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陛下,今日狩獵還屬陛下你最英勇,獵得這龐然大物,實在是威武不凡吶!”一旁的官員吹捧道。
趙暄耳朵都聽起了繭,他不愛聽這些吹捧的話,這些人慣會捧高踩低,以前他無權無勢時,何曾得過別人的好臉色。
身邊只有随他一同長大的趙夜闌,督促鼓勵他,從不刻意恭維,哪怕是他如今貴為九五之尊,獵得猛虎,對方也不過是給個笑容以示肯定,反倒比這些虛頭巴腦的奉承話叫人舒坦。
思及此,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獵物,打算将虎皮和雄鹿都賞給趙夜闌,好叫他也高興高興,當然其中也夾雜着有些驕傲的意思。
他心滿意足地走了兩步,往趙夜闌那邊瞧去,卻見一只兔子從他手裏蹦了出去,趙夜闌小跑兩步,追了出去。
趙暄正納悶是哪來的活兔,就看見趙夜闌回頭沖另一人說道:“你還愣着幹什麽,就這麽讓它跑了?”
“你求我啊。”燕明庭笑道。
“你做夢。”趙夜闌站在原地道,“罷了,跑了就跑了,我不稀罕。”
“我稀罕。”燕明庭眼疾手快地又将兔子捉了回來,塞到他懷裏,“你有文采,給它取個名字吧。”
趙夜闌略一沉吟:“叫紅燒吧,好久沒吃兔頭了。”
燕明庭:“……”
兔子一個瑟縮,其他人放聲大笑。
趙暄望着那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趙夜闌看,沒放過他臉上的表情變化,自然就察覺到了他那眼眸裏一閃而過的狡黠,像是故意逗燕明庭玩,得逞後露出的愉悅之情。
趙夜闌何曾會逗別人玩?
趙暄眼神漸漸暗了下來,心裏又澀又酸,再看過去時,趙夜闌又恢複了冷漠如初的模樣,仿佛剛剛只是錯覺。
他腳步沉重地走過去,強顏歡笑地問:“這是哪來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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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這是将軍逮到的。”鐘越紅說。
“應當是負責人不小心摻了只家兔進來。”燕明庭解釋道。
按理說獵場裏只能有野兔,不可能有家兔,可是燕明庭進去後不久,就看見了這只白嫩的家兔,料想是宮人不慎将其放了進來。它毫無野生經驗,在這獵場裏,要麽死于利箭之下,要麽死于其他野獸之口,索性就将它帶走了。又瞧着莫名像是趙夜闌,明明是白嫩嫩軟乎乎一團,偏要長一雙紅眼睛,兇巴巴地看着別人。
“原來如此。”趙暄伸手摸了摸兔子腦袋,溫和一笑,對抱着兔子的趙夜闌說,“這可真是個好東西,你不是愛吃兔肉嗎?這下有口福了,是吧,夢亭。”
周圍人一愣,燕明庭詫異地看了眼趙暄,而後神色複雜地看着趙夜闌。
趙夜闌不慌不忙地點點頭:“嗯。”
趙暄說了幾句話後,又去其他地方檢查別的獵物了。
這群人才重新恢複吵鬧的氣氛,鐘越紅不忍道:“大人,難道你真的要把它紅燒了?不然交給我吧,我可以跟你買下來。”
趙夜闌卻走神了,目光悠悠地盯着趙暄的背影看,不太明白為何對方為何突然喚他夢亭,難道是看見自己和燕明庭這群人呆在一起,所以在威脅他嗎?
燕明庭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趙暄身姿挺拔的背影,眼神暗了幾分,擡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兔子腦袋。
氣氛有些怪異,兩人一動一靜,各懷心思地立在原地,直到衆人開始打道回府,才回過神來。
日暮時分,林間只剩一點暖黃的餘晖,大家有序離開,趙夜闌轉身準備回去,卻被燕明庭拉住了胳膊。
“等會。”
燕明庭負責獵場的安全,周圍安排了不少人手,這時得去處理善後工作。趙夜闌思慮片刻,便留下來等他們一起回去。
人群漸漸散去,李遇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兇神惡煞地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趙夜闌你給我等着,上次那個仇我可記着呢。”
無知之徒。
趙夜闌都懶得回應他,将兔子放在地上,只要一跑遠,就被鐘越紅逮回來,好生揉搓一頓。
趙夜闌看得出她很喜愛,道:“你拿回去自己玩吧。”
鐘越紅卻直搖頭:“不了不了,這是将軍給大人你抓的,我要是拿走了,他得罰我五十軍棍。”
趙夜闌奇道:“你也會挨軍棍?”
“那當然了,我可挨過好幾次呢,幾天下不來床。”鐘越紅告狀道。
何翠章蹲下來摸兔子,加入話題:“誰讓你不聽指揮,擅自行動的。何況将軍說過了,軍功會論功行賞,但軍紀面前,一樣不分男女,犯錯了就得受罰。”
鐘越紅瞪了他一眼,兩人開始推搡打鬧起來。
趙夜闌颔首:“确實該如此。”
鐘越紅身為女将,實屬罕事,若不是老将軍和燕明庭力保,說不準此時已嫁作人婦,相夫教子了,哪裏還能號令手下數千士兵。
因此她犯錯了就更不能輕易偏袒,以免有人認為她是女人,所以犯錯能被燕将軍法外開恩,如此一來,手底下的士兵們難免會不服,更有可能抹去她的功勞,人心不齊,就難以抗敵。
“看吧,大人也說沒毛病,真不愧是一家人。”何翠章笑道,“越紅,你就老實點吧,還想跟趙大人告将軍的狀,怎麽可能呢?”
趙夜闌臉色微僵,斜了他一眼,沒再理會這二人。
過了一會,燕明庭才去而複返。趙夜闌蹲得久了,站起來時有些頭暈,被他穩穩地扶住。
“你們先回去吧,我們還有點事。”燕明庭抓起那只兔子,交給鐘越紅,“先把它送回将軍府去。”
等人都走完了,趙夜闌才側頭問道:“我們還有什麽事?”
“帶你去個地方。”燕明庭出了個口哨,馬就跑了過來,他輕松上馬,伸出一只手,笑道,“走吧。”
“去哪?”
“打獵。”
“打獵?”趙夜闌訝然。
“對呀。”燕明庭彎下一點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想不想去?”
趙夜闌眉心微蹙,在原地站立許久,對方也很有耐心地等他。
他無意識咬了下唇,而後握住了那只手,緊接着身體一輕,便輕而易舉地坐到了馬背上。
“駕!”
烈馬轉身跑進了獵場裏,然後速度慢了下來,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趙夜闌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打量着四周的環境,樹木遮天蔽日,已經将陽光全部遮擋住,有些昏暗。四周草叢時不時發出一點響動,也不知道躲了些什麽東西。
“來,上弓。”燕明庭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箭,将弓箭都遞給他。
趙夜闌接過來,摸索半天,才把箭卡在弦上。
“拉。”燕明庭低聲道。
趙夜闌擡起弓,但需要費些力氣才能拉開,試了幾次,有些吃力,胳膊開始打顫。忽然間,手背被溫熱的手掌覆上,包裹住他的手往後用力一拉。
“握好,直視前方,屏氣。”燕明庭在他耳旁低聲說。
趙夜闌凝神看向前方,靜默片刻,倏地聽見一聲異動。
“放。”
燕明庭話音剛落,他就松開手,箭“嗖”地一聲射了出去,随後聽見一聲倒地的聲音。
趙夜闌眼睛微微一亮,沉聲問:“是什麽?”
“去看看就知道了。”燕明庭慢悠悠地騎着馬晃過去,彎腰将地上的箭撿起來,箭矢上插了一只野兔。
趙夜闌頓時有勁了,問:“還有野兔嗎?”
“有。”燕明庭重新教他如何使用發力。
“下次我自己來。”趙夜闌說。
“行。”
趙夜闌坐在馬上,按照他的指點重新挽弓,一聽見跑動的聲音,就慌亂地射了出去,結果野兔從眼前安然無恙地竄過,箭卻歪歪扭扭地射偏在不遠的地方。
“……”
燕明庭笑了一聲,趙夜闌回頭睨了他一眼,他馬上擺擺手:“沒事,你第一次肯定不會很順利。”
“不玩了。”趙夜闌冷下臉來。
“有羊,目标更大一些,方便射中。”
“哪裏?”趙夜闌轉頭就四處張望,卻毫無所獲,知道自己被戲弄了,正要發火,燕明庭卻重新拉着他的手,将弓箭準備好,一起松開,遠處響起一道哀嘶的聲音。
趙夜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轉瞬間,兩人騎着馬走近,果然是一只羊。
“你怎麽知道是羊?”
“聽聲辨形。”燕明庭笑問,“怎麽樣,還玩不玩?”
趙夜闌沉默着沒說話,燕明庭卻突然騎着馬在林間狂奔起來。
他趕緊捉好馬鞍,聚精會神地看着前面的路,跑了幾圈後,他再次放松下來,感受到馳騁時的快感,嘴角不自覺掀起一絲弧度。
天色黑得很快,一點餘光中,他瞥見一只奔跑的鹿,連忙喊道:“快,它在那裏!”
“你來騎馬。”
“我?”趙夜闌正要推拒,對方卻已經将缰繩交到了他的手裏,然後去拉弓了。
趙夜闌心跳得很快,馬正在疾馳,他不敢貿然停下來,于是只能緊張又忐忑地握住缰繩,喊道:“你快點,要摔下去了!”
耳邊倏地響起一聲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他餘光瞥過去,看見那只鹿中了箭,下意識回過頭,欣喜地和燕明庭對視一眼。
誰知這時馬腳慌亂,開始颠簸了起來,前面兩只馬蹄忽然仰了起來,趙夜闌驚呼一聲,就往後面摔下去,盡管被燕明庭抱住,兩人還是一同摔下了馬。
在草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劫後餘生的趙夜闌緩緩睜開眼睛,見自己整個人都被抱在懷裏,動了一下,發現身上沒有什麽傷處,才推開燕明庭。
燕明庭輕笑一聲,翻個身在旁邊躺下,一動不動地看着上空。
趙夜闌大口喘着氣,躺了一會才恢複平靜,問:“你受傷了?”
“沒有。”燕明庭道。
“鹿射到了吧?”
“當然。”
趙夜闌轉過身,發覺對方的手還枕在他腦袋下面,剛去推他的手,後背就被他一巴掌按了下來,老老實實地躺着了。
他也無力再動彈,問道:“你剛剛為什麽把缰繩給我。”
“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燕明庭慵懶地翹起一條腿,哪裏有半分受傷的樣子。
“喜歡什麽?”趙夜闌不解。
“騎馬、射獵。”
趙夜闌靜默半晌,沒有回答。
“所以你喜歡嗎?”燕明庭側過頭看着他,又問了他一遍。
趙夜闌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奈何眼下天色已黑,燕明庭沒看到他的動作,伸過手來摸着他的臉頰問:“你剛剛是點頭還是搖頭?”
趙夜闌一頓,拍開他的手:“喜歡,行了吧。”
世間男兒,誰不喜歡鮮衣怒馬,挽弓射大雁,又或是金榜題名,風華正當年呢?
偏偏他都做不到。
“那好辦啊。”燕明庭拍拍他的後背,“以後跟着我好好鍛煉身體,我教你騎馬射箭,來年狩獵你就能親自進來大展身手了。”
四周安靜得很,趙夜闌沉默地聽着他的話,仿佛能聽到他鮮活的心髒跳動聲,是令他羨慕的無比旺盛的生命力。
兩人在草地上躺了許久,直到趙夜闌打了個噴嚏,燕明庭才扶着他起來,轉身去将鹿身上的箭□□。
鹿還沒有咽氣,掙紮了一會,就晃晃悠悠地跑開了。
“回去吧。”燕明庭将他牽上馬,一同走出獵場。
“對了……”燕明庭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詢問,“皇上為何叫你夢亭?”
還是沒逃過這一個問題,趙夜闌垂眸,緩緩道:“夢亭,是我的表字。”
“當真?”
“嗯。”
燕明庭些微不滿:“皇上都知道你的表字,我卻不知道。”
“那你還不反省反省你自己?”趙夜闌倒打一耙。
“明明是你沒有告訴過我。”
“那你也沒告訴我啊,我又何必……”
“芳禮,我叫燕芳禮。”燕明庭打斷他的話。
“哦……”
“你就這反應啊?”
“不然呢?”
“叫兩聲來聽聽。”
“呵呵。”
回到将軍府後,覃管家看見兩人身上有些髒亂,擔憂道:“今日射獵沒出什麽事吧?”
“出大事了。”燕明庭端正嚴肅道,“夢亭小氣得很。”
“夢亭是誰?”覃管家茫然。
趙夜闌非常後悔,自從告訴他表字後,這一路燕明庭就念了一路的夢亭——
“夢亭,回去後你要不要去我那馬廄裏挑一匹好馬?”
“夢亭,你往後面坐一點,別騎到馬脖子上去了。”
“夢亭,嘿,沒事,就想叫叫你。”
“夢亭,你今日真好看。”
“夢亭、夢亭,夢亭……”
念得他腦瓜子嗡嗡的,已經快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寫了。
“夢亭當然是……”
“燕明庭!”趙夜闌厲喝一聲。
“燕明庭是誰?我只知道燕芳禮。”燕明庭笑容可掬道。
覃管家一聽這熟悉的表字,突然頓悟:“我知道了,将軍這是在和夫人調情吧?”
燕明庭:“。”
“……”趙夜闌淩厲地看向覃管家。
覃管家急忙捂住嘴,然後輕輕扇了自己嘴巴一巴掌——瞧他這張破嘴,怎麽還一不小心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