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還在睡夢中的人,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入目便是燕明庭的臉龐,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怎麽在……”
“我房裏。”燕明庭接話。
“……”趙夜闌看了眼外面天色,濃墨一般的黑,揉了揉眉心:“現在是什麽時辰?”
“卯時一刻,該去操練了。”
趙夜闌合上雙眼,翻身背對着他,暗罵幾句。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他驟然驚醒,發覺自己已不在溫暖的被窩裏,而是懸空于地面上,身體被人扛在肩上。
“你做什麽!放我下來!”趙夜闌徹底清醒,用力捶着燕明庭的背。
燕明庭不痛不癢地說道:“去抽抽你的懶筋。”
趙夜闌不斷地喊他的名字,對方在門口停了下來,又折身回去,趙夜闌剛松一口氣,誰知對方竟是把自己按在床上穿靴披衣,随後又扛了起來。
門口的侍衛看見将軍扛着人出來,吓了一跳:“将軍,是不是進賊了?”
“燕明庭!快放開我,聽到沒有!”趙夜闌氣喘籲籲地罵道。
“無事,不是賊人,是夫人。去把我的馬牽來,我們出去一趟。”
趙夜闌剛落地站穩,就被燕明庭拽上了馬背,驚呼一聲,慌亂中握住了他的胳膊,随後又粗暴地推開。
“不要亂動,小心摔下去。”燕明庭笑道,“這一摔可疼得緊吶,說不準還要破相。”
趙夜闌郁結:“堂堂将軍府,難道就沒有一頂轎子了嗎?!”
“坐那玩意作甚,又要人擡,又悶得很,哪有這樣自在舒服,捉好了。”燕明庭抓起缰繩,雙腿夾住馬腹,轉瞬便消失在寬闊的路面上。
疾馳而過的涼風從趙夜闌的臉上刮過,又冷又疼,馬的速度很快,壓根看不清前面的路,他索性閉上雙眼,聽見自己咚咚咚跳個不停的心髒聲,頭一次坐在快馬的背上,身體有些不适應,還有些難以言喻的緊張,生怕摔了下去。
Advertisement
一路無話。
“到了。”燕明庭停下來,先一步下馬,然後沖他伸出一只手,“下來吧。”
趙夜闌淩厲地掃了他一眼,剛伸出手,發現還在微微顫抖,又收回去,抓着缰繩,紋絲不動,像一座沉默的石獅。
“再不下來,我那些手下們可就要到了。”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面色一凜,面無表情地把手遞給他,剛踩到腳蹬子,就被輕而易舉地抱了下來,腰還順勢被丈量了一下,只聽燕明庭直嘆息:“我就說你這小身板差吧,腰也太細了,連匹馬都降服不了。”
趙夜闌擡眸,微微一笑,狠狠踩在他腳上。
當手下們趕過來時,就看見他們的大将軍站在校場門口,抱着一只腳直跳,連忙上前追問發生了何事。
“沒事沒事。”燕明庭揮揮手,若無其事地說,“都進去吧。”
一行人點點頭,卻發現還有另一人的存在,臉蛋白的不像話,偏偏臉頰上又染上了薄紅,應當是氣的。
“将軍,你把趙……把夫人帶到這裏來做什麽?”鐘越紅不解道。
“他想要習武,強身健體,我便帶來一起操練了。”燕明庭說。
胡扯!
趙夜闌心裏有氣,可又不想在一群陌生手下面前與人争辯,平白失了風度。
校場裏的士兵們已經有序地站好,燕明庭帶着一行人進去,就聽見一陣高呼:“将軍!”
“此處是京城,不是營地,別把老百姓們吵醒了。”燕明庭壓壓手,示意他們不要大聲,讓這幾個手下去帶領大家訓練,然後領着趙夜闌在前面轉悠。
士兵們腳下紮得很穩,但腦袋卻跟春筍似的,一會冒出來一個,争先恐後地看着前面的人。
聽說将軍那旁邊白白嫩嫩的人便是将軍夫人,看起來病恹恹的,時不時咳兩聲,但是人蔫壞蔫壞的,老百姓們都在罵他,詛咒他早死呢。沒想到新婚第二天就被将軍一大早拉過來一起操練,當真還是将軍厲害啊!
在士兵們觀察趙夜闌的時候,趙夜闌也在關注着他們,這群人比京城禁軍更吃得苦,更有用。禁軍早就快被皇糧養廢了,統領都曾拿着不少銀子來巴結他,可見油水貪得不少。
“趙夜闌,過來。”
趙夜闌回頭,一見燕明庭就莫名來氣,漠然道:“誰許你喊我名字了?”
“那我喊什麽?夫人?”燕明庭笑。
趙夜闌臉色更臭,壓根不過去,燕明庭便主動走過來,道:“怎麽樣,看會了吧,是不是該開始了?”
“開始……什麽?”趙夜闌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只腿擠進雙腿之間,左右一用力,兩腿就被迫分開,堪堪穩住身形後,肩膀又被一雙手按住往下壓了壓。
“好好練練你這副身子。”燕明庭站在他身後說,“腿再下去一點,腰挺直。”
趙夜闌意欲反抗,正要站起來,結果對方不着痕跡地用了下力,将他往下壓得更深。
雙腿支撐不住兩人的重量,險些往後栽去,卻又輕而易舉被燕明庭摟住了後背,對方說了句風涼話:“就是我家的雞,都比你有勁。”
趙夜闌被他三兩句話激怒,側頭看向他得意的笑臉,擡手就要打人,卻聽見一聲刀出鞘的聲音——燕明庭手裏握着一把劍,拇指一擡,劍就從鞘中脫離出一截,泛着冷光。
兩人目光相接,誰也不肯退讓,對峙片刻,趙夜闌默默轉回了頭。
——識時務者為俊傑。
燕明庭欣然點頭,繼續指導他的動作,調整身姿。
這廂在進行二人訓練,那邊的士兵們卻并不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只看見将軍帶着新夫人來和大家一起操練,既不貪圖溫柔鄉,還十分公平公正地欺負新夫人……啊不,糾正夫人的動作,實在是可嘆可敬,不愧是他們頂天立地的大将軍!
士兵們紮着穩穩的步子,跟吃飯喝水一樣輕松,可趙夜闌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雙腿就直打顫,後背滲出汗,額頭和後頸的薄汗黏膩着發絲,讓他很是難受。
燕明庭走過來巡視:“嗯,不錯,臉上總算有點血色了。”
趙夜闌狠狠剜了他一眼,在心裏盤算着如何讓這家夥跪地求饒。
沒多久,天邊露出一點魚肚白,整座城都開始蘇醒過來。百姓晨起梳洗,官員們相繼上朝,街道上很快便布滿了來來往往的人,踩着有年代厚重感的青石板,嘴裏叨咕着今日事。
士兵們總算可以放聲打鬥,燕明庭将他們分成幾個隊伍,輪番進行演練。觀察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倏地想起被遺漏的人,站在臺子上張望一圈,詢問道:“趙夜闌呢?”
“早就走了。”鐘越紅說。
“你怎麽不提醒我一下。”
“他擺出官威恐吓我,不敢不從。”鐘越紅說完,就躍身跳入演練隊伍中,挑了個身強體壯的人比拼了起來。
燕明庭望了眼校場大門,也不知趙夜闌是怎麽回去的。
當然是坐轎子回去的,趙夜闌見燕明庭去臺上分隊伍,就負氣離開校場,雇了輛舒服的軟轎,坐進去後輕微咳了兩聲,又捶了捶泛酸的大腿,才靠着轎子眯覺。
轎子停下後,他便醒了,掀開簾子一看,發覺自己竟然習慣性地吩咐回趙府,于是又坐回轎裏,遲遲沒有動身。
愣神間,從外面路過的行人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昨兒看到那場大禮了嗎?”
“怎麽沒有,排場大得很,可惜是給趙夜闌這閹人的。”
“閹人?!”
“你還不知道啊?坊間早有這個傳聞了,本來我還不信,現在把他嫁給将軍,可不就圖個那什麽方便呗。瞧他那白白淨淨的樣子,哪個男人跟他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渾身脂粉香氣的?年紀也有二十好幾了,一直沒娶妻,說不準就是不能行房事。”
“難怪呢,他走起路來慢吞吞,叫起來多半也嬌滴滴,就是不知道昨晚将軍有沒有被他的樣子吓到哈哈哈。”
聲音漸行漸遠,趙夜闌掀開簾子,沖趙府門口兩個守門的侍衛打了個手勢。
侍衛見是他,連忙上前聽吩咐。
“高公公那裏缺點人手,那兩人看着挺機靈的,适合當差,帶去交給高公公。”趙夜闌回首指了指前行的兩個背影。
“是。”
回到将軍府後,才發覺府中已經亂了套。
一大早,丫鬟們就去敲門,結果發現房中一個人影都沒有,着急地四處尋找,遍尋無果,不知怎麽就吵了起來。
小高帶着一群趙府的下人向将軍府要人,覃管家和丫鬟們則懷疑新主子把他們将軍殺人滅口了。
兩邊争執不休,直到小高發現趙夜闌的身影,才匆匆跑上前:“大人,一大早你去哪了?”
趙夜闌陰沉着臉問他:“你今日為何貪睡?”
平時稍微有點動靜,小高就能醒過來,可偏偏今天他被燕明庭帶走的時候,特地放大聲音,小高也遲遲沒有出現。
“昨晚在喜宴上喝了些酒。”小高自知有錯,圍着他轉了一圈,“大人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趙夜闌已經累到疲軟,無力再去指責他,興致缺缺地往房間走去,吩咐道:“備點熱水,我要沐浴。”
小高馬上帶着人去準備,但因為是新地盤,只好找了幾個将軍府的丫鬟一起去。
覃管家期期艾艾地跟在趙夜闌身後,見他并沒有要主動提起的意思,便小心問道:“敢問夫人,你和将軍去哪裏了?将軍現在又在何處?”
回應他的是粗暴的摔門聲。
撞了一鼻子灰的覃管家去找守門的侍衛來問話,侍衛是換班後的一撥,想起同僚玩笑般的提起将軍把夫人扛出去玩了。
覃管家剛松一口氣,又莫名一哽——怎麽倒像是将軍要殺人滅口?
辰時末,燕明庭才騎着馬回府,一進大門就看見丫鬟奴才們端着熱水進進出出,忙得手忙腳亂,随手攔住一個丫鬟,見她端着一盆嬌豔欲滴的花瓣,奇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回将軍,是夫人要沐浴。”
“他沐浴……需要這些東西?”燕明庭撚起一片花瓣,神色有些複雜,轉身往房中走去。
屏風後擺放着一個大木桶,下人們輪流澆熱水,花瓣也一同灑了進去。小高試試水溫,點頭:“大人,可以了。”
趙夜闌聞了聞身上的味道,剛走到屏風後脫下外衣,燕明庭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他下意識捂住後背的某個位置,随後意識到還有衣裳遮擋着,才放下手,面色不虞地看向燕明庭:“出去。”
“我就瞧瞧。”燕明庭偏頭往桶裏一看,花瓣浮在水面上,木桶旁邊還放着熏香和瓜果蜜餞,享受極了。
聽丫鬟說趙夜闌點明了要新鮮采摘的花瓣和瓜果,可将軍府哪來的什麽玫瑰花瓣,只好去外處尋,晚了又要挨教訓,所以才這麽匆忙慌張。
“怎麽?沒見過?”趙夜闌見他露出驚奇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問。
“确實沒親眼見過如此興師動衆、細致講究的沐浴。”燕明庭道。
“你想說什麽?說我不像個男人?”趙夜闌手随意地扶着木桶邊緣,手上青筋隆起,眼裏醞釀着風暴,就等一聲雷鳴,便會将人傾覆。
熟悉他的小高此時默默站遠了些,生氣的大人可是惹不起的。
一片死寂中,燕明庭終于從木桶裏收回目光,道:“什麽叫像不像,你本身就是個男人啊。我想說的是……這個,我也想試試。”
趙夜闌眉頭微松,危險的眼神猝不及防被打亂,不可思議地掃了他兩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
“原來這就是花瓣浴啊。”燕明庭好奇地在水裏掏了掏,花瓣柔軟舒适地躺在他手心,散發着輕微的香氣,“柔肝醒脾、舒氣活血,宣通滞窒,早就想試試它的作用了,只是在軍營裏還怪不好意思的,現在可算是有機會了。”
趙夜闌尚未從驚詫的情緒中緩過來,就看見他爽快地脫了外衣,連忙制止道:“你給我滾出去!”
“怎麽了,這麽多水和花瓣,一個人洗多浪費。”燕明庭邀請道,“都是大男人,怕什麽。來,一起啊。”
趙夜闌扶額,咬牙道:“小高,點熏香,多點些!”
燕明庭暗道:不好!
片刻後,覃管家就看見自家将軍衣衫不整地從房間裏跑了出來,一邊打噴嚏一邊嚷嚷道:“不給就不給,怎麽還放暗器呢!”
覃管家越發看不懂,到底是誰會先殺人滅口了。
--------------------
作者有話要說:
燕明庭:人家也要一起洗香香~~
趙夜闌:惡心心。
覃管家:下注了下注了,看看誰先被刀?
燕明庭:?猛漢拔刀.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