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希望

“我這四弟喝幾杯果酒就能醉成這樣?”

蘇揚舲一只手撐着鬓間, 雙目閉合,臉頰微紅。忽然「哐當」一聲,突兀的在屋內響起。

蘇雲杪循聲看去,見蘇揚舲身子靠着桌子上, 手肘吃不住力氣, 将桌上的酒盞掃落, 砸在地板上。

但是他的頭卻被一只手溫柔的托住, 軟糯糯的人整個身子都壓在了那只手上。

衛南尋另一只手輕輕一攬, 将人摟進自己的懷裏。

眼睛雖然看不清, 但心裏卻如同明鏡一般,他自不會讓懷裏之人受一點委屈, 哪怕只是醉酒這樣的小事。

顧不上什麽諸多禮儀, 衛南尋只想趕緊将人帶走安睡, 這個姜國的二皇子實在是讓他感覺不舒服。

他也不知為何, 就是本能的抗拒這個男人。

總覺得他溫和的微笑之下, 是難以察覺到的深重心機。

“二皇子見諒, 舲兒失禮了。”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探進腿彎裏, 稍稍用力便将人橫抱了起來。

“不妨事, 你眼睛不方便,要不還是我來……”說話間, 他就上前走了一步, 已然伸開雙手。

“不必。”衛南尋神色淡淡的拒絕, 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就小心翼翼的抱着人往裏屋走。

蘇雲杪看着他背影清冷傲然,就如同從前一般,搖走間發髻松落, 烏黑的長發垂下, 每走一步都搖搖蕩蕩, 如同水中波紋一般,只往他的心裏蕩着。

不一會,他從裏屋走了出來,“二皇子,舲兒已經睡下,衛某也不便多留你,就送您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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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杪望着衛南尋那張平靜的面容,回憶起前世的種種,但卻從他的深眸裏看不出一絲波動,确認再三,終于發現那雙眼睛裏根本就沒有他的影子。

“好。”他淡淡笑着。

禮貌的向外走。

碎石路上,月光如銀瀑瀉下,溫柔的不像話。

蘇雲杪側目看着衛南尋,欣賞着光暈染上他的眉梢、鼻尖,就像天上的仙君一般,他黑眸湛然,光亮瑩瑩,眼裏清晰地倒映着那輪清冷的明月。

胸膛裏那顆滾燙的心髒,不受控制的跳動着。

“質子,這個送你。”蘇雲杪掏出一個紫檀盒子,送到衛南尋的眼前。

“送我?”衛南尋停下腳步,不解的看着蘇雲杪,“二皇子莫不是也喝暈了?”

他沒有動。

蘇雲杪一手拉住衛南尋的小臂,将盒子放在他的手心裏,微微壓力按了按。

衛南尋垂着眼握住盒子,修長的指腹撥開蓋子,頓時,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鼻息間。

合歡花的香氣。

“二皇子竟然還懂制香?”手指一勾,蓋子合上。

“聽聞質子喜愛合歡花的香氣,我也偶然得了這個,算是借花獻佛了。”

蘇雲杪向前靠了半步,他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氣。

眉心微皺,蘇雲杪心下一驚,不相信似的又深深吸了口氣,脫口問道:“你身上竟然不是合歡花的香氣?!”

紫檀盒子被送回到蘇雲杪的手中。

“衛某素來不用香。”他擡眸望了望天空,淡淡的銀月朦朦胧胧,“衛某五歲便被送到邊關,終日裏與些個臭男人為伍,從不知香為何物。”

“更不喜歡什麽合歡花。”

蘇雲杪心口沒來由的疼了一下。

他不愛香了,更不愛合歡花的香氣。

怎麽會這樣?

衛南尋擡起自己的衣袖,放在鼻下吸了吸,忽而笑道:“說來最近竟然是染了舲兒的玉檀香,想必才讓二皇子誤會了吧。”

蘇雲杪咬住唇,他想伸手拉住眼前的人,手指剛剛探出便又怯怯的收了回來。

不喜歡也沒關系,只要再過一會,所以的事情都會走上正軌。

是他着急了。

“質子眼睛不好,夜色昏暗,質子不必相送,本王認識出去的路。”

蘇雲杪看到了月落門那邊的綿一,他暗暗點了點頭,想是事情已經辦妥。

網已經撒好,靜待魚兒咬鈎就好。

衛南尋也不說什麽,恭敬的點點頭轉身向回走。

風聲在耳邊微微擦過,樹葉間的「嘩嘩」聲影影綽綽飄進衛南尋的耳中。

“還不出來?”

“殿下。”尹川從角落裏閃了出來,他向遠處望了望,突然湊近了一些低語:“他們把後院那個人叫來了。”

衛南尋手指摸在攏着月光的青翠葉片上,輕哼一聲。

“那我們便陪着把這場戲演下去吧。”

目光投向無塵院,唉,舲兒,怎麽人人都想算計你?

幾日前,尹川便發現有人趁夜色偷偷溜進桦霧府的後院中,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沖着他而來,直到今日蘇揚舲忽然的失神,他便覺得這其中必有問題。

最後還是烏墨端了那杯蘇雲杪沒喝的瓊花乳出來,他才想出這其中的種種。

房間之內,喧鬧聲傳了出來。

衛南尋走進去的時候,模模糊糊間便看到了幾個人影子爬上了他們的床。

說他們穿了衣服吧,那些個輕薄紗子實在是遮不住什麽,說是沒穿衣衫吧,粉的、黃的、綠的都在那裏晃蕩着。

紅影捧着蘇揚舲的下巴,翹着嘴唇要湊上去,忽然「咚」的一聲劃破了這即将而至的親昵。

“啊啊……”紅影捂着側臉,疼的大聲叫喚,腿一抖跌下了床。

一只酒盞摔碎在地板上,酒水濺濕了床上的羊毛氈毯。

剩下幾個人眼見着紅影的臉上鮮血直流,吓得趕緊松開了手指,抱頭亂叫,這才順着往門口望,只見一個神祇般的俊美男子,冷冰冰的望向他們。

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深陷的仿佛是無間地獄。

“唔。”

一聲極柔極媚的聲音從床上那個昏昏沉沉的人口中溢出,聽的旁人忍不住血液倒流。

蘇揚舲驚醒,雙瞳色淺而渙散,他一只手摸上額頭,一邊去看身邊這許許多多的身影。

脂粉的香氣直往他的鼻息間撲,酒氣在肚中打着轉,被這嗆鼻的氣味從裏向外勾。

“難聞。”他擡手推了推旁邊的身子,手指碰到一層薄紗,紗透出身體的溫度,仿佛觸到滾油一般,蘇揚舲猛地抽回了手指。

“誰?”他已然醉意上頭,就連聲音都帶着軟顫。

小眉頭揪得緊緊地,滿滿的厭嫌之色,他迷迷糊糊的嘟囔:“南尋,衛南尋……”

床上幾人互相看了看,心想既拿了錢財便要盡心盡力才好,只得心下一橫豁出去了,想來他們這些人本也是無根無萍的,還不如幹了這票大的,下輩子也就衣食無憂了。

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披粉紗的男子突然将身上最後一點遮羞布也扯了去,鑽進蘇揚舲的懷裏,手指貼着他的腰側一路向他處游走……

“唔……”

蘇揚舲漲的臉色紅豔,原本冰涼的身子開始變得滾燙起來,後脊上滲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浸濕了他的裏衣,還有身子/下面的床褥。

滿目所視皆為鮮紅,仿佛是欲滴的血珠子。

然而蘇揚舲的心裏,也是同樣的顏色。

鮮紅、炙熱、烈焰瘋狂的肆虐着他的心尖。

他的身體在叫嚣着,在歡喜着、愉悅着,渴望着。

他掙紮着抗拒着那個貼着自己的身體,因為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人,他讨厭他身上的氣味,可是下一刻,又覺得那身子竟如一條長蛇般絲滑,誘人。

蘇揚舲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分裂了。

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拼了命的想把周圍那些難聞的味道都轟走,另一個卻想着在那樣的身子裏尋到他想要的快樂。

“南尋……”

指尖不停的顫抖着,他攥住了塊月白色的衣衫,雪松般的香氣如同救命的珍馐美味。

“我在,舲兒我在。”

蘇揚舲輕咬下唇,整個人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讓他們滾,滾!”

衛南尋望了望門外的尹川。

于是,便見有個什麽兇神惡煞的人沖了進來,小小的身子卻臂力極大,左右開弓将床上的一個個的人,拎了起來,扔到床下地板上。

只有一人,他身無一物,尹川無從下手,只見那人閉着眼睛,死死抱住蘇揚舲的腰間,大聲呼喊:“奴家愛慕四皇子已久,奴家真心愛慕四皇子……”

衛南尋瞥了那人一眼,見他的頭臉正往不該去的地方蹭,便一擡腳将人狠狠踹了下去。

“卑劣手段。”

眼見着那男子被踹了下來,剛被扔到角落裏一名紅衣姑娘卻不甘心的擡起了頭。

她長得嬌滴滴,風情萬種,這幾個人裏也只有她,穿了裏衣。

忽然,紅衣姑娘站了起來,柔柔軟軟的走到床邊,停下步子時,身上的層層疊疊衣衫,頃刻間落了去。

花瓣似的堆在地上。

一件珍珠鑲玉衣裹在她纖細的身子上,那些珍珠兒在燈火下泛着瑩瑩的光澤,熠熠生彩。

那條手掌寬的珍珠條帶,從她的脖頸纏繞而下,貼着雪白的肌膚,分成兩條細帶子,在前胸挽成一個花朵的樣子,又在背後打成一個結兒。

她面容嬌媚,抖着撲向床榻。

然而剛至床沿,便被人擋了去。

“姑娘自重。”

含秋目中沾染失落,她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不能近了四皇子的身,怕是這一生便要徹底待在青樓之中。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之女,從小倫理道德的被教着,若不是父親一朝入獄,哪至如此境地。

可,她不願意放棄這唯一的機會。

那個權貴之人說了,只要她能讓四皇子為了她寬衣解帶,那麽她便能從此脫了這濺籍,做個良人,日後也可再婚配。

含秋提了口氣,又向前送了送腰身,為了能得償所願,她什麽都願意付出。

她扭着腰爬上了床邊,嬌滴滴地說:“四皇子……您看看奴家……”

從小到大,她便知道自己這點優勢,柔弱無骨的細腰和那張風情萬種的臉。

沒有男人會不愛的……

只要……只要她肯豁得出去……

可注定,她連四皇子的衣角都摸不到,就被人拎着後脊上的系帶給扔了出去。

那扇門,就在她的眼前被無情地關上了。

含秋顧不上疼,她向前爬着,想要用手擋住那扇門,然而并無任何用。

她眼睜睜的看着,這也許是一生唯一的機會,随着門縫中透出的一絲絲燭火而漸漸毀沒了。

門,關住了喧鬧。

只留下了兩個人的影子投在晃動的床簾上。

雲紗輕飛,燭火搖曳。

衛南尋熄了屋內的燈,在輕輕坐到床上,解開自己的腰帶,躺在蘇揚舲的身側。

昏昏沉沉的蘇揚舲蹭到了他的旁邊,找到衛南尋的唇,湊上去親。

并不意外,衛南尋知道那瓊花乳裏,被人下了能讓人成瘾的藥。

蘇揚舲雙目閉着,濃密的長發垂了下來,他的掌心涼中透着溫熱,而後又變得灼熱,帶了些輕輕的顫抖。

衛南尋側過身,手搭在腰間柔軟之地。

“我好難受啊。”

二人靠得極近,四周的空氣又焦灼又撩人,纏繞的呼吸難分難舍。

“為何醉了是這樣的熱……”蘇揚舲的薄唇一張一合,衛南尋将手指貼在他的額間,指上的玉戒透出絲絲涼意,耳畔有個低沉的聲音在糾纏:“不是醉了,是中了藥。”

蘇揚舲根本聽不進去,只是一直兀自搖頭:“再靠近一點,涼再多一點。”

黑面石乃是至陰之物,雖然玉戒不能解去蘇揚舲瘾,但是,卻可以讓他稍稍感覺舒服一些。

衛南尋将人撈在懷裏,下巴抵在他的發頂,玉戒已經被他摘了下來,放在心口肌膚上緩緩滾動。

“南尋…”

“我在。”

衛南尋俯看着他,頸間都是他的呼吸熱氣。

他微微下移,唇貼着蘇揚舲的耳尖,低語:“舲兒,我想在這裏留下我的烙印,可以嗎?”

修長的指尖,慢慢搭上了他的耳後。

蘇揚舲心口起伏,被他挨着的地方,一陣癢麻蔓延開來。

“不要。”蘇揚舲搖了搖頭,狹長的眸子裏嗪了着欲哭不哭的淚珠子,“不要…”

衛南尋的手指上握着玉戒,在他的臉上打圈圈,他笑意深深:“舲兒當真是好看極了。”

“哪裏好看了?”

蘇揚舲醉的不輕,卻也還記得他眼睛不好的事情,仰着頭與他打趣。

此時藥勁又開始慢慢上湧。

蘇揚舲皺了皺眉頭,眼睛裏的光都黯淡了些。

他喉間滑動,一顆汗珠從鬓角滴落下來,停下在肩頭上。

泛着牛奶班般的光澤。

衛南尋的唇貼了過去,汗珠吸進口中。

“哪裏都好看。”他手指貼上了蘇揚舲的眼皮,輕輕一點:“這裏,一定是最好看的。”

衛南尋唇瓣相離,指尖輕點了點鎖骨。

“我們不能這樣。”

炙熱的唇親了上去,仿佛有數萬只小蟲,在他的心上啃咬,那種莫名的情緒翻江倒海般傾瀉而來。

“我們,不能哪樣?”

衛南尋的指尖蓋在他的嬌嫩唇瓣上,來來回回輕勾擦。

“不能在一起…”

衛南尋心口皺緊,唇又回到他的耳邊,低沉:“為何不能?舲兒你到底對我是什麽樣的感情?”

或許是那樣的感覺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藥性,也或許是那個冰涼的玉戒确實起了作用,蘇揚舲覺得自己頭清明了許多,他努力後仰脖頸,指尖攥着床單,“你是景國的皇子,而我是姜國的皇子,終有一日,你是要回景國的。”

“那你的感情呢?你對我的感情呢?你喜歡我嗎?”

衛南尋一把撈住他的後頸,将人往自己懷裏帶,他不喜歡蘇揚舲要遠離他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直的,可我卻不能拒絕你的靠近,甚至有時候還很享受,我知道若是換個人,我定然是接受不了的,是厭煩的,唯有你,讓我想靠近想親近。”

蘇揚舲笑着:“可我卻分不清楚,我不知道這些情緒是不是喜歡,或許,是因為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才會同情你的遭遇,才會想要幫助你關心你,想要陪着你…這如果就是喜歡的話,那我應該是有些喜歡你的。”

他仰起頭,望向衛南尋,他的手指輕輕覆上衛南尋的眼皮。

“或許,我是內疚吧,你會成了如今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

他寫過那麽多小說,可他自己卻不懂喜歡,不懂感情。

或許,他就是喜歡衛南尋的吧。

衛南尋一把抓住他的手指,語氣裏更多的是不容置疑:“不全是你的錯,舲兒,凡事都有利弊,當日你将我毒瞎,強送進府裏,又求了你父皇的賜婚,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對我的保護呢?我留在皇宮裏,可能永遠都不能見到尹川,也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會被人害死,你怎知宮裏的日子就一定會比你府裏強?”

衛南尋目光含情脈脈,說:“我從前恨過你,怨過你,甚至動過想要殺了你的心思,可是,我現在卻被你把這裏填的滿滿的,什麽旁的東西都放不下了,所以你不要推開我了,好嗎?”

“舲兒,我喜歡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擡起手,撫平他眉梢的愁緒,另一只手卻将蘇揚舲的手雙手鄰居家禁锢,不允許他逃離一絲一毫。

蘇揚舲雙眼泛紅,被他摟的幾乎喘不上氣來,呼吸困難,動彈不得,他覺得眼前之人,或許他從來都不曾了解過……

他的清冷外貌只是表象,0他的殺伐果斷也許只是他禦下的一種手段,他的眉眼俊美給了他天然石的保護,讓別人看不到他藏在內心深處隐匿心思,他舉手擡足間的那種震懾,掩蓋了他極其柔軟的內心世界。

他的心,如同一片深海,你若是不審跌落,便會在此葬送一生。

蘇揚舲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太困了,太累了,歡喜之後的疲倦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将他籠罩在其中。

這一夜,他睡的尤其安穩。

只要,衛南尋在他的身邊,他便能一直一直安慰的睡下去了。

“殿下,二殿下,他們怕是都沒成。”

綿一一臉猶豫,站在光影交錯的巷子裏。

蘇雲杪眉頭皺緊,道:“你說什麽呢?沒、有、成?”

對面的人輕輕點頭。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那些濺籍之人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是照着蘇揚舲從前喜歡的樣子挑出來的,他不可能全部都拒絕了,而且,他明明喝了那藥的。

瓊花乳是他費盡心思從南疆找來了,藥,是他提前放到瓊花乳裏面的,但凡姜帝賞出去的每一份瓊花乳裏,都有相同的成瘾之藥。

那藥是極好的,能在二人歡愉之時增添許多樂趣。

但是,熏心的蘇揚舲,怎麽可能一個都不碰呢?

“一個都沒有碰嗎?”

綿一搖頭。

“那…那個叫含秋的女子呢?”

“也沒碰,這幾人皆是傷痕累累,聽說是被一個小孩子從床上扔了出去的。”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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