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日多雨,豆大的雨珠濺在青瓦上,雨水順着屋檐形成一道道水柱,連綿不絕地落到地面上,濺起一圈圈的水花,滋潤着大地萬物。

何翠章撐着傘,匆匆趕到将軍府,在門口撞見了剛到的鐘越紅和另外幾名副将,幾人甩甩傘面上的雨水,拍拍褲腿。

“這麽急召我們前來,是出了什麽大事嗎?”何翠章問道。

“等會見了将軍就知道了。”鐘越紅說道。

幾人點點頭,一身濕氣地去找燕明庭,卻發現今日議事的地點是在書房。

平日大家都習慣在武器庫房,可以一邊議事,一邊練練身手,來到書房的機會着實少得可憐。

幾人一踏進書房,就聞到了筆墨的味道,何翠章道:“哎,頭開始疼了,一看見書我就頭暈。”

衆人笑了起來,鐘越紅也笑,看見燕明庭背對着他們,拱手道:“将軍,我們來了,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好半晌,燕明庭才回過神看着他們,大眼瞪小眼。

氣氛詭異得很。

“哦,你們來啦。”燕明庭招招手,将他們召至身前,“找你們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查找大夫一事查的怎麽樣了?”

“還在繼續查,只是附近的人都說沒聽過鮑倫的名字,我懷疑他沒有用真名去看大夫。而且我們拿着畫像去,也沒有大夫認識。”鐘越紅說。

“說到這個畫像啊……”燕明庭忽然來了興趣,往身後一指,“你們看看這幅畫像怎麽樣?”

順着視線擡頭望過去,大家這才發現燕明庭一直是在站在一幅畫的前面。

而那幅畫高高挂起,畫上煙波浩渺,一簇簇姹紫嫣紅的鮮花争相開放,實在是賞心悅目。

可惜再好的畫,對這群武人來說,都是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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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仔細看了一會,很是敷衍地點點頭:“不錯不錯,咱們剛剛說到哪了?”

鐘越紅:“說到畫像了。”

何翠章接話:“對,我是覺得鮑倫這個畫像沒畫好。”

“我這就有一幅上好的畫像啊!”燕明庭道,“來來,你們看這。”

他指向畫上的某一處,大家湊到面前,仔細看了起來,鐘越紅說:“就這個小人,是畫像?”

“畫像不都應該是那種大大的人物嗎?”何翠章好奇道。

“你們不懂,這個叫意境。”燕明庭聲情并茂地解說着,“瞧這幅畫,揮灑自如,一氣呵成,城外春景就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再看這畫中人,用如此大一片景色來襯托這個人物,是不是絕佳的畫像?”

何翠章琢磨道:“可是人物太小了,這分明就是幅風景畫嘛,人應該是随便添上去的吧。”

燕明庭:“這怎麽能是随便添上去的,擺明就是作畫之人眼中有他,才将他放在這幅畫裏,成為最亮的點綴。所謂點睛之筆,便是如此了!”

兩人争執了起來,鐘越紅沉默半晌,忽然道:“這畫上人是誰呀?”

“問到點子上了。”燕明庭站到人物旁邊,得意地擡起下巴,“正是在下。”

幾人:“……”

“那這畫是……趙大人畫的?”鐘越紅小心翼翼地問道。

“非常不錯,很有眼光。”燕明庭指着她一個勁地誇,“今晚留下來吃飯,我給你加雞腿。”

其他人:“……”

何翠章轉轉眼睛,一拍大腿:“哎喲,我說是誰才能畫出這麽妙不可言的畫呢。将軍你要是不說啊,我都不敢往趙大人那兒猜呢,你就說說這畫,多麽巧奪天工!再看看這畫上的人,多麽英俊!這就是一副标準的人物畫,以景襯人,意境悠遠!”

“不錯,你也加雞腿。”燕明庭點頭。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人也馬上拍起了馬屁,把燕明庭哄得那叫一個高興。

看着他那得意的樣子,何翠章和鐘越紅小聲嘀咕:“我越看将軍,越覺得他要完。”

“誰說不是呢。”鐘越紅道,“我看他是陷進去了。”

何翠章:“你在說什麽陷進去?他明顯就是分不清人物畫和風景畫的區別嘛,這腦子遲早要完。”

鐘越紅:“……”

如願以償讓這幅畫得到重視後,燕明庭才回到正題上來,問:“你們有鮑倫的畫像?給我看看。”

鐘越紅從懷裏取出一張紙,燕明庭打開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越紅啊,咱不會畫就別硬畫了,你拿着這個非人似鬼的畫像去打聽,那誰能說能見過呢。”

大家放聲大笑,這張畫像不說畫得很醜,起碼是特別醜了,連是人還是怪物都有些分不清。鐘越紅臉色微紅:“我就照着印象中的樣子去畫的,我又不會畫畫,有本事你們來!”

其他人又不吭聲了,看天看地看旁邊,就是不敢看燕明庭。

“行了,畫像也确實難為你們了,還是讓我去請教高手吧。”燕明庭心情頗好地去找趙夜闌,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叮囑他們,“你們小心點,別碰到那幅畫了啊,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不然我弄死你們。”

“放心吧。”何翠章說。

除了你,壓根沒人在乎這幅畫好嗎!

燕明庭在府裏四處尋了一圈,看見高檀端着點心從卧房出來,他攔住高檀,發覺盤子裏的糕點一塊沒少,驚訝道:“他還在睡覺?都一天沒出過房門了吧。”

“嗯,也沒有胃口。”高檀嘆氣。

“這是怎麽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畫了一整天的畫呢,難道是太累了?”燕明庭問。

“大概吧,而且今日又下雨,大人心情就更差了。”

“跟下雨也有關系?”

“嗯,一到下雨天,大人就沒精神,脾氣也不大好。我聽大夫說,很多人情緒都會受到天氣影響,可能大人也是這樣吧。”高檀說。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燕明庭回到房中,見趙夜闌躺在床上,被子将整個人包裹住了。

他上前掀開被子一角,發現趙夜闌并未睡着,睜着眼睛發呆,臉被悶得泛起了紅。

“這樣睡覺對身體不好。”燕明庭剛說完,被子就被趙夜闌搶過去,又将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

“翠章和越紅他們來府裏了,越紅有事想見見你,你打算讓她看見這樣的你嗎?”燕明庭笑了笑,“跟只蝸牛似的。”

“不見!”趙夜闌甕聲道。

“那我想找個幫個忙……”

“不幫!”

“我掀你被子了啊。”

“你敢!”

燕明庭大手一扯,就将被子完全掀了起來,抱在懷裏。突然暴露在空氣中,趙夜闌下意識蜷縮起雙腿,愠怒地看向他:“燕明庭,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在幹什麽?”燕明庭将被子放到桌上,才坐到床邊去,溫聲道,“來,跟我說說,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想殺了你。”趙夜闌怒視道。

“但是你殺不掉。因為你身子弱,武功差,飯量小,還在這自暴自棄,你能動得了我一根汗毛嗎?你要是想殺我,首先就得好好活着,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燕明庭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趙夜闌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惱火地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去,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行,你不走是吧,我自己找個清淨點的地兒去,少來煩我。”

他剛出門口,忽然從身後伸出一只大手,摟住他的腰,往後一拽,他就跟着退回了房間。

房門啪地一聲關上,趙夜闌伸手去開門,情緒有些崩潰:“你放開我!你別逼我!”

“我沒有逼你。”

趙夜闌不住地用手腳去踹門,身後的人卻将他緊緊抱着,不允許他逃跑。正當他要破釜沉舟時,忽然感覺肩頭一重,燕明庭将頭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僵,身體被一陣陣暖意所包裹。

燕明庭将手放松一些,依舊抱着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不是說好要合作嗎?你要是有什麽事,跟我說就好了,發火也行。外面那麽大的雨,別出去亂跑了,萬一又病了怎麽辦?”

趙夜闌還在掙紮。

“其實我也不喜歡雨天,會出現很多意外。原本定好的制敵計劃,可能就因為一場雨而失敗。行軍路上,一場暴雨就能讓運送軍糧的隊伍停滞不前,将士們就會餓上好幾天。大自然面前,人就是這麽脆弱。可是再讨厭雨天又能怎麽樣?仗就能不打了嗎?日子就不過了嗎?”

趙夜闌終于安靜了下來,沉默地盯着地面。

“我們才要更愛惜自己的身體,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關心自己的人。”燕明庭感慨道。

趙夜闌扯了扯嘴角,眼裏卻沒有任何笑意:“我一直都是為自己而活,不然,你覺得還會有人關心我不成?”

“我啊,我關心你。”

趙夜闌睫毛微微一顫,卻又轉身将他推開:“你不過是想讓我幫忙查真相而已。”

“你怎麽總是将人心想得那麽壞。”燕明庭無奈地笑了一下,“好,就當我是為了真相吧,我舍不得你死,更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去自盡。”

趙夜闌一愣:“誰要自盡了?”

“你一直捂着被子,難道不是想窒息而亡?”燕明庭狐疑道,“你平時睡覺可不這樣的。”

“……我只是覺得雨聲吵罷了。”趙夜闌道。

“啊……看來是我誤會了,不是自盡就好。”燕明庭撓了下頭,餘光瞥見他還赤着腳,拉起他的手腕往裏面走,卻沒拉動,他索性将人抱回床邊,拿起帕子給他擦擦腳,又給他穿上靴子,“好了,去見見鐘紅她們吧,熱鬧些,一個人呆在這房裏多悶。”

趙夜闌耷拉着臉,被他左哄右騙地帶去書房。

只是在走廊上碰見了覃管家,覃管家見到他們時,笑得一臉老褶子,随後又一愣,疑惑道:“你們這就結束了?”

“結束什麽?”燕明庭問。

“沒什麽沒什麽。”覃管家見趙夜闌的臉色難看,便小心翼翼地退下,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

方才他打掃時,忽然看見趙夜闌衣衫不整地從屋子裏出來,結果馬上就被燕明庭一手給摟了回去,房門關得那叫個響,還時不時傳出響動,他老臉又紅了,馬上讓周圍打掃的下人都散開。

結果這才一刻鐘,兩人就衣冠楚楚地出來了,實在是……将軍你是不是不行啊?!

覃管家好憂愁。

書房裏的幾人還在商量怎麽畫鮑倫的像,見燕明庭帶着趙夜闌來了,知道請的高人來了,立馬起身讓座:“大人請。”

趙夜闌雲裏霧裏地坐下,看見桌面上一副還未畫完的怪物像,道:“這是什麽東西?”

“回大人,這是鮑倫。”

“?”

趙夜闌開始懷疑他們要找的到底是人是鬼了。

燕明庭笑了起來,上前道:“他們不會畫,瞎畫着玩的,這種事還是要交給你來最為合适,你看看能不能幫我們畫一個?”

趙夜闌側目:“你覺得我見過鮑倫嗎?”

“沒有。”

“那我怎麽畫?”

“呃……是我疏忽了。”燕明庭只記着他畫畫好看了,壓根忘了這茬!

“那現在怎麽辦?”鐘越紅擔心道。

“罷了。”趙夜闌重新鋪紙,将墨錠塞到燕明庭手裏,命令道,“研墨。”

燕明庭立馬雀躍起來,一邊磨墨一邊問:“你有辦法畫出來?”

“姑且試試。”趙夜闌詢問道,“你們先說說,那鮑倫是什麽長相,有無突出的特點?”

“他長得有些黑,比我矮一個頭,頭發是用布巾包着。”何翠章說。

“我記得他眼睛有點大,眼窩凹陷,鼻子上還有一顆痣,嘴巴的話……不太記得了。”鐘越紅道。

“他嘴巴很幹,愛喝酒,身上一股酒味。”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描述着,趙夜闌開始下筆,簡單地勾勒出一個臉型:“是這樣嗎?”

“額頭要再寬一點。”燕明庭說。

他重新換紙,修改過一遍,燕明庭才點頭,他又開始畫五官:“哪裏有問題?”

大家圍在桌子周圍,一個接一個地說細節問題,他又一遍遍修正。

如此反複,耗費了竟快一個時辰了,外面天色都黑了,下人們來喊他們用飯,大家都沒搭理,全都聚精會神地看着趙夜闌一筆一劃地描繪出人像。

等到最後一筆落成的時候,趙夜闌問:“現在如何?”

燕明庭低頭一看,驚訝地看向趙夜闌,嘴角一彎:“成了。”

其他人頓時驚喜地尖叫起來,何翠章吼道:“趙大人你真是太厲害了!!”

“趙大人果然令人欽佩。”鐘越紅也難掩激動。

趙夜闌淡淡一笑,将筆擱下,揉了揉腕子,這時燕明庭拉過他的手腕,給他按了起來,力道适中,比自己瞎按舒服多了,他也沒拒絕。

“明天我們就拿着這幅畫重新去打探,希望能查到一點消息。”鐘越紅小心将畫像折起來,揣進懷裏。

燕明庭忍不住驕傲道:“看到沒,我請的這位高人最會畫人了,無論見沒見過,都能将其畫出來。”

“對,還是趙大人高,我看這幅鮑倫的像比将軍你那副還好看呢。”何翠章褒獎道。

“你什麽意思?我那張還不如鮑倫這張好看嗎?”燕明庭不服道。

“對啊,鮑倫這張大啊,有鼻子有眼的,将軍你那張就只有個人影,說成是我或者其他人,都可以啊,是不是兄弟們?”

“對呀對呀,我覺得那張畫上的人也挺像我的呢。”另一人接話。

“我也是這個感覺!”

燕明庭臉色垮了下來,把他們趕到前廳去,然後轉身來到趙夜闌身邊,陪着他一起洗筆:“你再幫我畫一張像如何?要把眼睛鼻子都畫出來的那種。”

“做什麽春秋大夢,我是有多閑?”趙夜闌将筆挂好,走到門口時,發現外面還在下大雨,一直沒有停過,但是雨聲被大家吵吵鬧鬧的聲音蓋過,竟安心沉浸到作畫一事上去了。

這時,旁邊一把油紙傘撐開,燕明庭攬過他的肩膀,舉在二人頭頂上:“走吧,去吃飯。”

趙夜闌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被他帶着大步穿過院子,小跑到前廳去。一路迎着風雨,路面濺起的水花沾濕在衣擺和靴子上,腳底踩到濕軟的泥土,隔着老遠聞見飯菜香,瞧見坐在大堂裏說說笑笑的武将們,一切都很尋常,尋常得讓他覺得有些不尋常。

他站在廳前,拍拍衣袖上沾着的水珠,又想叫下人去準備點熱水來擦身上的泥漬。

燕明庭在一旁收了傘,很是随意道:“不用那麽麻煩了,先去吃飯。”

“就是啊,趙大人,快來吃飯吧,就等你了。”何翠章拿着筷子急切道。

“趙大人,快來吧。”鐘越紅和其他幾人也殷切地看着他。

趙夜闌看了他們半晌,随後走過去,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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