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晚上的酒樓生意很紅火,有些士兵還得趕回去陪家人,喝完就離開了,這才騰出位子給其他客人。
于大力出去後,趙夜闌打開窗戶,看着下面來來往往的賓客,直到一群文人走近時,他才吩咐高檀:“去,跟掌櫃的知會一聲,讓這群人去地字號房。”
不多時,走廊上就傳來一陣笑聲,高檀正要說話,趙夜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仔細聽着隔壁的動靜。
這群人正是近日來參加科舉的舉人,已經有些名氣。在房中落座後,很快便開始飲酒作詩,間或有人誇誇海口,引得其他人撫掌稱贊。
在一些高談闊論的聲音裏,只有一個人的聲音有些微弱:“我就不喝了,身上銀兩沒帶夠……”
“沒喝完怎麽能走呢,這樣吧,你現在做一篇賦論,我們都覺得滿意了,就讓你走,還不用你出銀子,如何?”
那人安靜了一會,當着大家的面念了一篇賦,由今晚的酒席切題,諷刺了附庸風雅的酒徒子,鞭辟入裏,讓在座人都臉色微變,知道他是在指桑罵槐,齊齊對他發難。
趙夜闌嘴角勾了勾,低聲給高檀耳語幾句。
高檀點頭,去敲響了隔壁的房門:“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你誰呀?”有人問道。
高檀沒有回答,那人也正好想逃離此地,便馬上跟着他來到了隔壁房間,一進屋便看見一位正襟危坐的翩翩公子,有些詫異:“你是?”
“你叫什麽名字?”
“王桂生。”
“還真是你,請坐。”
近日出名稍微有些名頭的考子,趙夜闌都有一些了解,只有幾個人入了他的眼,其中之一便是王桂生。出身寒門,不善詩詞,但賦論有獨到的見解,文字間充滿了批判性的詞句,膽量過人。
“我讀過你幾篇文章,委實佩服。”趙夜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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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桂生有些意外,任誰聽到自己的才華被認可,都會感到欣喜,何況是一直因為家境而飽受嘲笑的王桂生,他抿了抿嘴角,盡量讓自己顯得淡定:“多謝兄臺,敢問你最喜歡哪一篇?”
“我最喜歡你罵趙夜闌的那一篇。”
“當真?”王桂生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就因為這篇文章被人發現并宣揚了出去,導致很多人都在笑話他,罵他不自量力,還罵他不怕死。
“少有人會喜歡這篇。”王桂生一瞬間覺得自己遇上了知己,激動地看着他,又見他衣着品貌皆不凡,再次詢問道,“敢問公子是何人?可否交個朋友?”
“趙夜闌。”
“嗯?”
“在下正是趙夜闌。”
撲通——
王桂生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臉色慘白,只覺得自己的日子真是到頭了。
在文章上含沙射影地罵人是一回事,當面見着人又是另一回事,他顫聲道:“所以……你是來要我命的?”
“不是。”趙夜闌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我的确是欣賞你的才華,會試時你敢這麽寫文章嗎?”
王桂生拳頭攥了松,松了攥,豁出去道:“對,我還是會這麽寫!”
“可會試不一定會讓你寫人物。”
“那寫不平不公之事。”
“不錯,有點骨氣,希望會試時你還記得這句話。”趙夜闌擺擺袖子,“來,用飯吧。”
王桂生驚訝地看着他:“你不殺我?”
“我殺你有何用,既然在這裏偶遇,不如交個朋友。”趙夜闌笑道,命人添了一副碗筷,又加了幾道菜,“來,快吃菜。”
王桂生吃完了此生中最驚險的一頓飯,最後安然無恙地離開,對方還送了一本珍藏的賦論給他。
走出大門外,他回頭看了眼二樓窗戶裏的影子,有些困惑——趙夜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與傳言中是否一致?
“大人,他罵你,你為什麽還要請他吃飯呀?”高檀等人走了之後,才有些埋怨地說道。
“因為他大有前途。”趙夜闌道。
此人的言行恰恰是趙暄如今最需要的人,既有才華,又有膽量,一身正氣,上一個這樣的人是阚川,已經平步青雲。
前兩日禮部劉大人因作風問題被臨時撤下主考官之位,破例交給了阚川,可見趙暄對這類人的喜愛。
他看過王桂生的幾篇文章,進入殿試的可能性極大,一旦被趙暄發現王桂生的秉性,一定會加以重用。
那他何不在這之前,就提前給王桂生賣個人情呢?
時候也不早了,趙夜闌下樓,看見大堂裏醉成一團的将士,下意識皺起眉頭,擡腳便往外面走去。
過了片刻,他又倒回來,揪住趴在桌上的燕明庭耳朵,咬牙道:“給我起來,滾回去!”
“哎呀呀。”燕明庭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身體歪來扭去的,按住他的手,“輕點輕點。”
“将軍,你夫綱不振啊。”何翠章喝得滿臉通紅,大喇喇地說完,幾桌人都笑了起來,指着燕明庭大笑。
“胡、胡說。”燕明庭臉上兩團酡紅,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要叉起腰示威,“振得很!”
“少廢話,趕緊回去,丢人現眼的東西。”趙夜闌用力扯住耳朵,燕明庭嗷嗷求饒。
在衆人的哄笑聲中,燕明庭歪七扭八地跟着他出去,直接跌進轎子裏,随後癱在了位子上。
趙夜闌坐下沒一會,這人閉着眼睛就倒了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覺得不舒服,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喝不喝?”
“喝你個鬼啊,給我起開。”趙夜闌無情地抽出自己的手,誰知對方反而直接把他整個人圈住了。
“不許走,不喝完這杯不許走!”
趙夜闌越是掙紮,對方抱得越緊,他無力地朝天嘆了口氣,所以說何苦要多此一舉帶個酒鬼回去呢?
好在他不掙紮之後,燕明庭就不動了,兩人維持着這個姿勢,總算安靜了。
他調整好呼吸,側頭看了眼環抱住自己的家夥,鼻梁高挺,嘴唇濕潤,臉色更紅,睫毛挺長,其實長得也算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偏偏兩人一開始就沒能和睦相處,所以看燕明庭的時候,總覺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過昨晚那番對話,讓趙夜闌對他稍微有些改觀。
即使有的人與你再不對付,可也不妨礙欣賞對方。
今日又親眼見他與那麽多高手比武,方知大将軍一職,并非虛設。
如果沒有賜婚,兩人也許能成為好友,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燕明庭如同其他人一般對他退避三舍。
是非因果,真不是随意假設就能想明白的。
“大人,那邊……哦對不起!”這時,高檀掀開窗邊的簾子,看見燕明庭和趙夜闌緊緊地摟在一起,立即害羞地捂住了臉,“我什麽也沒看見。”
“……”趙夜闌懶得解釋,故作鎮定道,“什麽事?”
“那邊有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其中一個看着有點眼熟,像是李遇程。”高檀低聲道。
“去抓過來。”
李遇程剛走進一條巷子,和小厮碰面。上次找人準備落井下石,偷摸打趙夜闌一頓,誰知道突然竄出一群來歷不明的黑衣人,反倒叫他背了黑鍋,一張嘴又解釋不清,回去還可能被會親爹打死,索性他就跑出去躲一陣子,看看官府的人能不能找到真兇。
最近幾日風聲過去了,聽說官府已經結案,他這才放下心,可是一時半會又不敢回家去挨罵,只好繼續在外面躲兩天。身上的銀子已經不夠用了,只好讓小厮偷偷從家裏拿點銀子出來。
兩人正偷摸給銀子呢,衣領就被人從後面攥住了。
“诶诶,誰呀?知不知道本公子是什麽人?!”李遇程一邊喊着,一邊回頭看,發現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夥子,有些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放開我,聽到沒有!”
可是這小夥子看着單薄瘦弱,力量卻不小,他和小厮兩人扭動了好一會,都沒能從對方手裏逃脫。
高檀就這樣一手提溜一人,走到了轎子前:“大人,人帶到了。”
“你們到底是誰呀!快放開我,信不信我派人來抓你們!”李遇程盯着轎子裏的幕後主謀喊道,“有本事你就出來,裝神弄鬼幹什麽呢!”
轎子忽然原地動了一下,随後聽到一道冷酷的聲音:“你給我老實呆着,別出去丢人現眼!”
一聽這聲,李遇程就慫了下來:“趙夜闌……?”
門簾掀開,李遇程看見趙夜闌走了出來,後面還緊跟着一個醉醺醺的家夥。
趙夜闌先是看了一眼李遇程,才回頭瞪了燕明庭一眼:“給我回去,聽見沒有。”
燕明庭腦袋一垂,靠在他的右肩上,然後不動了。
趙夜闌:“……”
李遇程看着站在一起的兩人,臉色沉了下來,一點不鬧騰了,沉默地盯着他們看,眼裏充斥着不甘與憤怒。
“你派的那些人已經被官府捉拿,他們也認罪了,你爹為你這事跑了好幾趟,才免了你的罪。”趙夜闌道。
李遇程嘴一撇,眼淚就不争氣地滾了下來,他偏過頭,狠狠吸了一鼻子,才說:“反正落你手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動我爹就成。”
“這可是你說的。”
趙夜闌走過去,燕明庭跟着身子一栽,被旁邊的轎夫扶住了。
啪地一聲,李遇程挨了清脆的一耳光,緊接着另一邊也挨了一巴掌,雙頰都留下了巴掌印,火辣辣的疼。
“好你個趙夜闌,居然真敢打我!”李遇程雙手捧着臉,怒氣沖沖地瞪着趙夜闌,想要反抗,卻被高檀死死地扣住,毫無還手之力。四周偶爾有行人經過,時不時看他一眼,他從來沒丢過這麽大的臉!
“打你都是輕的,說說吧,你找那些人是想對我做什麽?”趙夜闌居高臨下地問。
李遇程啞口無言,自然是套個麻袋對他一陣拳打腳踢了。
趙夜闌不等他狡辯,直接吩咐道:“把他吊起來。”
“是。”
“我可是相爺之子,你敢吊我?你現在都貶職了,信不信我讓我爹來弄死你!”李遇程罵道。
“盡管來。”趙夜闌道,“你現在連家都不敢回,出事了想起你爹來了?你可真是個大孝子啊。”
李遇程被他三兩句話說得憋悶得很,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高檀捆了起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倒吊在旁邊的柳樹上了。
“放開我,快放開我!”李遇程腳朝上,頭朝下,難受得緊,罵起人來都費勁,“呵,趙夜闌,你也沒幾天好日子了,遲早要被燕明庭那個煞星給克死的!”
燕明庭聽到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站直,擡頭看着他,走到趙夜闌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暈乎乎道:“夫人,他罵我,打他。”
趙夜闌:“……”
“他就是個掃把星,會把所有人都克死的,我姐連門都沒進去就被克死了,趙夜闌你也時日無多了,哈哈!”
一陣冷風吹過,趙夜闌咳嗽了幾聲,忽然察覺身邊一個人影匆匆掠過,将樹上的人放了下來。
“燕明庭,你幹什麽?要跟我作對是不是?”他正要發火,就見燕明庭将一塊布條塞進了李遇程的嘴裏,狠狠掌掴了他兩巴掌,又踹了他一腳,才将人重新吊上去。
“嘴是用來吃飯,不是用來放屁的。”燕明庭沉聲道。
李遇程:“唔唔嗚嗚嗚……”
燕明庭拍拍手,轉身走向趙夜闌:“走,我們回家。”
趙夜闌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燕将軍挺清醒的呀。”
燕明庭:“!”
“哎呀,我好暈。”燕明庭揉揉太陽穴,柔弱無力地往他身上靠過去。
趙夜闌一腳踹他小腿上,轉身鑽進轎子,彎腰時,肩上忽然一重。
他扭頭一看,燕明庭将外衣脫下來,披在了他的肩上。
“夜裏冷,別着涼。”燕明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