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滿室芳香,濃郁膩人。
趙夜闌一口氣點了十來支香,燕明庭被熏得直打噴嚏,打到眼睛都開始升起生理性淚水,只好求饒:“對不起,我錯了,趙大人啊秋……趙大人你放我一馬吧!”
趙夜闌湊到他面前,盯着他泛紅濕潤的眼睛,莫有産生一種難以與言喻的滿足感:“赫赫有名的燕大将軍,居然被因為一點香給弄哭了?”
燕明庭:“啊秋!是的是的,快放過我吧嗚嗚嗚嗚嗚嗚求你了。”
“……”太沒骨氣了。
看在他始終沒有掙開繩子,甘願被折騰至此的份上,趙夜闌這才松開他的繩子,放他一馬。
重獲自由的燕明庭嗖一下就沖到了院裏,張着嘴,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來人,準備點熱水。”趙夜闌站在門口喊道。
話音剛落,覃管家就帶着幾個仆人将水擡了進來。
趙夜闌狐疑地看着老管家:“你最近做事還挺機警。”
“應該的應該的,畢竟有經驗嘛。”覃管家笑呵呵地說。
送完水,覃管家走到燕明庭身邊,見他擦着眼角的淚,眼睛通紅,擔心道:“将軍,你這是怎麽了?”
“被趙夜闌欺負了。”燕明庭告狀道。
“那他……欺負得夠狠啊。”覃管家詫異不已,随後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不過,這或許也是大人向你示好。”
燕明庭呆愣:“啊?這是示好?”
“對呀,不然他有對其他人這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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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燕明庭也不确定別人犯錯的話,趙夜闌會不會也燃香熏他們。
恰巧高檀經過,他抓住高檀,問道:“如果有人犯了你家大人忌諱的話,他會如何處置?”
“殺了。”高檀一臉無辜道。
覃管家暗自一驚,卻見燕明庭神情微松:“你說得對,他對我果然不一樣。”
在院裏呼吸了很久的新鮮空氣,燕明庭才覺得鼻腔和嗓子舒服多了,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屋中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随後聽見一陣窸窣聲,他扭頭望去,便看見趙夜闌從屏風後面伸出一只濕淋淋的手,去拿挂在一旁的衣物,似乎拿不到,人便站了起來,帶起水花的聲音,細長的手指在空氣中夠了幾下。
“需要幫忙嗎?”燕明庭大喇喇地走到屏風旁問道。
許是沒想到他會擅自進房,趙夜闌驚呼一聲。
燕明庭聞聲望過去,一時呆住。他只是想要來幫個忙,但是白皙的上半身就這麽呈現在他眼前了,心跳明顯又快了幾分。
很不對勁。
不只是他的心跳不對勁,就連趙夜闌身上的疤痕也不對勁,漂亮的鎖骨下方列着兩條短短的疤痕,腰腹上的一條傾斜橫亘到了後側去。
這不是養尊處優的身體上應該出現的東西,燕明庭總算知道向趙夜闌打探過往時,對方為何如此惱怒了。
“誰讓你進來的!”趙夜闌馬上坐回桶裏,水花濺在發絲上,眼帶恨意。
“抱歉,我只是以為你需要個人幫幫忙。”燕明庭馬上背過身去,想了想,又拿起後面的衣物,頭也不回地往那邊遞過去,“你先穿上衣服吧,水涼了容易感染風寒。”
半晌,趙夜闌才一把奪過衣服。
燕明庭聽見嘩嘩的水聲,以及衣料摩挲的聲音,屏氣凝神,壓根不敢往回看,直到聽見利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後背被一把長劍抵着。
“你都看到什麽了?”趙夜闌冷聲問道。
“我看見了……一條落水的美人?”燕明庭小心翼翼地說。
劍又往裏戳了一下。
燕明庭舉起雙手,投降道:“我承認,看到疤痕了。”
趙夜闌目光一凜,正要往裏再戳進去,燕明庭卻閃身避開,轉身看着他。
兩人對峙片刻,燕明庭忽然蠻橫地拉開衣襟,正義凜然道:“不就是幾道疤嗎?來來,給你看看我的。”
趙夜闌一頓,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幾道疤,比自己的更為嚴重。
“這只是前胸的,還要看嗎?後面還有呢。”燕明庭轉過身就要去脫衣服。
“夠了。”趙夜闌漠然地将劍扔到地上,深呼吸片刻,走到一旁拿起帕子擦頭發。
燕明庭嘆了口氣,整理好衣衫,召人來将桶擡出去,然後看着坐在床頭的人,道:“不用慌張,疤痕是男人的象征!”
“對你來說,确實是象征。”趙夜闌冷笑一聲,“對有的人來說,就是恥辱。”
“我不覺得,也許正是因為這些疤痕,才成就了如今的你呢?”
“如今的我?”趙夜闌擡起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語氣薄涼,“是人人喊打的佞臣、是被朝堂厭惡的同僚、是被皇上忌憚的棋子、是嫁入後宅的男人,有哪個身份能是值得我慶幸和感激的?”
燕明庭沉默地注視着他,在他旁邊坐下,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換一條路,做一個人人稱贊的好官呢?”
趙夜闌嗤笑道:“我只知道這世道就只有兩條路,往生,往死,沒有中間的路給我走。”
“有的。”燕明庭輕聲道,“只是你不敢而已。”
趙夜闌将濕了的毛巾扔到他身上,翻身在床上睡下。
“你頭發還沒全幹,睡着容易頭痛。”燕明庭提醒道。
然而對方背對着他,一動不動,并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燕明庭換了條幹的帕子,為他繼續擦拭着濕潤的發絲,說:“算了,不說這個了,咱們說點有意思的吧……嗯,你還要不要聽睡前故事?”
“滾。”趙夜闌頭也不回地說。
“那給你說說平時士兵們是怎麽練習的?”燕明庭想起另一件事,“對了,這些時日我一直去上早朝,都沒空監督你紮馬步了,要不咱們重新定個時間,好好練一練?”
“滾。”
“難道你不想長命百歲嗎?有個好底子,這比吃多少藥品和山珍海味都強。何翠章你認識吧,剛入伍的時候瘦的跟猴似的,跟你一樣風都吹得倒,你再看看他現在樣子,是不是很……”
“醜。”
“……”燕明庭咳了一聲,“放心,這話我不會跟他說的。”
就這樣,燕明庭一直小聲跟他說話,趙夜闌偶爾回應一下,漸漸放松了警惕。
恍惚間,他有些茫然,察覺到自己的怒火好像在不知何時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也許是發絲被擦拭時,頭皮感到輕微的放松,也可能是燕明庭從來都沒有向他表示過強烈的敵意,才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對方的不知分寸。
不過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他已無心去再費腦筋,緩緩合上了雙眼,連被子都忘了蓋。
隔天醒來,趙夜闌發現被褥将自己壓得緊緊的,他緩緩坐起來,看向地上的被褥枕頭,疊得整整齊齊。
他若無若無地翹了下嘴角,用過早飯後,便去翰林院了。
同僚們的眼神十分怪異,因着昨夜在青樓搶花魁一事已經宣揚開,衆人見着他的時候臉上神情都很精彩。
趙夜闌甚至想為他們每人做一幅畫,用來研究人類表情變化痕跡。
阮弦倒是并沒有展示出任何多餘的情緒,熟稔地跟他寒暄一番後,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下午,皇上又來翰林院找他下棋,開門見山地問:“外面傳的熱鬧極了,你昨夜真去青樓了?”
趙夜闌颔首:“是,與燕明庭在街上鬧了些矛盾,沖動之下就闖進去了。”
趙暄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笑出了聲:“原來如此,沒想到你這一耍脾氣,反倒捉到了禮部的劉大人在花魁房裏。”
“臣并不知劉大人也在那裏。”趙夜闌面色略顯尴尬,“若是早知道,我說什麽也不進去了。”
“無妨,若不是你無意闖進去,朕還不知道這素來潔身自好的劉大人,私下裏竟也會去煙花之地。”趙暄寒聲道,“看來得換個主考官了。”
春闱在即,宣朝每年都是由禮部的人負責此事,若是主考官作風有問題,只怕是會被人诟病,讓人懷疑他能否擔任此職。何況趙暄才登基一年,求賢若渴,急需大量人才來填填這腐舊的朝堂。
“主考官一職,你有人推薦嗎?”
趙夜闌落子,擡眸道:“臣已無心朝堂,只能希望此人能公平正直,更不要有歪風邪氣,能做學子之表率。”
“嗯,朕也是這麽想的。”趙暄滿意道。
趙夜闌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知道他有心儀的人選了,也不多問,只淡淡一笑,以示敷衍。
回府後,看見下人忙進忙出的,走到內院,見燕明庭正和覃管家商量事,經過便随口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麽?”
“回夫人,明日便是老将軍的忌日了,我們正在商議需要備些什麽東西。夫人,您會一同去嗎?”覃管家說。
往年忌日都是覃管家帶着一衆家丁去墓前祭拜,今年将軍回來了,又新娶了夫人,所以還是要确認一下才好。
燕明庭本以為趙夜闌會拒絕,誰知趙夜闌沉思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然後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覃管家喜笑顏開,登時退下去置辦物品,經過一家香膏店時,忽然腳步一頓,想到将軍和夫人在夜裏時常鬧得很兇,而夫人身體本來就差,稍有不慎,容易落下點毛病。
他讓其他人先帶東西回府,然後走進店鋪,跟掌櫃的嘀咕:“有沒有閨房用的那種藥膏?”
掌櫃正要去拿,又被覃管家拉住:“诶,那什麽……是男子用的那種。”
掌櫃的驚訝地看着老胳膊老腿的覃管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然後走到另一邊的暗格裏翻找。
知道是被誤會了,覃管家連連擺手:“不、不是我要用。”
“我懂,你有一個朋友?”掌櫃的沖他擠擠眼睛。
“哎呀,你就別管是誰了,快給我拿幾盒!”
晚上用過飯後,燕明庭見趙夜闌又去書房躺着看書,阻攔道:“別看了,跟我去鍛煉鍛煉。”
“不去,走開。”
“那消消食總行吧?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趙夜闌再次拒絕,卻被他生拉硬拽地帶到了後院去散步。燕明庭又不死心地勸誘:“如此良辰美景,月黑風高……”
趙夜闌斜了他一眼。
燕明庭咳嗽了兩聲,重新組織語言:“如此良辰美景,月明風清,襯得你如此清麗脫俗,若是能在這皎皎月光下,再紮幾個馬步,那必定是讓嫦娥見了都要羞愧三分吶。”
“不紮,滾。”
以防燕明庭再次拽着他硬來,趙夜闌決定先逃為敬。
他轉身便跑了起來,誰知夜裏看不清,不小心踩到凹凸不平的石頭,在鵝卵石路面上結結實實的摔了一跤。
“……”
趙夜闌趴在地上,略帶惱意地握拳,捶了下地面。
奇恥大辱!
下一刻,他就被燕明庭橫空抱了起來。
“看吧,叫你鍛煉還不聽,跑幾步路就摔,改天是不是走路都能左腳絆右腳啊?”燕明庭笑得好放肆。
趙夜闌氣憤地一直捶他胸口:“關你何事,快放我下來!”
“這可是你說的啊。”燕明庭把他放了下來,“來,走兩步。”
趙夜闌心有不甘地走了兩步,憤恨地回頭看着他。
“不錯嘛,那今晚先不散步了,改日再約。”燕明庭走到他身邊,然後又邁開腿,剛走一步,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他回頭看去,只見趙夜闌盯着地面,咬牙切齒道:“……帶我回去。”
“不逞能了?”
趙夜闌安靜半晌,忍辱負重地點點頭。
燕明庭無聲地勾了勾嘴角,打橫把他抱起來。
覃管家打掃回廊時,看見燕将軍将趙大人抱着回房,忍不住老臉一紅,迅速低下頭,裝作沒看到,只暗中希望将軍能發現他默默做的一切。
燕明庭将人帶回房,掀起褲腿檢查傷口時,趙夜闌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盡量放輕動作,然後卷到了膝蓋上方,可以看見膝蓋擦傷,青了一塊,還有輕微血跡滲出來。
這麽晚了,一時半會也來不及找大夫,燕明庭翻箱倒櫃地找藥,結果在床邊的櫃子裏翻出幾瓶新藥膏,一打開便聞見一股淡淡的香味,料定趙夜闌應該會喜歡。
一路打掃到廂房的時候,覃管家看見主子們的卧房門是開着的,狐疑地往裏面張望了一眼,就看見燕明庭拿着他特意備上的藥膏,一個勁往趙夜闌的膝蓋上抹。
覃管家驚駭道:“将軍,那玩意可不是用在那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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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燕明庭:啊?那是用哪兒的?憨憨撓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