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府裏已經備好了早飯,兩人一進院,丫鬟們就陸續盛上來。
燕明庭又吩咐廚子再去做點包子,随後便坐下用飯,吃了幾大口,發現趙夜闌百無聊賴地看着桌上的飯菜,問道:“你怎麽不吃?”
“不餓。”趙夜闌沒什麽胃口。
“還說沒吃飽呢。”燕明庭說,“都吃了些什麽呀?”
趙夜闌驕矜地睨了他一眼:“反正比你這一桌子豐盛。”
“再豐盛的食物,食客若是不愛吃,也是浪費。”燕明庭笑了笑,繼續吃飯。
行軍多年,他的胃口一向都很好,吃得快,飯量大,不知不覺就吃了一大半。
趙夜闌看得目瞪口呆:“你是幾百年沒吃過飯了?”
燕明庭飛快地咀嚼,爽朗一笑:“有時候軍糧不夠用了,将士們不是挨餓就是去挖野菜樹根,有點熱飯熱菜都恨不得馬上吞進嘴裏,不像你們這種錦衣玉食的人,不懂糧食的珍貴。”
趙夜闌沉默。
“你有餓過肚子嗎?”燕明庭問。
“怎麽沒有。”
恰巧包子上桌,趙夜闌随手拿起一個熱包子,掰開餡,汁水沿着薄皮流出來,香味随之散發出來,他一口咬住,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何時?”燕明庭來了興趣。
“不關你的事,好好吃你的吧。”趙夜闌再也不搭理他半句話,安靜地吃完一個包子,燕明庭又給他夾了一個放進碟子裏。
趙夜闌沒有推拒,又吃完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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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咱們府裏的廚子手藝好吧。”燕明庭得意地挑挑眉,又故作悵然地說,“你別總是嫌棄家廚,小心寒了他的心,昨日我還看見他在廚房裏偷偷抹眼淚來着。”
“……”趙夜闌忍住了打他的沖動,随後一愣,正色道,“誰跟你咱們咱們的。”
“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你滾吧。”趙夜闌面無表情地回房,将高檀喚進來,詢問道,“這幾日府裏都在傳什麽?”
“傳什麽?”高檀撓撓頭,回憶道,“傳花鼓?”
“……”
“可好玩了,覃管家教我玩的,跟大家一起玩好開心。”高檀笑眯眯地說。
“……”趙夜闌敲了敲他的腦袋,“我是說消息,關于我和燕明庭的,比如……恩愛什麽的。”
“恩愛啊……哦我知道了!大家都在傳你和将軍在玩大人的游戲,我就去找覃管家打聽,他就教我玩傳花鼓了。”高檀說道。
趙夜闌:“大人的游戲?”
“嗯。”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既然是高檀都不清楚,那将軍府的人應當是沒有将夜間的事外傳。
那麽皇上知道,只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将軍府裏安插了眼線,但将軍府的下人都是多年前的舊人,彼時趙暄還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子,不可能謀劃到如此久遠的事。
那就只能是另一個原因了——金領衛。
皇城有禁軍維系安全,但世人不知還有另一個組織的存在——金領衛,乃是趙暄早年所組織起來的一批死士,武功高強,訓練有素,忠心耿耿,暗中聽從調遣。
他也是在某次和趙暄被圍困後才得知這群人的存在。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幾次遭遇刺殺,趙暄便派了一小隊來保護他,平日裏壓根無人能察覺到這群人的蹤跡,是很強的保護傘。
但現如今,卻是眼中釘了。
也不知之前燕明庭總說的那句“屋頂有人”,到底是逗他玩,還是真的有人,只是恰巧沒有被高檀發現而已。
不管怎麽樣,在未經他同意就安插/人手來監視他,這點是不能容忍的。
可問題是,他既沒有能戰勝金領衛的人手,更不能明目張膽地将皇上的人給殺了,要如何解決這個麻煩,還需琢磨一下。
一上午過去,趙夜闌被貶的消息就在京城傳遍了,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衆說紛纭,但無疑都在幸災樂禍。
賭坊裏也難得有人提起來,大概是大家曾親眼目睹趙夜闌來賭博的場面,所以熱火朝天地攀談着此事。
李遇程站在賭桌旁,聽到趙夜闌被派去翰林院,忍不住大笑起來:“報應啊,這都是報應!”
“少爺,你不能再賭了呀,老爺已經生氣了。”小厮在一旁提醒道。
“小爺我今兒心情好,這些東西,給我全部押小!”李遇程豪氣如雲地所有賭注全壓上,然後輸了個血本無歸,他也不惱,樂呵呵地走出賭坊。
“趙夜闌啊趙夜闌,你也有今天。”李遇程期待地搓搓手,扭頭吩咐小厮,“他近日可有出過府?你去找幾個人,蒙着面,找個他落單的機會……記得做得隐蔽點。”
“是。”
大聲密謀完,李遇程就搖着闊步,春風滿面地離開賭坊,沒有注意到立在門口的門童立即轉身上了二樓。
外面傳的風風雨雨,将軍府的人自然也聽說了,下人們私下讨論了起來,立即覺得又贏了一局,主人都被貶了,看那群趙府的下人還能趾高氣昂到什麽時候。
覃管家心事重重地找到正在練劍的燕明庭:“将軍,你和夫人剛新婚,夫人就被貶,那你會不會也被……”
燕明庭停下來,接過他手裏的帕子擦汗,又似乎覺得不夠,回到房裏用冷水洗了一遍手,這才将汗味洗去。
看着他這一連串的動作,覃管家瞠目結舌,難以相信這是從小和父親在沙場上滾過無數遭的不拘小節的人。
“不會,他被貶職是必然的事,他自己也知道,沒見他這麽淡定麽?何況他本就是仰仗着皇上,才走到萬人之上的地位,可只要皇上不樂意了,他随時都得撤下來。”
燕明庭重新拿起一塊帕子擦水,又拿着這塊帕子去擦劍鞘,“我不一樣,我是定國公之子,是一品大将軍,是燕家軍的真正號令者。即使再不喜歡我,也要給足我面子。”
覃管家仿佛間看到了老将軍,不,比老将軍更意氣風發,張狂又自信,他笑着點點頭:“将軍說的是……只不過,你要不要去看看夫人?”
“看他?”
“是啊,夫人現在肯定很難過。”覃管家推己及人地說道。
盡管他并不喜歡新主子,可趙夜闌真的一旦出大事,也會牽連到将軍府,更何況兩人還有了“夫妻之實”,他勸道:“既然你們現在是共同體了,遇事就要一起面度,共渡難關啊。”
“他人呢?”燕明庭并不覺得趙夜闌會難過,但想了想,還是去府裏尋找了一番。
“在後院呢。”覃管家說。
燕明庭意外地挑了下眉,大步流星往後園去,有些擔心趙夜闌一個不開心,把圈裏的雞全殺了怎麽辦,這一兩天也吃不完這麽多雞肉啊。
萬幸,雞圈的雞都還幸存着,他轉了一圈,瞥見魚塘邊的身影,原來是在釣魚。
高檀正蹲在他身邊,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些什麽,聽到腳步聲,回頭喊了一聲将軍,便站到一旁去守着了。
“嗯,在釣魚呢?”燕明庭走過去。
趙夜闌頭也不回,繼續盯着魚鈎:“明知故問。”
“你現在心情怎麽樣?”燕明庭直截了當地問。
“什麽心情?”
“外面都傳的沸沸揚揚了。”
“與我何幹。”
燕明庭回頭沖覃管家聳聳肩,示意這人不需要安慰。覃管家卻給他使眼色——夫人這是強顏歡笑呢,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
燕明庭又問:“那你中午想吃點什麽?”
“怎麽?你有想吃的?”趙夜闌擡起頭看他,太陽有些耀眼,晃得眼眸微縮,睫毛在陽光下似蜻蜓般振翅欲飛。
“蜻蜓吧。”
“……我竟不知将軍口味如此之怪,還想吃蜻蜓。”
“不、不是。”燕明庭後知後覺地擺擺手,随後彎腰,笑着指了指睫毛,“我的意思是,你的睫毛有點像蜻蜓。”
“……”趙夜闌怔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偏過臉,望着魚鈎出神,“我釣不到。”
燕明庭不明所以,正想勸他有點耐心,釣魚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聽他說:“你去幫我抓兩條來。”
“我?”燕明庭指了指自己。
“嗯,我餓了。”趙夜闌側頭,臉上覆了一層溫柔的陽光,神情溫和,嘴角泛起一個笑,“你不是功夫好麽?快抓一條去紅燒了。”
燕明庭頗有些得意,下兩步臺階,站在魚塘邊,安靜觀察片刻,倏地抽出佩劍,眼疾手快地插/進水裏,再取出來時,劍上插了一條瘋狂彈尾巴的鲈魚。
“一條夠麽?”燕明庭問。
趙夜闌雙目直視着他,輕輕一笑,像是平靜湖面被鳥兒的爪子撥動了一下,泛起一層層漣漪,構成一個美麗的陷阱。
“不夠。”
燕明庭又去撈了好幾條。
覃管家看得很欣慰,但又忍不住想勸阻他換個工具,這劍可是皇上禦賜的寶劍啊,用來叉魚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最後一共抓了六條魚,燕明庭這才惋惜道:“這麽多,怎麽吃得完,多浪費啊。”
“你不是還有幾個部下嗎?他們每天都來府裏,今天就留他們一起用午膳吧。”趙夜闌道。
“真的?”燕明庭微訝,“你居然主動邀請他們來吃飯?”
“不是你說浪費的嗎?”趙夜闌臉色一正,“不用就算了,吃不完就扔掉。”
“別,我等會跟他們說說。”
何翠章幾人這幾日都會來将軍府商議要事,偶爾聞到廚房開始飄香味了,就趕緊告辭,生怕留下來和趙夜闌一同用飯。經過何翠章的轉述,這群武将已經将和趙夜闌一同用飯列為回京後遇到的第三大難事。
可是今日幾人剛到府,就被燕明庭好言相勸留了下來。
用飯時,大家面面相觑,最後鐘越紅率先站起來去洗手,其他人也紛紛跟上。
趙夜闌滿意地點點頭:“大家随意吧。”
讓這群武将随意的結果就是,他又沒能吃飽飯,一桌子菜和六條魚都不夠他們吃的。
放下碗筷,他們又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好意思,局促地笑了笑。
見狀,燕明庭轉頭準備吩咐廚房再去重新弄一份,卻被趙夜闌攔住了:“不必麻煩了,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
“會春樓。”
“看把你嬌貴的。”燕明庭馬上吩咐廚房重新做。
趙夜闌額頭青筋跳了一下,保持微笑:“順便去一趟賭坊,把你的劍贖回來。”
衆人一驚,燕明庭不可思議道:“你說真的?去幫我贖回來?”
趙夜闌點頭,不慌不忙地看了眼桌子:“就當是為了感謝這幾條魚。”
“嗐,我們這關系,客氣啥。”燕明庭說着就站起身,催促道,“那還等什麽,一起去啊。”
手下們也松了口氣,雖然那把劍不是什麽名貴之物,但習武之人都拿劍當寶貝,被輸到賭坊裏去,實在是埋沒了。
“可是,我之前去找過掌櫃的,他不肯物歸原主。”鐘越紅說。
“那只能說明,你們給的銀子不多。”趙夜闌取出一沓銀票,“賭徒,眼裏只有錢。”
衆人被他随手拿出來的大手筆吓了一跳,又覺得很有道理,便一同去取劍。
何翠章卻突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拉着鐘越紅說悄悄話:“奇怪,明明是他把将軍的劍輸掉的,本就應該是他去取回來,怎麽現在我們還有點感恩戴德的意思?”
鐘越紅:“!”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賭坊,趙夜闌說:“你們就在此等候吧,免得大家看到你們的劍吓得不敢動彈。”
“好。”燕明庭和手下們在大門守候,一行人腰間的佩劍和刀讓人望而卻步,壓根沒人敢走近。
忽然,裏面響起了打鬥聲。
幾人迅速沖進去,就看見趙夜闌被一個黑衣人揪着領子,朝牆壁上扔去。
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燕明庭腳下發力,身形矯健地踩着桌子三兩步跨過去,接住了趙夜闌。
“你沒事吧?”
趙夜闌驚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們不止一個人。”
燕明庭看過去,發現周圍大驚失色的人群中有幾個可疑的人,手下們立即開始行動,而他則直接沖向黑衣人。
賭坊裏瞬間打作一團,桌椅被劈開,在房間裏飛來掃去,刀劍發出的碰撞聲令人膽戰心驚,百姓紛紛抱頭鼠竄地沖出去。
李遇程夾在人群中,回頭看了一眼和燕明庭對打的黑衣人,驚道:“你從哪找的人?我只是想給趙夜闌一個教訓,可沒想讓他真的死啊!他死了我怎麽交代!”
“這人不是我找的呀!”小厮急道,“我只找了幾個混子,已經被那幾個小将軍給逮住了!”
“那黑衣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話音剛落,賭坊的屋頂突然破開,黑衣人躍了出去,燕明庭緊随其後,兩人在屋頂上赤手空拳地打鬥了起來。
燕明庭注意到他的衣領有幾道金線鈎織的圖案,不似普通夜行衣,應當是有組織的。
這時,四面八方忽然湧出其他的黑衣人,将他們圍困起來,衣領上都有金線。
燕明庭抽出腰間的劍,利刃出鞘,橫空一掃,帶着凜然劍氣斬向起他人。
何翠章等人出來,一同加入戰局,很快便占了上風。
這群人顯然都是練家子,燕明庭原本還顧着留活口,可對方完全是照着死穴打,他眼神一冷,出手快準狠,常年歷練出來的警覺性讓他總是能先一步預判到對方的招式,很快就将這群人拿下。
出門沒有帶繩索,鐘越紅熟練地掏出九節鞭,将這群人捆綁住:“将軍,人都在這了。”
燕明庭将劍送回鞘裏,低頭地上的十幾人,眉頭一皺:“不對,少了一個人。”
一開始擊殺趙夜闌的人不在此列。
“糟了,趙夜闌。”
他轉身沖進賭坊裏,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滿地狼藉,和哭天喊地的掌櫃。
“趙夜闌!”燕明庭喊了幾聲,四處尋找一番,待看到角落一張桌子下藏着的衣角,才松了一口氣。
他挑開破損的桌子,看見趙夜闌蹲在那裏,彎腰笑了起來,伸出手:“藏得一點也不好。”
趙夜闌似乎吓到了,盯着他的手一動不動。
“好了,沒事了。跑了一個,但我會把他抓住的。”燕明庭看着他微微顫抖的身體,索性直接把人抱了起來,“今日就別去會春樓了,咱們先回家。”
趙夜闌身體一僵,神色複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