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色還未亮,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趙夜闌就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實,一點聲音就能輕易将他吵醒,起來後第一件事就是一腳踩在燕明庭身上去:“滾起來。”

燕明庭三兩下站起來,身形矯健地到了門口,問道:“誰?”

“是我,小高。”高檀敲了敲門,“大人,今天去上朝嗎?”

“去。”趙夜闌應了一聲。

已經接連好多日沒去早朝,若是再不去,那些人只怕是以為他死了。

高檀推門進來為他穿朝服,紫色官服妥帖上身,特地被熏香缭過後有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氣,衣袍上繡有展翅欲飛的仙鶴,金玉帶勾勒出腰線,腰間再挂上金魚袋。

燕明庭在回京後也曾上過幾次早朝,但是放眼望去,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将朝服穿出這般凜然出塵的氣質。

他不禁多看了幾眼,然後才去換自己的衣服。

燕明庭和趙夜闌的官服極為相似,同樣是象征尊貴榮華的紫色,只是武将的衣袍上繡的是猛虎,可以帶佩劍上朝,尋常武将只能佩戴一把,但大将軍卻是可以佩兩把的。

他随意挑選了兩把劍佩上,出門的時候跟趙夜闌感慨道:“可惜了我那把好劍,竟然被你輸在賭坊了。”

趙夜闌扯了扯嘴角,坐進轎子,燕明庭卻站外面勸道:“這麽點路程,就走過去吧,正好練練你的身子骨。”

“起轎。”趙夜闌無情地放下簾子,任他自己在外面刮着冷風獨自行走。

到了宮門外,碰見了不少同僚,有熱情的主動寒暄道:“大将軍幾日不見,越發精神了。”

燕明庭與他笑了笑。

一旁的轎子停下,趙夜闌面無表情地走出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徑自往殿門內走去。

那同僚尴尬了一瞬,馬上找了個借口告辭,灰溜溜地從另一邊進去。

Advertisement

“剛剛那人是誰呀?”燕明庭快步追上趙夜闌,低聲問了一句。

“內寺伯,區區七品。”趙夜闌不鹹不淡地說,“擅溜須拍馬。”

燕明庭低聲笑了笑:“那趙大人你呢,擅什麽?”

趙夜闌側頭看着他,冷聲道:“你想知道的話,大可來試試。”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燕明庭忽然擡手。

趙夜闌下意識想格擋,誰知對方的手卻是放在自己肩上,将自己往裏面的位子拉了一些,險些靠在他的身上。

“你做什麽!”趙夜闌咬牙道。

“有人在看着我們。”燕明庭目視前方道,他才回朝沒多久,很多人都還沒認全,但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卻還是能察覺到的。

趙夜闌環視一周,見同僚們都在偷偷打量他們二人,不遠處的禦史更是明目張膽的盯着看,他拍開燕明庭的手,低聲說:“不想惹火上身,就離我遠點。”

很快,燕明庭便領會到了他的話中深意。

文武百官有序地立在大殿中,左右二相分立兩邊,身後是各色朝服的官員們。燕明庭同樣位高權重,沒有固定站位,便站在了趙夜闌身側。

不多時,皇上就前來主持朝會了。

首要內容便是詢問泰山震動的情況,待當地官員彙報完情況後,皇上才稍加寬心,安排人手去主持善後工作。

其次便是吏部尚書餘鈞良逝世,職位空缺,該選派何人上任,一時間朝堂上吵吵鬧鬧,各有舉薦。

陳昊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見幾個對手都有人舉薦,慌忙看向趙夜闌,盼着他能做到答應過的事。

趙夜闌給他了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拱手道:“臣認為吏部左侍郎堪當重任,他在位多年,吏部的政務他再熟悉不過。”

陳昊義松了口氣。

但是馬上就有人反對:“那右侍郎阚川也同樣熟悉政務呢,而且他年輕力壯,更有心力去為皇上辦事。陳昊義在位多年,有做出什麽政績麽?不過是仗着年紀倚老賣老罷了,依我看,趙大人你這分明是和陳大人串通好的吧?”

趙夜闌不答,陳昊義卻先急了:“你說誰串通好的呢!趙大人剛正不阿,你分明就是嫉妒!”

趙夜闌暗自搖了搖頭,本以為這人有幾分悟性,沒想到實在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他這一番反駁,恰恰坐實了串通的事實,趙暄本就在防止趙夜闌結黨營私,現下是幾乎不可能給陳昊義任何的機會了。偏偏陳昊義還沾沾自喜,以為趙夜闌幫自己說了話,就能穩操勝券。

朝會上商議的事多又雜,大到國家大事,小到官員納妾,官員時不時就要互相辯駁上幾句。

燕明庭只覺無趣,幾度昏昏欲睡,他下意識看了眼趙夜闌,對方卻興致勃勃地旁聽着禦史彈劾某某官員納了個青樓女子為妾的事。

争執不休,皇上聽了半天,垂眸看向站在第一排的幾人,問:“右相,此事你怎麽看?”

右相年逾五十,平素最大的愛好便是吟詩作賦,也就因為他三代為臣的資歷而稀裏糊塗坐到了右相之位。但若是談起政事來,他是能躲就躲。

“回陛下,臣以為,此事應當……交由趙夜闌趙大人來評判。”

文武百官:“……”

是以趙夜闌權勢滔天,還有這部分原因,右相之位形同虛設。

趙夜闌不慌不忙地拱手,看了眼那被彈劾的官員,道:“方大人這件事臣略有耳聞,那名女子原是良家婦女,不慎被人拐騙,才哄去了青樓。方大人此舉乃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并非作風不良。”

方大人連連點頭:“正是如此,皇上明鑒吶!”

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去調查女子是否真是被人拐騙,也懶得去理會官員的家務事,趙暄擺擺手:“罷了,此事就此作罷。”

禦史見折子被駁回,懊喪地回頭,看見那方大人正在沖趙夜闌使眼色,擺明了是沆瀣一氣,他當即雙膝下跪:“陛下,臣還有一事啓奏!”

“說。”

“左相既已嫁給燕大将軍,按照規矩,後宅之人,不可參與朝堂之事。”

百官交頭接耳起來,趙夜闌的同黨紛紛站出來為他說話,但他平時在朝堂樹敵衆多,此時表示反對的人就更多了。

燕明庭沒有表态,只是側頭看向趙夜闌,見他雲淡風輕地聽着衆人吵架,卻在皇上看過來時,面色微動,一副忠心耿耿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樣子,恭敬地行禮:“臣對陛下絕無二心,更不會與将軍謀不軌之事,此心天地可鑒。”

這時,吏部右侍郎阚川站出來說話了,他撲通一聲跪下,行了大禮:“陛下,臣懇請廢除趙夜闌左相一職。趙夜闌行事放蕩,與大将軍在皇宮內舉止親密;欺上瞞下,私自對餘尚書行刑;結黨營私,勾結官員謀私利。皇上,請三思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阚川年紀并不大,但時常在朝堂上與趙夜闌辯駁,此次更是大膽提議,令人咋舌,很快便有人效仿,跪倒一片,請求廢除趙夜闌的職位。

“行了。”趙暄終于開口了,“趙相既然已經嫁給燕将軍,确實難以衡量朝中和府中的事務,那往後便安心替燕将軍管理好後宅事務,好讓他安心帶兵,維護百姓的安全,這也算是為江山社稷盡職盡責了。你說是不是?”

“是。”趙夜闌垂首。

見他如此乖順,從不違抗自己的任何命令,趙暄又起了恻隐之心,道:“不過你又是為江山社稷才嫁與燕将軍,念你有功,又飽讀詩書,特批你入翰林院,任翰林編修,如何?”

此話一出,大殿裏落針可聞,衆人各懷心思,面面相觑。

反對趙黨的官員們彈劾了趙夜闌很多次,都沒有成功,這次本想借着成婚的機會,一舉将人拉下馬,徹底擊垮,不成想皇上還是不忍心,将人貶到翰林院。不過從正一品直接降到正七品,且無法在朝堂上媚主惑衆,這樣的結果已經讓他們滿意了。

支持趙黨的人又大為失落,原本就是靠着趙夜闌的蔭蔽才站穩腳跟,如今樹倒了,大家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灰敗。但轉念一想,皇上沒有趕盡殺絕,将他們連根拔起,已然是幸運。

于是,這場朝會在各有得失的結果下結束了。

趙夜闌走出大殿,擡頭看了眼天色,太陽并沒有升起來,天邊堆着陰沉沉的烏雲,怕是要下雨。

身後是竊竊私語聲,官員們低聲交談着今日的事,無疑轟動了整個朝堂。

“回去吧。”燕明庭走到他身邊,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一點沒受影響,越發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明明方才皇上貶職的時候,他表情脆弱又畏懼,仿佛天塌下來一般。哪像現在,居然還有心思白他一眼。

“離我遠點。”若不是燕明庭與他勾肩搭背的那一下,也不至于傳出和燕明庭親密的謠言。

趙夜闌冷哼一聲,回頭瞧了一眼那些正嘀咕着說閑話的同僚一眼,很快讨論聲便停止了下來。

有些人,即使虎落平陽,但依舊令人惶惶不安。

這時,右侍郎阚川在戰戰兢兢的衆人中走出來,直視趙夜闌,道:“趙大人,我很期待再次在朝堂上見到你。”

其他人聽出了話裏的嘲諷之意,暗道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浸淫官場多年的人尚且懂得做人留一線,但是這種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卻敢直接叫板。

趙夜闌嘴邊泛起一抹冷笑:“等我重新回來的時候,你最好還活着。”

四周的人一驚,他竟敢在皇宮內公然威脅同僚的性命,實在是可恥之極!

“一定會的。”阚川道。

有人拉住阚川,和稀泥似的把兩人分開。

趙夜闌目送他們一群人離開,而陳昊義之流還停留在他附近,這會才上前表示關心,一邊擁着他往外走,一邊打聽往後該怎麽辦。

“我能為你們辦的事已經辦完了,往後這朝堂上的事,你們就自己看着辦吧。”趙夜闌淡淡道。

“趙大人,請留步!”

衆人一頓,回頭看向來人,揮着拂塵的高公公小跑過來,低聲說道:“大人,皇上有請。”

趙夜闌颔首,和其他人告別,随着高公公去見皇上,不多時便到了寝殿。

“朕瞧着禦膳房今日的早膳有你愛吃的玲珑翡翠餃,便把你叫來了。”趙暄說。

“多謝陛下。”

兩人在桌邊坐下,趙暄看着他夾起一個餃子,吹了吹熱氣,才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不禁笑道:“你以前第一次吃到這餃子,燙了嘴,之後就長教訓了。”

趙夜闌笑:“人總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上兩次當。”

趙暄面色微頓,嘆了口氣,緩緩道:“朕最近時常懷念起以前的日子,你替朕磨墨提筆,貢獻良計,沒有這麽多的繁文缛節,親密無間,是最好的夥伴,而不是如今這樣互相猜忌。”

趙夜闌颔首:“陛下說的是,往後我在翰林院,便又如同昔日一般了,只為陛下一人做事。”

趙暄靜默片刻,見他神色動容,似在追憶往昔,才輕輕一笑:“不錯,這麽多年,只有你最得朕心。”

“陛下不必擔心我會心生怨怼之心,臣這條命都是您的,又豈會在意區區官職,只要能為您做事,便是我最大的心願了。”趙夜闌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得誠懇,夾起一塊馬蹄糕,放進他的碟子裏。

“還是馬蹄糕好吃些。”趙暄笑了起來,與他回憶了一番往事,又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今天禦史說你和燕将軍很是恩愛?看來朕這婚還真是賜對了?”

“沒有的事。”趙夜闌一口否認,“禦史大人彈劾我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逮着點雞毛蒜皮就大肆宣揚。”

“可你們不是同房了嗎?聽将軍府的人說你們這兩日恩愛得很。”

趙夜闌動作一僵,剛夾起的翡翠餃掉回了碗裏,險些沒控制住表情:“謠傳罷了,我與他并不熟。”

趙暄笑了笑:“罷了,不提這事了,快吃菜,還有這麽多呢。”

兩人和睦地用完膳,趙暄要去批閱奏折,趙夜闌這才得空離開。

一踏出寝殿門口,嘴角便迅速抿直,眼裏沒有任何情緒,方才那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頓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從這裏到宮殿大門有一段距離,他脊背挺直,步伐緩慢地踩過每一塊磚。

守門的侍衛見到他,還不知朝會上的事,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趙相。”

趙夜闌目不斜視地走出大門,忽然間,餘光注意到背靠在城牆上的燕明庭,呆怔道:“你怎麽在這?”

聞聲,燕明庭走過來,腰間的佩劍發出碰撞聲,飒爽英氣,一如他臉上的神情:“既然是一起來的,當然要一起回去了。”

上轎後,對方也跟着坐了進來。

趙夜闌狐疑道:“這裏等我,又跟着我一起坐轎,你的目的是什麽?”

“等你是以為你很快就會出來,沒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現在。坐轎是因為等得有些累了,不坐白不坐。”燕明庭訝然,“你怎麽這麽不識好人心。”

趙夜闌依舊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

“哼。”燕明庭強烈地表示自己生氣了。

趙夜闌收回視線。

忽然,燕明庭鼻翼翕動,湊到他身邊聞了起來:“一股飯香味,你是不是已經吃了?”

“怎麽?”

“我等你這麽久,結果你卻已經吃了!”燕明庭坐回去,雙手環胸,一言不發。

趙夜闌掃了他一眼:“我沒吃飽,要一起吃嗎?”

“禦膳房的東西你還能吃不飽?”燕明庭問。

趙夜闌垂下眸子,若無其事地說:“不愛吃。”

“那你想吃什麽?”

趙夜闌想了想,說:“包子。”

“那直接回府,府裏的廚子做的包子好吃。”燕明庭道。

趙夜闌剛點頭,又馬上否定:“不行,我要吃明記的包子。”

“是比其他家的好吃嗎?”

趙夜闌搖頭:“貴。”

“……”燕明庭眼看着轎子都快到将軍府了,實在懶得再去城東買包子,便拽着趙夜闌下轎。

趙夜闌死死抓着轎子不肯下去。

轎夫們都看呆了。

“你個混蛋,松手!你不去我就自己去!”趙夜闌大罵道。

“回府裏,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浪費那銀子,你現在要節衣縮食知不知道。”

“我有的是銀子!”

“那你有這個嗎?”燕明庭指了指自己的佩劍,趙夜闌果然安靜了不少。

他得逞地笑了笑,一把圈住趙夜闌的胳膊,把人帶回府,也學着他擺出官威,恐吓道:“別惹我哦,我可是一品大将軍,你最好是乖乖聽話,你個區區七品。”

趙夜闌:“……”

“擅擺闊。”燕明庭又補了一句。

趙夜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