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軍府的庫房形同虛設,聽起來響當當的将軍府,其實財産少得可憐,賞銀和俸祿幾乎都拿去置辦兵器,以及獎賞戰士了。
這間房還是重新打掃出來的,然後就被燕明庭塞滿了從邊疆帶回來的武器。
下人們唯恐刀劍無眼,傷了這位新來的主人,一邊小心翼翼地護着他,一邊又只能聽命于他,把今日收到的禮金和箱子都悉數打開,供他查閱。
燕明庭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那道清冷寡淡的聲音飄了出來:“戶部左侍郎紋銀百兩,綢緞十匹,寶劍一把,勉強說得過去……綢緞呢?”
燕明庭推開門,就瞧見下人打開一個新箱子,裏面放着收到的绫羅綢緞,趙夜闌俯身拿起一匹,指腹揉搓着布料。
“将軍。”下人喚道。
燕明庭點點頭,目光還停留在那道紅豔的背影上,可對方遲遲未轉身,甚至不厭其煩地箱子裏挑選起來。
“咳。”燕明庭刻意咳嗽兩聲,示意自己的存在。
趙夜闌這才百般不情願地回頭掃了一眼,倏地頓住,再次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人,瞳孔微張:“你是何人?”
“他就是将軍啊。”覃管家回道,擦擦冷汗,連忙給丫鬟們使個眼色,把人哄進新房去。這大半夜的,新人齊聚在庫房清點禮金算怎麽回事嘛。
趙夜闌被簇擁着走到門口,狐疑地瞥了燕明庭一眼,同樣的喜服,燕明庭卻穿出了恣意不羁的感覺,身體似一副長弓,剛勁有力,蓄勢待發,頭發悉數盤在頭頂,露出英闊的面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雖常年風吹日曬,皮膚卻也還算得上白淨。
燕明庭滿意地在他臉上看到了驚訝的神情,頗有些得意,微微擡起下颌,正要開口,就見趙夜闌轉瞬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模樣,回頭吩咐道:“那兩件綢緞明日拿去成衣鋪。”
“是。”小高立馬應道,在衆目睽睽之下拿走了兩件綢緞。
覃管家和下人們都看向将軍,燕明庭點點頭:“給他罷,放着也無用。”
趙夜闌側目橫了他一眼,擡腳便往新房裏走去,“砰”地一聲關上門,将燕明庭和身後一衆人攔在了外面。
“将軍,還要喝合卺酒呢。”丫鬟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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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你們先退下吧,不用伺候了。”燕明庭揮揮手,等下人們都離開後,才若無其事地進屋。
桌上兩個杯子空着,燕明庭看了眼坐在床邊的人,自顧自的走到桌旁,提起酒壺仰頭喝了幾口,爽快道:“酒倒是好酒。”
趙夜闌目光陰郁地盯着他,紋絲未動。
“時候不早了,歇息吧。”燕明庭放下酒壺,來到床前,伸手去解腰帶。
“你做什麽!”趙夜闌喝聲道。
燕明庭一愣:“脫衣啊,難道你要穿着這麽累贅的衣服就寝?”
趙夜闌正想罵他幾句,誰知一開口,就不由自主地咳了起來。他下意識揪住衣領,偏過頭咳個不停,臉色更顯蒼白,緊緊閉上眼,不欲被燕明庭看見他狼狽的樣子。
待稍微好轉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眼裏又充斥着戒備與惱怒,只是這惱怒也不知是對別人還是自己的。
視線一頓,他看着出現在面前的杯子,疑惑地看向眼前人。
“先喝點水吧。”燕明庭道。
趙夜闌沉默半晌,無聲地接過來,熱水浸潤過嗓子,喉嚨才覺得熨帖。
燕明庭見他不咳了,剛收回杯子,自己倒忍不住又打了兩個噴嚏,打得趙夜闌直皺眉。
“我說……你身上到底是什麽味啊?這麽嗆人。”燕明庭問道,“弄得這麽香,回回見了都要打噴嚏。”
趙夜闌睨他:“這可是進貢的上好熏香,只有你個莽夫才覺得嗆人。”
“哪個地方進貢的,專害人。”燕明庭不信,說着又要捂鼻子。
不解風情!
趙夜闌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費神,想要就寝,可又要防着眼前這個莽夫。
思忖間,燕明庭已經脫了外衣,往床上一坐,問道:“你怎麽還不脫?”
趙夜闌眼光如刀,刀刀割在他身上。
奈何燕明庭渾然不覺,甚至觀察起他的新夫人來。
他自小在男人堆裏長大,閱過百萬大軍,就是沒見過趙夜闌這樣的男人。說他厲害吧,走幾步就咳幾聲,虛弱得跟根野草似的,一陣風都能刮飛。可說他弱吧,殺起人來又不費吹灰之力。
偏偏這麽一個人,長得又格外好看,賽過他見過的所有男人和女人。皮膚白的似雪,紅衣豔得似血,竟出奇地适合他。
“不用你管。”趙夜闌冷聲道。
“是不是太繁瑣了,你不會脫?這喜服确實有些麻煩,我來幫你就是。”燕明庭剛伸出手,就被枕頭砸了一下,他按着枕頭放回枕邊,身體往前一傾,就差一點就要碰到趙夜闌了。
忽然間一道亮光劃過,緊接着脖子一涼,他僵住不動,低頭看着抵在脖子上的短刀,随後擡眸看向臉色蒼白的趙夜闌。
“你要如何?”趙夜闌冷眸看着栖身在前的人。
燕明庭一臉莫名,這可不是示好的态度啊,疑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趙夜闌眼神淩厲,手上用力握着刀:“好好呆着,老實點,別亂動。”
燕明庭扯了扯嘴角:“你是頭一個能近我身,拿刀威脅我的。”
趙夜闌見他不甚在意,瞳孔微縮,剛要用力,手腕突然就被扣住,緊接着雙手都被抵在了欄杆上。
趙夜闌掙紮了兩下,對方的力氣更大,毫無還手之力,劇烈地喘息了兩聲,胸口起伏不定:“放開我。”
“讓我看看你還藏了些什麽好東西。”燕明庭摸了摸他的腰腹。
趙夜闌惱怒道:“燕明庭!”
“在呢在呢。”燕明庭伸手從他懷裏掏出一個護腰,一般的刀槍難以擊中,“嗯,是個好東西。”
趙夜闌氣極,眼睜睜看着他把護腰給扔到了門口。
“喲,還有護腕呢。”燕明庭笑了起來,從他手上取下護腕,“這個是兵部尚書的寶貝,應該是贈予我的新婚賀禮,看來方才你在庫房可沒少拿。”
趙夜闌理直氣壯地看着他:“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提醒你一下,這些對你來說沒什麽用。”燕明庭掂量着護腕,“太重,你細胳膊細腿的,戴着都費勁。”
“你!”
趙夜闌雙手得空,趁着他低頭研究護腕的時候,一鼓作氣持起短刀,剛擡起手,對方連頭都不用擡,就輕而易舉地捉住他的手腕,翻轉一下,他立即感到一陣痛楚。
這還沒完。
也不知燕明庭到底使了什麽功夫,他跟着一陣天旋地轉,随後坐到了燕明庭的身前,前胸貼後背的姿勢,讓趙夜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正要罵人,燕明庭就握住他的手,擡手在床的欄杆上刻了一個字——早。
“虛弱無力,以後每天早起跟我紮馬步!”燕明庭道。
趙夜闌:“?”
一番折騰,趙夜闌已經放棄了用性命威脅的法子,壓根威脅不動,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燕明庭:“你剛剛說什麽?”
“紮馬步。”燕明庭松開他的手,“你底子太差,既然想要習武,就要想從最基礎的學起。看在咱們成了親的份上,我會親自監督你的,一般人可享受不到這待遇。”
趙夜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咬牙問道:“誰說要習武了?”
“你剛剛那一陣花裏胡哨又沒用的招式,不是在跟我試探武功嗎?”燕明庭奇道。
趙夜闌:“……”
“難不成……你想用這把破刀威脅我?好讓我與你洞房?”燕明庭大驚失色,雙手護住胸膛。
趙夜闌氣得把刀扔過去:“誰要和你洞房!”
“那看來是想習武了。”
“……”
趙夜闌累極了,他麻木地脫下外衣,裹上被褥翻過身,露出個生氣的背影。
見狀,燕明庭無聲地笑笑,随後在他身邊躺下。
“你起開!”趙夜闌倏地坐起來,厲聲道,“誰讓你躺這裏的!”
“這是我的床,我為何不能躺?”
趙夜闌只恨刀對他沒有任何作用,咳了兩聲:“總之,你不能睡在這裏!”
“我不睡這,還能睡哪?”燕明庭說着,替他拍了拍被子,“怎麽總在咳嗽,要不多喝點熱水?”
趙夜闌身體微僵,道:“滾,你別在這屋睡。”
誰知對方不僅不動,反而靠他越來越近,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屋頂上有人。”
趙夜闌倏地睜大眼睛,敢在将軍府的新婚之夜暗中觀察,想來也只有一個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他沒再吭聲,起身去房間裏尋了些書籍,放在床鋪中間,将兩人泾渭分明地隔開。
房間驟然安靜下來,燕明庭大手一揮,蠟燭的火苗被掐斷,漆黑一片。
良久,趙夜闌察覺他規規矩矩地躺着,并沒有要逾矩的意思,弄不好這莽夫壓根不知道男人之間如何洞房,暗自放下心。他側躺着,良久,又忍不住辯解:“那把刀不是破刀,可是雲南王進貢的。”
“啧,盡整些花裏胡哨沒用的東西進貢,這玩意上戰場能殺人才有鬼,倒是上面鑲的玉石能賣些錢。”燕明庭優哉游哉地說,“好看不一定好用,改天給你挑幾個合适的玩意。”
趙夜闌沒有拒絕,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行為,他又不是傻子。
“對了……難道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英俊潇灑嗎?”燕明庭側起身子,在黑暗中還能看到他的背影輪廓。
從他回京後,但凡見過他的人,無不感嘆與當年的樣子判若兩人,他也就懶得解釋緣由了。
可趙夜闌只是短暫地驚訝了一瞬,就馬上接受這個事實,都不給他一個得意炫耀的機會。
“是中毒的原因吧。”趙夜闌說,“當年了解內情的人只知你是中毒,現在想來,應當是連容貌都會受影響的毒。”
“嗯。”燕明庭笑了笑,“這個毒挺厲害,軍醫都束手無策,差點就喪命了。萬幸,你及時派人來邊疆,救了我一條命。”
“是三……是皇上派的人。”趙夜闌說。
“皇上當時壓根不知道我中毒的事,只有你見過我。不管你們當初的用意是否是為了利用我們,但好歹我這條命是從你們手裏救下來的。”
趙夜闌未語,正要睡着時,燕明庭又戳了戳他的背,問道:“你給我送的花是什麽意思?”
“別碰我!”趙夜闌惱道,“我什麽時候給你送花了?!”
“就前幾日,特地派人送到府裏來的,還有什麽柳條……你是不是對我……”燕明庭說着說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他平時都是和一群大男人生活,連女人都鮮少碰着,更別提經歷如此大膽示愛的舉動,着實讓人苦惱,又有一絲羞澀。
他嘆了口氣,枕着雙臂,望着屋頂,淺笑道:“這個事你也不用急,等我先做做心理準備,雖然你長得好看,可我也不是見着誰都會……”
“那不過是一些沒有用的廢物罷了。”趙夜闌說。
燕明庭笑容一僵:“啊?”
“沒地方扔,只能扔你府裏來了。”
無情的回答給燕明庭殺了個措手不及,他愣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又是什麽意思?”趙夜闌漠然道,“你以為我對你什麽意思?”
“……”燕明庭被堵了個啞口無言,自然不會道出自己自作多情的事實,他也翻了個身,哼聲道,“沒什麽,就是覺得那些花太醜了,特別醜。”
“沒你醜。”
“你說話不講良心,本将軍哪裏醜了?”
“哪裏都醜。”
兩人背對着吵架,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但趙夜闌睡得并不踏實,換了個地方和床榻,身邊又多了個陌生男人,時不時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
然而他更是沒想到,燕明庭居然真的敢在他好不容易熟睡後,突然把他扛起來去紮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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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燕明庭:一日之計在于晨,馬步不紮可不成【嘿哈】
趙夜闌:我鯊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