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會春樓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大堂人聲鼎沸,賓客如雲。
二樓的雅間卻安靜得很。
方才在路上時,趙夜闌就沒再發一言,沉默地來到酒樓,沉默地坐下用飯,然而這副沉默的姿态反倒叫人懷疑他們猜對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看向燕明庭,再往上看看他的頭頂,總覺得将軍腦門上少了頂有顏色的帽子。
燕明庭更是喪氣得很,有一下沒一下地夾着盤子裏的菜,半天也沒夾起來。
“你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趙夜闌冷冷道。
燕明庭深吸一口氣,剛提起筷子,轉瞬又蔫頭耷腦地嘆氣。
趙夜闌一腳踹他小腿上,不耐道:“行了,有完沒完,他不過是我看中的一個……”
“看中?!”
“棋子。”
“哦……”燕明庭恹恹地吃了口菜,“你都看中他什麽了?”
趙夜闌掃了他幾眼:“看中他飯量大,吃得快。”
“笑話,誰能有我飯量大,吃得有我快?”燕明庭端起碗筷就大快朵頤了起來。
一衆手下看得目瞪口呆,沒成想将軍竟如此好哄。幾人紛紛埋頭吃飯,只要裝作看不見,将軍就依然是他們心目中最頂天立地的男人!
吃到最後,又只剩下趙夜闌還在慢慢進食,燕明庭就讓他們先回去,自己留下來安靜地等待。
趙夜闌放下筷子,擦拭嘴角,起身離開,朝着某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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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庭結完賬,似乎知道他要去哪似的,出去沒幾步路就把人追上了。
不一會兒,兩人再次回到了鮑倫的家裏。方才帶了手下們,只是為了方便搜查線索,細節問題不便再讓他們參與。即使燕明庭信任他們,但這事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很奇怪,連多年部下他都不願透露更多,卻選擇了無條件信任趙夜闌,簡直匪夷所思。
他看向站在窗邊低頭沉思的趙夜闌,壓低聲音問:“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
趙夜闌低頭彎腰,在窗臺邊嗅了會,說:“這個味道……有些臭。”
“能不臭嗎?木頭都快朽了。”燕明庭說。
“不是腐朽的味道,而是……是一股草藥的味道。”趙夜闌道。
“草藥?或許是他常年喝藥,然後将藥渣從窗口倒出來?”
趙夜闌颔首:“不錯,常年喝藥的情況,要麽身體底子不好,患了病,要麽是中毒。去查查附近的大夫,看看有沒有為他診治過的大夫。”
“好,我會派人去辦。”
兩人又轉了一圈,暫時查不到別的,便離開了此地。
趙夜闌剛坐進轎子,就聽見燕明庭緊随其後地問:“那你的身體呢?”
趙夜闌一愣:“什麽?”
“你長期服藥,真的只是因為底子差嗎?還是……”燕明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甚至開始在腦海裏逐個排查誰會給他下毒。
不排不知道,一排吓一跳,好像所有人都會給他下毒似的。
趙夜闌扯了扯嘴角:“誰知道呢。”
“不行,以後不要去吃外面的東西了,不要給別人可乘之機。”燕明庭正色道,“府裏也不必招仆人了,誰知道有沒有心懷不軌之人。”
趙夜闌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燕明庭微微一頓,擡起下巴,轉頭看向別處:“小心為好,我……還等着你幫我查出真相呢。”
趙夜闌輕笑一聲:“好,那趙某的性命就交給燕将軍了。”
燕将軍沒有回答,只是握着劍鞘的手緊了緊,似是無聲的承諾。
“鍛煉也得繼續下去才行。”燕明庭複又建議道,“咱們可以循序漸進一點,先進行負荷小一點的運動。”
“停轎。”
“诶,我就說說嘛,你停轎做什麽?”燕明庭以為他是聽煩了,追出去後才知道他是去成衣鋪。
掌櫃的一看見他們來,便拿出定制好的衣裳展示給他們看:“趙大人,你看看這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裏面是用絲綢特地做的褲子,外面是夫人小姐們最愛的百褶裙款式了。”
畢竟是姑娘家的衣物,趙夜闌也沒好仔細檢查,看過一眼便點頭:“嗯。”
掌櫃的松了一口氣:“大人,是這樣的,因為你提的這個要求小店從未做過,所以沒敢把料子全部做完,只先做出了這一件給你過過目。你要是滿意的話,可否再給我寬限寬限幾天,我趕忙再做剩下的兩件。”
趙夜闌點頭同意了。
“就是這價格……您也知道,光是這褲子的綢子都不便宜呢……”掌櫃小心翼翼地說。
趙夜闌掏出錢袋抛給她:“自己看着拿。”
可把掌櫃的樂壞了,但又不敢拿太多,笑眯眯地裙子包好,連人帶物一起送到門外。
趙夜闌盯着手裏的衣物,皺起眉頭,像燙手山芋似的遞給了燕明庭:“你拿去給她。”
燕明庭笑了起來:“你不去?正好一起去了,讓她也知道你為她花了多少銀子。”
“我又不是為了她。”
“那你是……”燕明庭回想道,“因為她母親?”
趙夜闌眉頭微蹙,不再答話,徑直入了轎。
燕明庭把他送回府後,才拿着東西去鐘家,臨走前趙夜闌喊住他:“不該說的話就別說。”
“放心吧。”
回來的時候,燕明庭帶回好大一塊豬肉,一進府就喊道:“趙夜闌,快來看越紅母親給你送的大禮。”
趙夜闌在書房都聽到他中氣十足的聲音了,拿着卷書走到前院一看,就看見他将豬肉交給廚子,然後笑着向他走過來。
趙夜闌連忙後退幾步:“你洗手了嗎!”
“哦,對。”燕明庭轉身去打水,一邊洗手上的油污,一邊說道,“越紅她娘一直沒有告訴越紅,打算偷偷給她一個驚喜,方才将裙子交給她娘的時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實在應付不來這種場面,就趕緊跑了。”
趙夜闌無聲笑了一下,不經意間一瞥,瞧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擦手,上面繡着春日桃花,正是他之前替他擦汗的那一塊,叫燕明庭扔掉,對方竟然還帶在身上。
“也不知道越紅會不會喜歡,萬一她要是不喜歡,傷了她娘的心怎麽辦?你說我要不要提前跟越紅通個氣?”燕明庭将水潑掉,轉身回頭問道。
“随你。”趙夜闌拿起書,轉身往書房走去。
燕明庭追了上來,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應該不用吧,我猜她應該會喜歡的。”
“為什麽?”趙夜闌側頭看着他。
燕明庭停下,上下打量他一眼,欣賞道:“這家鋪子雖然價錢貴得離譜,但是做出來的衣服,件件都好看,畢竟我也看過不少,沒人會不喜歡。”
趙夜闌盯着他,半晌,偏過了頭。
“你又在偷笑。”
“我沒有。”
“你嘴角彎了一絲絲!”
“你胡扯。”
趙夜闌大步往前走,燕明庭非要跟着他,兩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叫覃管家看見了,轉頭跟旁邊的下人們說:“瞧見沒?他們現在可比老将軍和老夫人當年還恩愛。”
“我也沒見到老将軍和夫人恩愛的場景啊,您給說說呗?”下人說。
“就……反正沒他倆現在這麽恩愛。不行,我得去給老将軍上柱香,告訴他們現在府裏一切都好。”覃管家樂呵呵地去祠堂,全然忘了趙夜闌剛進門那段時日,他來這裏哭了多少回。
現在一個多月過去,府裏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位挑剔又難伺候的主子,出手大方不說,和将軍的感情是越來越好了!
“派人去查大夫了嗎?”趙夜闌走進書房問道。
“嗯,方才找了幾個靠得住的去查了。哎,早知道把就那倆家夥一起帶回來了,可惜她們不願來京城。”燕明庭感慨道。
“哪兩個家夥?”
“你不認識,軍營裏的小智囊和闖禍精。”燕明庭嘆氣道,“老軍師在去年年底也過世了,哎。”
“小智囊?有機會倒是想見見。”趙夜闌閑适地坐下,繼續翻閱書籍。
“會有機會的吧,如果你願意去軍營走一遭。”燕明庭笑道。
“怎麽,想見她們一面還如此之難?”趙夜闌嗤之以鼻,“那不見也罷。”
燕明庭朗聲大笑。
片刻後,他們一人躺在塌上翻書,一人坐在門檻上擦劍,無人說話,安靜得只能聽見書頁翻過的聲音,和兵器劃動的銳利聲。
趙夜闌竟也不覺得吵人,偶爾聽見那邊走動的聲音,便知他是去換一把劍來擦拭。
他側頭看向窗外,風平浪靜,院裏的花兒都開了,只是品種太少,少了些觀賞的雅致。
他對着窗外喊了一聲小高,高檀很快就出現:“大人,有何吩咐?”
“去準備一下,明日去賞花。”
“好,還是按照原來那樣準備嗎?”
“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又回頭望向門口的人,誰知燕明庭不知何時轉頭看着他,眼裏隐隐有些期待,像一只希望被主人帶走的大狗,他問道,“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燕明庭飛快地打斷他的話,提起劍就走了進來,“需要準備點什麽?用不用我幫忙?”
“你的劍離我遠點。”趙夜闌指着那把晃動着的尖銳利劍。
燕明庭馬上插/入劍鞘裏。
趙夜闌扭頭跟高檀吩咐道:“吃食多準備些就行,這頭豬胃口很大。”
燕明庭:“?”
“好。”高檀捂着嘴,一路笑着跑開了。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每逢踏春賞花時節,趙夜闌便會抽空特地出去一趟,在城外的山上,飲着春茶,望着天邊的雲和山間的花,偷得浮生半日閑。
出發時,燕明庭以為只是個簡單的賞花,沒想到轎子裏的東西都快塞滿了,奇道:“你都帶了些什麽東西?”
“自然是用得上的東西。”
轎子停在山下,下人們扛着東西往上爬,趙夜闌拾級而上,沒走幾步,就開始擦汗了。
高檀習慣性地去攙着他繼續走,誰知卻被人輕輕往旁邊推了一下,然後位子就被別人搶了。
“小高你去前面帶路,他們都不知道爬到哪兒去了。”燕明庭道。
“哦……”高檀見他把趙夜闌扶穩了,憨厚一笑,“好,我去找他們。”
趙夜闌側頭看着燕明庭:“你會扶人嗎?”
“當然會啊。”
“那你抓着我做什麽?胳膊都抓疼了!”趙夜闌厲聲道。
“哦哦,不好意思。”燕明庭趕緊給他揉了揉,小心攙着他往上爬,正好趁着這機會鍛煉鍛煉。可沒爬一會,就看見一座涼亭,高檀已經命人把東西都放下了。
“就到這了?”燕明庭問。
“不然你還想上天嗎?”趙夜闌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亭中,在鋪好墊子的石凳上坐下。
片刻後,桌上就擺滿了糕點蜜餞,還烹起了茶。
燕明庭:“……”真是極致的享受啊。
“行了,你們都自己去玩吧。”趙夜闌不喜有人打擾,打發完下人,身邊就剩下高檀和燕明庭。
他看出高檀眼裏的雀躍,這小子這麽多年一直寸步不離地保護他的安危,眼下有燕明庭在身邊,便讓他也放心去玩了。
高檀高興得跟只猴兒似的,在幾棵樹上來回竄。
燕明庭在他旁邊坐下,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百無聊賴道:“我以為你們文人賞花,會做點特別的事呢,真的就只是看花啊?這花有什麽好看的?”
“莽夫。”趙夜闌白他一眼,“再好的景,入了你的眼也是糟蹋了,你又何必跟過來。”
“這不是想看看你們到底怎麽賞花的嘛。”燕明庭笑着支起下颌,眉眼彎彎地凝視着他的側臉。
看得久了,視野中心漸漸只容納得下一人,亭外姹紫嫣紅的春花就變成了點綴,紅的、黃的、藍的、紫的,都不如這眼前人的白膚紅唇烏發好看。
察覺到對方逐漸認真的視線,趙夜闌端茶的手微微一頓,沒有回望過去,不想深究,而是垂下眸子,低頭飲茶。
說不清是懶得搭理,還是逃避。
坐了一會,趙夜闌終于舍得站起來了,他張望一圈,将四周大好景色納入眼中。
不遠處有一片桃林,燕明庭注意到高檀在和掉落的花瓣玩,覺得有趣,提劍躍了過去,和高檀在林間過起了招。
高檀莫名其妙地回了幾招,覺得自己打不贏,又怕傷到主子,索性使着輕功溜了。
燕明庭剛熱好身,看着四周一片鮮花叢木,終于有一絲理解賞花之人的樂趣了,世界仿佛就剩下他自己,與自然合二為一,會自然而然地想要纾解心緒。
他提起劍,在林間舞動起來,将每一片掉落的花瓣當做敵人,林間響起一陣簌簌聲,他身形靈動矯健,如風幻影,與春意盎然的景色構成一道絕佳的畫面。
利劍一橫,恰好接住一朵花,他停了下來,信手拿過花瓣,走出林間,發現趙夜闌正在亭中作畫,動作行雲流暢。
恰在這時,趙夜闌擡起頭來,注視着他。
也不知怎的,燕明庭看着不遠處仿佛置身畫中的人,心随意動,下意識将花瓣隔空扔過去,直接插/入趙夜闌的頭發裏,恰好落在玉冠的位子上,相映成趣。
“……”趙夜闌擡手想取下來,筆卻在袖子上濺了兩滴墨,他又趕忙去擦袖子。
“你在畫什麽呢?”燕明庭笑着走到亭中,往桌面上的宣紙上看去,只見對方已經畫出了山間大半風景。
忽然間,他眉頭一挑,笑意盈盈地指着畫上的一片桃林說:“你把我畫進去了,怎麽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整幅畫只有一個人影,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畫中人舞劍時的潇灑與輕靈。
趙夜闌提筆重新蘸取顏料,側頭與之對視:“誰讓你闖進我畫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