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人這是體虛,再加上驚吓過度導致暈倒,我已施過針,再開一劑藥方服用,好生休養即可。”大夫說道。

燕明庭颔首,命覃管家跟着他一起去拿藥,送大夫離開後,對上高檀如同怨怼的眼神,尴尬地笑了一下:“那個你可能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多麽危急,我若是不帶着他一起,很可能就要被敵人搶先一步暗害他了。”

高檀表情仍是哀怨不已。

“真的,你要信我,我是真的想保護你家主子。”燕明庭一邊說着,一邊往床邊挪去,低頭看了眼躺在床上虛弱不已的人,雙眼緊閉,臉色慘白,他一咬牙,轉身往外走去,“我這就去親自宰了那只老母雞給他炖湯!”

腳步聲越來越遠,趙夜闌睫毛顫抖了兩下,緩緩睜開眼,四周打量了一圈,确認是在屋裏,而不是在陰曹地府後,才撐着床準備坐起來。

“大人,你可算醒了。”高檀連忙上前扶着他起來,遞上一杯熱水。

趙夜闌喝了兩口,弱聲問:“我怎麽回來的?”

“将軍扛……”高檀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馬上改口道,“把你抱回來的。”

趙夜闌壓根不願去想象那個畫面,又問道:“那群黑衣人呢?”

“被将軍和後來趕過去的幾個副将抓住了,但是這群人一被抓住,就馬上自盡了,沒有透露出一點身份信息。”高檀說道。

“嗯。”

金領衛既是死士,便是随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無論因為何事被人抓住,都要立即自盡,不給別人打探出任何消息的可能。

趙夜闌點點頭,随後看向門口:“燕明庭呢?”

“将軍去給你宰雞炖湯了。”

趙夜闌咳嗽起來,匆匆推他:“快,快去攔住他。”

“怎麽了?”高檀緊張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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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魚翅白繪雞面、叉燒乳豬、清湯芙蓉燕菜和醉蝦,不要雞湯。”

趙夜闌一口氣念了好幾道菜名,自從來到将軍府,天天就是院裏的雞和魚,都快膩死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圖個口舌之欲?何況他家大業大,可受不了這份委屈。

高檀馬上跑去找燕明庭,燕明庭剛宰了一只雞,聽說趙夜闌要改菜單,顧不上換衣服,就三兩步來到卧房詢問:“你這家夥,懂不懂虛不受補的道理?”

趙夜闌看見他手上和衣袖上的血跡,身上仿佛還有雞的味道,下意識用被子捂住半張臉,雙目怒睜:“你給我站那!不許靠近我!”

燕明庭低頭一看,将雙手置于身後,可是看見他這副半遮半掩的模樣又覺得格外新鮮與可愛,忍不住靠近說話:“而且馬上就要天黑了,上哪去給你找這麽多新鮮食材,這兩日就先吃清淡點,改日再讓你大吃大喝一頓如何?”

“我再強調一遍,我今日就要吃到這些!”趙夜闌厲聲說完,又開始咳嗽。

“好好好,我馬上去吩咐廚房準備。”燕明庭敗下陣來,想伸手幫他拍拍背,結果趙夜闌冷不丁瞧了一眼他沾着血的手,他又讪讪地收回來,吩咐高檀好生照顧,然後去了廚房。

趙夜闌又在房中睡了一會,才聽見高檀喊他起來用飯。

外面天色已黑,他披了一件蓮蓬衣,緩步走到大廳,剛到門口便看見裏面還坐了好幾個人。

一群武将。

“趙大人,叨擾了。”何翠章朗聲笑道。

“将軍找我們來議事,說您吩咐廚房做了些好菜,要留我們下來一道吃,多謝大人。”鐘越紅解釋道。

其他人也附和地點點頭,看他的眼神裏帶了一絲感恩。

趙夜闌:“……”

他看向陽奉陰違的燕明庭,眼神漸漸冷了起來。

“來,快上座。”燕明庭仿佛沒察覺到他的憤怒,笑呵呵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幫忙解開蓮蓬衣,領着他入座,“來,都是你愛吃的,快趁熱吃。”

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趙夜闌火氣稍稍敗了些,每道菜都嘗了一口,唯美鮮香,滿意地擡起頭,發覺其他人都盯着自己看,他發話道:“都看着我做什麽,動筷啊。”

“多謝大人!”

一群人得到命令,立即拿起筷子,雙眼放光,開始向這桌菜下狠手了。

一刻鐘後,趙夜闌很後悔,恨不得回去抽自己兩巴掌,多費那句口舌做什麽,讓這群莽夫動筷,還能有他吃的份嗎?

大家輪番放下筷子,何翠章拍拍肚子,感慨道:“這京城的夥食就是比軍營的好,我這輩子都沒這幾天吃的這麽舒坦過。”

鐘越紅:“多謝将軍和趙大人的招待。”

“無妨,反正我們二人也吃不完這麽多菜。”燕明庭大方地擺擺手,然後看向臉色沉沉的趙夜闌,“你說是吧?”

趙夜闌将筷子一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廳。

“趙大人這是怎麽了?”何翠章摸不着頭腦地問。

“沒事,今兒受了驚吓,心情不大好。”燕明庭道。

其他人表示理解,今日情況很是兇險,若不是他們及時趕到,将軍拖着趙夜闌怕是很難從一群高手手中逃脫。

“将軍,我有一事不明白……你頻繁救他,是因為已經解除他的嫌疑了嗎?”何翠章低聲問。

燕明庭搖頭。

“那你為何……”

“他長得太好看。”

“……”

“應該不會是我仇人吧,否則我怎麽下得去手。”燕明庭摸着下巴琢磨道。

“……”何翠章沒想到燕将軍長得濃眉大眼一身正氣的,居然也是個會為美色沉迷的人!

燕明庭見他震驚得足以吞下兩個雞蛋的嘴,笑出了聲:“開玩笑的。”

何翠章松了口氣。

“我自有安排……不是還有個逃了的黑衣人麽……”燕明庭不知想到了什麽,倏地笑了一下,開始趕人,“行了行了,吃完就趕緊走,別賴在我府裏喝酒,沒空招待你們。”

“明明是你留我們下來的。”何翠章嘀咕道。

把手下們都轟走後,燕明庭才去廚房,端出炖了很久的雞湯和魚片粥,走到卧房,看見趙夜闌正在伏案寫字,笑問:“在做什麽呢?”

趙夜闌沒有任何回應,自顧自在紙上提筆。

“方才沒吃飽吧,來喝點粥,特地給你準備的。”燕明庭閑庭信步地走到他旁邊,低頭看紙上的字,居然是一封和離書。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洋洋灑灑一紙書信,文采斐然,每個字都在控訴他無理苛待。

燕明庭直喊冤:“你這人好不講良心,我救你的時候你怎麽不說我為愛赴死呢?”

筆在紙上狠狠一劃,出現了污點,趙夜闌深吸一口氣,側頭看向他,宛如在看一個傻子:“為什麽赴死?”

“愛啊。都是夫妻了,不是為愛還能是為什麽?”燕明庭打趣道,每次他一提到此類肉麻的詞彙,必定會惹趙夜闌生氣,然後趙夜闌整個人都會生動鮮活不已,想方設法地來欺負他。可他又樂此不疲地去故意逗趙夜闌,仿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果不其然,趙夜闌面色愠怒,表情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的棺材臉,擡手在他的臉上作畫:“是誰說下輩子做兄弟的?”

“我後悔了,下輩子還是做夫妻吧。”燕明庭爽朗地笑,任他在臉上胡作非為。

“誰要跟你繼續做夫妻!”趙夜闌“啪”地一聲将筆擱在桌上,狠狠冷了他一眼,“想得倒美,醜八怪。”

燕明庭剛想反駁,不知想到了什麽,走到銅鏡前,臉上畫了一只大大的烏龜,嘴巴一張,像是烏龜開了口。

他回過頭,恰巧捕捉到趙夜闌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轉瞬又恢複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方才所見只是一個錯覺,他指着對方道:“你在偷笑。”

“我沒有。”趙夜闌冷漠否認。

“你有。”

“沒有。”

兩人沉默對峙片刻,燕明庭率先笑了笑:“行,你沒有,現在能過來喝粥了嗎?”

氣歸氣,不能拿身體開玩笑。趙夜闌仔細折好和離書,遞給他,然後在桌邊坐下,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粥。

燕明庭随手将和離書放進抽屜裏,在他旁邊坐下,盯着他看。

趙夜闌眉心擠攏,側目掃了他一眼,端起碗轉過去,背對着他而坐。

“怎麽樣?味道還不錯吧?”燕明庭一手擱在桌上,支着臉,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小心衣袖。”

他伸手去提起對方的衣袖,以免掃到桌上的雞湯,誰知趙夜闌卻下意識推開他,胳膊在桌上撞了一下,他悶哼一聲。

趙夜闌回過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燕明庭沉默地将胳膊收回來。

見狀,趙夜闌放下碗,轉過身,拉起他的胳膊,撩開袖子一看,白色紗布包裹着一小截小臂,一點血跡滲出來,染紅了一小部分紗布。

“怎麽弄的?”趙夜闌擡眼看他,“那群黑衣人?”

燕明庭讪讪地點了下頭,又大大咧咧道:“我只是一時大意罷了,若是放在平時,就是來一百人一千人,也奈何不了我半分。”

放在平時……今日和平時有什麽區別?

不過是多了個累贅罷了。

也許是将累贅護在身邊的時候受的傷,也許是替累贅擋下來的一劍。

趙夜闌靜默片刻,将他的袖子放下來,走到門口,命小高去把大夫叫來再檢查檢查傷口。

萬幸沒有大礙,重新敷藥包紮好之後,大夫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房間裏很快又只剩下兩人,夜深露重,趙夜闌躺進被窩裏,看了眼平躺在地上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皮糙肉厚慣了,竟然不用蓋被褥,扔上一塊毯子在地上就可以睡上一整夜。

“你不怕冷?”趙夜闌好奇道。

“這算什麽。”燕明庭随意一句話就掩蓋了曾經經歷過的歲月。

“現在又不是在外行軍打仗,何不善待一下自己?”

“我怕錦衣玉食的生活會消弭我的警惕性。”燕明庭打了個呵欠,“你也看到了,在京城都能随時遇到危險,可見并沒有完全安全的地方。”

趙夜闌嘆了口氣,起身抱起一摞書籍放在床的中間,又從櫃子裏取出一床被褥:“傷好之前,還是暫時睡這裏吧。”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就從眼前閃過,迅速躺在床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趙夜闌暗自白了一眼,脫鞋上去,躍過他的腳往裏面爬過去,“這會兒不怕錦衣玉食了?”

“诶,這怎麽能叫錦衣玉食呢,這是雪中送炭啊。”燕明庭笑着看他烏黑的發絲從床尾垂落,一路随着他來到了枕邊。

熄燈後,趙夜闌忽然道:“明兒早朝,你記得跟皇上說一下這件事。”

“哪件?”

“黑衣人偷襲,你以一敵衆。”

“這是要我當衆炫耀英勇事跡?”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冷哼一聲,不再多話。

翌日,他一聽見翻身的動靜,就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剛喚了一聲高檀,就意識到自己不用再去上朝了。

他看着燕明庭三兩下穿衣束發,精神抖擻地配上劍,叮囑道:“別忘了要跟皇上交代的事。”

“知道啦。”燕明庭轉過身,見他坐在床上,一只手撐在被窩外,睡眼惺忪,像是目送夫君外出的妻子,嘴裏唠叨個不停,他笑了笑,“你要是睡不着,就去校場跟着越紅她們一起操練操練吧,對你身體有好處。”

“誰說我睡不着。”趙夜闌一聽校場二字,就倒在了床上,卷着被子翻過身,給對方留下一個堅決不鍛煉的背影。

燕明庭無聲地笑,臨行前,聽到他咳了兩聲,許是方才起來得太急,吹了冷風。

他返回到床邊給對方掖好被子,又獨自去廚房灌了個湯婆子,放到他的腳邊,這才披着濃墨一般的夜色出門去。

四周萬籁俱寂,趙夜闌緩緩睜開眼,失神片刻,便起了身,餘光瞥見湯婆子時,短暫地愣了會神,然後抱着它去了書房。

書房久而未用,存放的宣紙有些都開始泛黃,而他命人保留了下來,此時選了其中一張,在紙上開始作畫。

少時,他看了眼天色,快到下朝的時辰了,他喚來高檀:“把這個交給高公公,務必要快。”

朝堂上,皇上聽完政,主動詢問起燕明庭:“燕将軍,聽說你昨日給衙門交了很多具無人認領的屍體,是怎麽回事?”

“回陛下,昨日我與趙夜闌一同外出,碰見有人刺殺,便将人拿下,誰知那群人一被捕獲,就自盡了。”燕明庭回道。

“那你可查出是什麽人了?”

“臣不知,臣對京城之事知之甚少,只能悉數交給官府去查了。如果官府那邊需要幫忙的話,也可以随時找我調動人手,臣也會加派人手保護趙夜闌的的安全,陛下請放心。”燕明庭道。

趙暄嘴唇翕動,話都讓他說完了,只能就此作罷。下朝後,他批閱奏折,忽然間情緒上來,将面前的奏折扔了出去。

金領衛一日之內折損三十餘人,甚至無法得知真相如何。一派人去查,得到的結果都是黑衣人偷襲趙夜闌,燕明庭才出手相助,無數百姓可以作證。

若真是如此,他便怪不得燕明庭,因為燕明庭不知金領衛的存在,情急之下保護趙夜闌也是情有可原。

可若是有人故意設計,那就只能是唯一了解金領衛的趙夜闌了。可是趙夜闌一直與金領衛相安無事,還要靠金領衛保護他的安全,怎麽會借燕明庭之手去殘害這麽多人呢?

難不成……趙夜闌有把握能找到比金領衛更合适的人來保護他?

誰?燕明庭嗎?

才認識不過幾日,心就偏到燕明庭身上去了?

正思慮間,高公公捧着一幅畫進來,道:“陛下,這是趙大人以前的畫作,大婚前幾日交給老奴好生保管。方才我收拾時,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該讓陛下來決定它的去處,”

“什麽畫?”趙暄好奇道。

高公公将畫展開,只見畫上是一個手執折扇的少年。

“這不是朕嗎?”趙暄心神微動,手指在畫上停留片刻,有些懷念地問,“這是什麽時候的樣子了?”

“陛下忘了嗎?這是趙大人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啊。正是陛下慧眼識珠,将滿身污穢的他從奴才堆裏挑了出來啊。”高公公提醒道。

趙暄早已忘了與趙夜闌第一次見面是哪一日,但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趙夜闌那雙脆弱又充滿了求生意志的眼睛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後來又從這雙眼裏時常看到愛慕之意。

“都這麽多年了,他竟然還記得朕以前的樣子。”趙暄感慨道,“這紙也如此之舊,到底是他什麽時候畫的?”

“這個奴才就不知了,他不肯透露,但總歸是一直記着陛下的恩情的。”

“罷了,放去宣和殿吧。”趙暄溫和地笑了一下,一切懷疑都在回憶中化了個幹幹淨淨,“他招致了這麽多仇家,這次多半真是無意中釀成的慘禍,再派一隊金領衛去暗中保護他。”

燕明庭下朝後,先是去校場檢閱一圈,鐘越紅何翠章兩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

“将軍有何吩咐?”

“這幾日你倆在暗中随時跟着趙夜闌。”燕明庭道。

二人一驚,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何翠章:“将軍,你這是為情所困,為色所迷啊。”

鐘越紅:“将軍,你糊塗啊。”

燕明庭失語,随後才低聲道:“近日可能還會有皇上的人跟着他,咱們索性就跟他們杠上,來多少殺多少,省得天天圍着将軍府轉,鬧心得很。”

兩人點點頭,随即一愣,瞠目結舌地看着他:“什麽?皇上的人?!”

“小點聲。”燕明庭目視前方,一邊巡視着臺下的士兵們操練,一邊雲淡風輕地說,“我的猜測罷了,大概只有那位才敢在将軍府周圍安插眼線,又讓趙夜闌不得不借我的手去殺人。”

兩人面面相觑,壓根想不到這麽多彎彎繞繞,何翠章問:“趙夜闌是借刀殺人?将軍你怎麽知道的?”

“還記得我說過逃脫的那個黑衣人麽?每次都是他先刺殺趙夜闌,把其他黑衣人都引出來,再讓所有人都誤以為他和那群人是一夥的。那群人距離得遠,自然也聽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見他穿着同樣的衣服,所以一看見我與那人打起來,便以為是趙夜闌和同伴遇刺,沖出來與我搏鬥了,而那個人便趁亂逃之夭夭。實際上他的作用,只是為了引蛇出洞、混淆視聽罷了。”

燕明庭笑了一下,“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一茬,險些就被糊弄過去了,直到我确定了黑衣人的身份。”

“是誰?”何翠章問。

“高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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