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檀隐藏的很好,怕是沒幾人能察覺到這個忠心耿耿又有些傻乎乎的小厮竟是個高手。
也許是出于直覺,燕明庭只是覺得這小子有些不太尋常。
首先,趙夜闌太放松,明知外面随時可能有人來尋仇,平時出門也只帶一個小厮。然而昨日兩次出門,高檀都因有事而沒有跟出去。
其次,趙夜闌口味挑,每日都會讓高檀外出親自采買,這些事明明可以交給其他下人去辦,卻只要高檀去,而他自己這時便會呆在府裏,絕不外出。至于外出采買有何異常,燕明庭暫時還沒有查到,只明目張膽地從籃子裏拿了兩回櫻桃,并沒有什麽稀奇。
再者,高檀的腳步聲時而輕時而重,叫人難以分辨,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發覺他的功夫。而手上又沒有将士們這樣的厚繭,所以燕明庭斷定他是個輕功高手,而昨日那黑衣人兩次趁亂逃脫,便是仰仗着輕功。
如果這些都是巧合,那麽還有一個證據,足以證明燕明庭的猜測是對的。
那就是氣味。
因為貼身照顧趙夜闌,平時少不了要燃香,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帶了些香氣。
昨日交手時,他便若隐若現地聞到一股味道,回府後又不經意地靠近,在高檀身上聞到了同樣的味道。
既然是趙夜闌設計的圈套,那麽不妨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麽。直到昨夜趙夜闌提醒他将此事告知皇上,他才想通其中的關竅。
“他既然利用咱們,為什麽我們還要去保護他啊?”何翠章問道。
“因為順手解決眼線,對咱們沒什麽害處。”燕明庭說道。
如果他想深入調查父親的死因,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這群眼線不一定只是去保護趙夜闌的,否則趙夜闌也不會想除之,那麽一定是這群人還會監視着将軍府的動靜,于他沒有半分益處。索性就将計就計,故作糊塗地将這群人除掉,來多少殺多少,還将軍府一個清淨。
“太麻煩了。”何翠章搓搓腦袋,“這比咱們打仗還複雜得多!”
“就是,這些算計和陰謀,還不如戰場上的陽謀來得坦蕩直接呢。”鐘越紅附和道。
燕明庭嘆氣,若不是沒辦法,他也不想卷進來,但只要邊關安寧,他大軍在握,在京中就少不得要被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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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将趙夜闌貶職,說不定很快就要輪到他倒黴了。
可是他還要查父親的死因,不能輕易将大權交出去。而案件過去多年,且……他看了眼一個比一個頭大的副将們,感到頭疼。
這群人跟着他在戰場上英勇無敵,卻只适合聽從號令,并不适合動腦。
而他自己在陰謀詭計上面也算不得是個諸葛,頂多是因為接近趙夜闌多的原因,所以才發現了點端倪。
看來要想盡快找到真相,得找個“軍師”才行。
燕明庭和他們交代完,就騎着馬回府去了。此時已過了早膳時間,可下人們一見他回去,才匆忙去準備上菜。
“趙夜闌呢?他還沒吃?”燕明庭詢問道。
覃管家回道:“還沒起呢,半個時辰前去敲門,小高守在門口,說大人倦得很,就不吃早飯了。”
“不吃早飯哪成。”燕明庭自己先吃完,然後端着粥和包子去了卧房。
此時高檀已不知去向,多半是去采買了。
他推開門,喊了一聲:“起來了。”
床上的人沒有動。
他将餐食放在桌上,然後走到床邊,看着熟睡中的人,蜷縮在被窩裏,只露出半張側臉,幾縷發絲遮遮擋在臉頰邊,他伸手撥開,觸及到細膩的皮膚,像是剛剝開的雞蛋一樣嫩滑,沒忍住捏了一下,有些愛不釋手地又捏了下:“我的趙大人,您該起床了。”
趙夜闌半夢半醒地拍開他的手,翻了個身。
“懶蟲,你個大懶蟲啊。”燕明庭隔着被子拍了拍他。
“你壓着我頭發了!”趙夜闌突然睜開眼吼道。
“哦不好意思。”燕明庭連忙收回手,看着他氣呼呼地坐起來,卑微讨好地問,“你今天想吃什麽?”
趙夜闌乜了他一眼,将頭發悉數攏到另一側,一聲不吭地下床,走到門口命下人們去打熱水洗漱。
“聽覃叔說,我去上朝後,你就起來過?”燕明庭走到臉盆旁,看着他用熱毛巾擦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臉帕搓的,臉上有一絲紅暈,這下雞蛋變成紅雞蛋了,他看着看着就暗笑了起來。
“不行嗎?”趙夜闌将毛巾扔進盆裏,便去更衣束發,只是挑香囊時花了些時間。
“當然行了,只是我以為……你是舍不得我,想送我上早朝呢。”燕明庭笑着走到他身側,看着各式各樣的香囊,頗為新鮮,随手挑起一個聞了聞,竟有些心曠神怡,“原來你還有這麽多好聞的香囊啊。”
“別碰。”趙夜闌不悅地從他手裏奪回香囊,挑來選去,拿起一枚藍色花紋的布袋,放到他面前,燕明庭登時打了個噴嚏。
趙夜闌立即選中了它,大搖大擺地別在了腰間。
“……”
燕明庭退避三舍,站到門口處,才揚聲問:“這裏面裝的都是什麽東西?”
“江離。”趙夜闌氣定神閑地在桌邊坐下,開始用飯。
“啧,你說說你,哪家的夫人像你這般?”燕明庭倚着門,指指點點,“就說那阚川,為人正直,大膽諷谏,今日已被皇上正式任命為吏部尚書了。不止是官場得意,情場更是羨煞旁人。聽人說他和夫人恩愛甜蜜,每日上朝夫人都會護送到門口,叮咛幾句。”
趙夜闌放下碗,微微一笑,朝他走來:“你想要如何?”
燕明庭看着他腰間晃悠悠的香囊,連連後退,退到院裏,道:“別別,別過來,我走還不行嗎?”
高檀回來的時候,恰巧看見落荒而逃的燕明庭,好奇地走到趙夜闌面前,怔了一下:“大人,你剛剛是在笑嗎?”
趙夜闌面容一頓:“不是。”
“可是……”
“進來說話。”趙夜闌回到房中,接過他的籃子,高檀乖巧懂事地守在門口。
今日籃子裏裝的是一些花瓣,春天百花争放,這些花瓣适合做香包,也适合沐浴,他在裏面掏了掏,取出一塊墊在籃子裏的紙,上面沒有任何字跡。
觀察片刻,他将紙放進水裏,逐漸顯現出字跡。
——朝中一切都在計劃中,勿擔心,安心養胎(劃掉)養好身子。
趙夜闌捏緊紙團,扔進炭盆裏,揉了揉眉心:“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高檀疑惑地看向他,以為是在說自己,委屈巴巴地問:“大人,我哪裏做錯了嗎?”
“不關你的事。”趙夜闌揮了下手,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把他召到身前,耳語幾句。
高檀萬分驚訝地看着他,沒問原因,反正就算問了,他也弄不明白,只照做就是了。
上午,成衣鋪的人來送衣服了,新制了三套,都是用新婚之日收到的綢緞去縫制的。
趙夜闌來到大廳,恰巧大夫來給燕明庭換藥,兩人各坐一邊,各幹各的事。
掌櫃的将衣服展開,詳細講解起針腳的細致和花紋的獨特之處,口若懸河,就怕他不點頭。
趙夜闌一直默不作聲,等她終于口幹舌燥地結束了話頭,才讓高檀收下,又給了些賞銀,掌櫃這才領着人笑呵呵地離開。
“你這麽大方?”燕明庭被他的出手闊綽給震撼到了,随手一給,就是下人們一年的月錢了。
“銀子花的多,服務才周到,不然我留這麽多銀子做什麽?是留給後人還是留給你?”趙夜闌側頭看他。
燕明庭啞然,半晌才提議道:“那我們去領養個後人?”
趙夜闌險些将嘴裏的茶噴了出來,将茶盞往桌上一擱,随手抓起桌上的點心往他臉上砸去:“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我就說說嘛。”燕明庭笑了起來,被大夫按住胳膊。
“将軍勿要亂動。”
趙夜闌扭頭,看見高檀端着盤子,方才給的賞銀裏還剩下一些,便将所有下人都召了過來,無論是将軍府還是趙府的,都整整齊齊站在院裏。
趙夜闌給每人都賞了個銀錠子。
趙府的人已經習以為常,可将軍府的就像是得了一筆天降的橫財,捧在手心裏,生怕是做夢,再看趙夜闌的眼神,瞬間就從脾氣大的主兒變成了再生父母!
燕明庭看着這群迅速倒戈的仆人,無奈地嘆氣,忽然手微微一痛,他看向大夫。
原來正在給他包紮的大夫見到這個場景,眼饞得很,一不小心就用了力氣,連忙松開道歉。
趙夜闌沖燕明庭笑了一下,眼裏充滿了得意之色,抛了個銀錠在大夫面前:“給他好好包紮,這個就是你的了。”
大夫眼睛一亮。
“……”燕明庭明顯感覺他包得細致耐心了不少。
趙夜闌準備回房,經過他身邊時,幽幽道:“比起有權有勢,銀錢才是這些人的忠心所在。”
燕明庭無法反駁。
晌午,燕明庭看着一桌豐富的美味佳肴,下人們争先恐後地為趙夜闌添飯加菜,自己都快被擠到桌底下去了,忍不住感慨金錢的力量果然無窮大。
按照趙夜闌的習性,下午是要小憩一陣子的,用過飯後,他便躺在塌上,慢條斯理地看起了書。
“你倒是悠閑得很。”燕明庭端着一碟櫻桃走進來,“你就不怕那阚川找你麻煩?”
“我都被撤職了,怎地還要找我麻煩?”趙夜闌伸出手,對方卻把盤子徑直放到了桌上,他眼皮一耷拉,就要生氣了。
“你這懶筋真是該除一除,過來這邊吃,也不怕躺着吃噎着。”燕明庭坐在桌邊,拿起兩顆櫻桃誘惑他,道,“他今日在朝堂上又彈劾陳昊義和你勾結了。”
“然後呢?”
“陳昊義也被貶了。”
“哦。”
“你一點都不意外。”
“眼下我倒臺了,阚川之流必定會借機将與我有關的人都拔/出來。”趙夜闌盯着盤子看了會,惱怒地起身去桌邊,與他相對而坐,将盤子奪到自己面前,不許他吃。
“小氣。”燕明庭眼疾手快地從盤子裏抓起一把,一口氣放進嘴裏,還得意地沖他笑了一下。
趙夜闌:“……”就沒見過這麽幼稚的人!莽夫!
嘴裏塞得太多,嚼了幾口,就開始泛酸,燕明庭皺起了臉,一臉苦相地吃完了。
趙夜闌嘴角抽了一下:“該。”
燕明庭讪讪一笑,尴尬地又吃了一顆,強行轉移話題,含糊道:“你午睡嗎?”
“你才五歲呢。”趙夜闌斜了他一眼。
“我不午睡,既然你不睡,那不如出去轉轉吧。”
“有什麽好轉的?誰知道還有沒有人跟蹤我?”趙夜闌淡定吃櫻桃。
“正好,咱們引蛇出洞,一次性把這群人一網打盡如何?”
“你确定能打盡?”趙夜闌正有此意,卻看向他的胳膊,涼涼道,“我可不想再上天了。”
“沒問題,這次你踏實呆着就成,保管不傷你一分一毫。”燕明庭鄭重承諾道。
趙夜闌半信半疑,瞧着外面日頭正熱,想去睡會,剛要拒絕,手腕突然就被他抓住,毫不費力地就被拽走了。
“小高,準備好轎子,你家大人要外出。”燕明庭朗聲道。
“?”
趙夜闌毫無準備就被帶進了轎子裏,片刻後,他掀開簾子,是高檀。他又轉身去看開另一側的簾子,看着走在外面的燕明庭,陰沉沉道:“你膽敢讓我受一點傷,我就屠盡你的雞圈,填滿你的魚塘,殺完将軍府的……”
“放心,不會受傷的,這次不是被偷襲,而是我們主動了。”燕明庭壓低聲音道,見他臉色難看得很,伸手在懷裏掏了掏,然後掏出一袋東西,扔了進去,“待會聽到什麽動靜,都別探出來看,知道了嗎?”
趙夜闌坐回去,打開那袋東西,裏面裝的是一些蜜餞,他冷嗤一聲,拿起一片果脯,安靜地吃了起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忽然響起了打鬥聲,轎子陡然落地,他在轎子裏撞了兩下,才扶穩桌子,無意識地捉緊手裏的蜜餞袋子,仔細聽着外面的刀光劍影的聲音。
待到聲音漸漸停下來之後,他才掀開一角往外瞧,随後走出轎子,環視一圈。
四周是一片竹林,地上淩亂地倒着十幾個黑衣人,燕明庭正蹲在其中一具屍體旁查驗鼻息。
“高檀呢?”趙夜闌忽然問道。
燕明庭擡起頭來,左顧右望,微訝:“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他居然還會武功。他剛剛去追逃走的人了,人還不少,不會出什麽事吧?”
趙夜闌面色一緊:“你不是說不會傷我一分一毫的嗎?”
“确實……沒有傷到你啊,你不是安安穩穩地站在那兒嗎?也不算違背男人的承諾。”燕明庭說。
趙夜闌怒不可遏,将手裏的袋子砸過去:“還不快去救他!”
“成。”燕明庭剛跑開,又突然跑了回來,往他手裏塞了個火折子,“遇到事就拔這個,會有人來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