

“我曾聽聞過此事,魏總管入宮前已然成婚,育有一子,但是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這事與小女有何關系?”秦紹皺眉看着他的臉色,有些不懂。

蘇揚舲覺得有些疲累,帶着幾分虛弱笑了一下:“他的兒子叫魏瀾,而那日與霜蒙妹妹在一起的女子也叫魏瀾,我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其中有什麽……”

秦紹心頭微震,眉梢緊鎖,握着腰間佩劍的手指更用力了幾分,過了許久才說:“殿下真是玲珑心思,末将不知魏瀾是誰,等到見到夫人自會讓內人問一問霜蒙。”

“好啊……”蘇揚舲眸中露出一絲不自在,忙着扯開話題說了一些旁的話,“當日多謝秦統領帶我入宮面見父皇,這才能給了陳家一些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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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過譽了,是殿下機敏果敢才能救下陳家。”秦紹似乎想到了什麽,忽而冷笑道:“自古奪嫡之路都是血跡斑斑,毫無底線的,只怕他們一旦将四皇子當成了真正的敵人,就再也沒有兄友弟恭的溫情脈脈了。”

蘇揚舲看着秦紹微露寒意的眼睛,語調竟壓的比他更冷,“我雖然從未有過此心,但是想來這種話與誰說都是無用的,也是無人會信的,當不至于再如此天真,不懂人情冷暖,只是借由他人之血來墊着自己的上位之路,這種事我也是難容的。”

秦紹眉頭微皺,低下頭,當是默默地細品這番話的意思,他本就悟性極高,沒多久便也了然其中之意,再次擡眸時,坦坦然道:“從前是末将人雲亦雲,以後還望殿下多多指教,秦某願意聽殿下命令。”

蘇揚舲心頭微微一震,轉向秦紹凝視良久,壓低了聲音:“秦統領的意思是……”

“末将願意效忠四皇子殿下。”

——

天色漸黑,桦霧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等着蘇揚舲,他負手而行,淡藍色的長袍在風雨中飄揚,看似單薄的身子卻如青松一般挺直。

秦紹牽着馬匹缰繩,看着蘇揚舲遠走的背影,這才長長吐了口氣。

人人都道禁軍統領是個好差事,皇帝最信任的人,享受着別人無法企及的殊榮。

但是誰人知道僅僅就是在這禁軍之中,就有兩道勢力的拉扯争搶,其中一道自然是姜帝另一位則是禁軍的正統領,擁有虎符的魏宋仁。

然而魏宋仁作為一個閹人,身體有殘缺,皇上即感念當初他的護持之恩,也十分忌憚他的權力,本就是大內總管,還掌管着禁軍,也就是說皇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交予此人之手。

秦紹就被夾在魏宋仁和姜帝之間。

珹王和二皇子早先就對他示好,有意拉攏,但是秦紹為人爽直,他不願意涉入黨政,直到那一日四皇子為了陳家之事要面見聖上時,他在他身上看見了皇家難得一見的幹淨和純粹,這似乎是他年少時所設想的清明盛世之主所具備的高潔之品。

迎着微涼的春風,秦紹眼角有些發癢。

蘇揚舲掀開馬車簾子時,目光閃動了一下,車中還有一人早已坐着等在那裏。

“南尋怎麽來了?”

衛南尋遞來一個暖手爐,蘇揚舲笑着接了過來,将自己冰涼的手指覆在上面,暖意瞬間從指尖傳到了心扉裏。

“聽下人來報,說你今日到京郊山林搬運什麽果子來了,我放心不下就來接你了。”衛南尋抖開手中攏着的一件月白薄披風,摸索着蓋到蘇揚舲的肩膀上,道:“你生來就尊貴,這等事情何必要親力親為,你不來禮部的人也說不出什麽的。”

蘇揚舲默默垂首,沒有立刻答言,其實這其中的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只是他心中有了一個目标,那麽其他的事情對他而言也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既然選擇要和衛南尋在一起,自然是要處處保護他,以他的事情為先。

“站了這大半日,我确實累了。”蘇揚舲微微坐近了一些,換了話題,淺藍色的衣衫若有似無的貼着衛南尋的腿,他将手臂輕輕搭在衛南尋的肩上,捂着嘴角半眯雙眼打了個哈欠。

他的聲音很輕還帶着一些蘇,衛南尋似是細細琢磨了一下,垂下頭凝視。

蘇揚舲睜開眼睛望向衛南尋,卻堪堪撞上他落下打量的目光。

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映着他的影兒,唯獨卻看不出什麽喜怒,蘇揚舲有些受不了這樣漫長的對視,就算知道對方眼睛不好也沒什麽用,他先移開了視線,“我總聽尹川那孩子說什麽桑幹川,那是哪裏?”

聞言,衛南尋卻是笑了,将人一把攬進自己的懷裏靠着,動作自然。

“還說別人是孩子,你不也還是個孩子嗎?”他擡手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擦拭蘇揚舲被雨水打濕的發,說:“桑幹川啊,就是我們景國的京都,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有河流,有湖泊,還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冬季來臨時,那裏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國風光,既有你們姜國江南的柔美,又有北遼草原的豪邁。”

這樣的氛圍讓蘇揚舲有些喘不上氣,他身子向下挪了挪,找了半天才覺得枕着腿更舒服一些,找好位置後,轉了個身子望向衛南尋,問:“質子剛才在想什麽事情?”

“想……”衛南尋伸手覆上蘇揚舲的眼睛,輕輕向下撫了撫,道:“我在認真的思索,舲兒究竟哪裏好,值得我心甘情願待在你這桦霧府裏。”

他的語氣裏含着嘆息,仿佛十分不滿意。

蘇揚舲剛剛被他撫摸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愣愣的望向他,沒想到他會說得這般直白,竟然讓蘇揚舲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于是又緩了好久後,才說:“我……哪裏不好,留在桦霧府難道不是姜國最安全的地方嗎?”

衛南尋手指探尋着摸上他的下巴,輕捏着讓他擡起頭,神色桀骜:“舲兒怕是不知道別人是如何說你的吧?”他一邊扳着手指一邊繼續說:“什麽草包啊,混世魔王啊,廢物啊,不學無術,還有什麽……對了,京城雙惡,舲兒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蘇揚舲帶着幾分倔強将臉別開,暗自沮喪,他自然是知道的,因為這些都是他寫的,每個詞都是他精心思考過的。

可是寫的時候覺得過瘾,當這些詞都用到自己的身上時,就不免會有些傷感。

自小養成要讨好長輩的性格,讓蘇揚舲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劣跡,無論是什麽事情,他都努力成為最好的那一個,仿佛只能如此才能讓祖父看見他似的。

衛南尋松開手,握住蘇揚舲的手掌,道:“不過,我眼裏的四皇子似乎跟這些都不沾邊,尹川有個詞我覺得用在你身上很合适。”

“什麽詞?”

“奪魂。”

蘇揚舲愣在那裏,半天沒回過神,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呸,他才被奪魂了。”

說完,他趕緊閉上了眼睛,另一個只手捂住緊張亂跳的心口。

那種被人戳破秘密的感覺讓他感覺無所遁從,轉了轉身子,将臉朝向內側,好不叫別人看穿他臉上不自然的表情。

“舲兒,別亂動了。”

蘇揚舲将頭埋得更深了,企圖藏起來燒紅的臉。

半晌,才聽見衛南尋咯咯的笑聲,他的手臂張開将蘇揚舲圈在自己的臂彎裏,像是哄睡般的輕語:“舲兒,若是有一日,你我都不必為這個身份所累贅,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看看桑幹川,去看看嘉陵關,去看看我曾生活過的地方?”

蘇揚舲幾乎是就要脫口而出。

然而那「願意」二字,卻像是千斤重量,竟讓他無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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