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營地已經有不少人到達,大家各自寒暄着,見到他們一行人,馬上上前來打招呼。

“燕将軍今日可是要有大收獲啊。”

“何副将鐘副将的精氣神也很足呢,看樣子今天要獵到不少好東西了。”

把這群武将挨個吹捧了一遍,自動忽略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趙夜闌。

趙夜闌也不欲與他們虛與委蛇,自顧自地在位子上坐下,瞧見那幾位武舉人也走過來和燕明庭他們談話,言語間充滿了向往與欽佩之情。

燕家兩父子,可謂是所有武人心目中的榜樣。

其他人也慢慢到齊,這時,高公公喊道:“皇上駕到。”

衆人紛紛起身行禮,趙暄穿着一身勁裝走了出來,朗聲笑道:“衆卿家不用多禮,今日乃狩獵之日,各憑功夫上陣,獵到什麽可直接帶回去。若是誰能将那老虎獵下,朕有重賞。”

一群人躍躍欲試,等他發完話後,就迫不及待地騎馬進入了林間。

大臣們大多年歲已高,但他們的孩子卻正處于年輕氣盛的年紀,熱鬧地騎着馬去找獵物了,就連李遇程這家夥也在其中。

弓箭是統一發放的,趙暄拿起箭筒,準備出發時,下意識看了眼趙夜闌。

目光相接,趙夜闌微微一笑,點頭示意,仿佛含着鼓勵的意思。

趙暄默契地回以一笑,揚聲道:“燕将軍,一起走吧。”

“是。”

燕明庭提起弓,躍上馬,勒緊缰繩,意氣風發地看了趙夜闌一眼,趙夜闌卻不鹹不淡地瞅了他一眼:“少得意。”

燕明庭嘴角揚起,一聲令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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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翠章等人相繼跟上,馬蹄聲漸行漸遠,還在原地的人揮了揮空中被濺起來的泥土灰塵。

進入獵場後,趙暄就和燕明庭等人分開了,他好騎射,更不想借助燕明庭的功夫去獲得獵物,帶着幾個随從就往另一邊去打獵了。

“将軍,我們現在怎麽辦?”何翠章問。

“那就不用聚在一起了,大家各憑本事,自己玩去吧。”燕明庭吩咐完,鐘越紅就調轉馬頭,興沖沖地沖進了山林中間。

即使距離獵場很遠,坐在營地的文官們也能聽見裏面的馬嘶聲和獵物的咆哮聲,聽起來有幾分可怖,尤其是有些人的孩子還在裏面,格外令人擔憂。

右相似乎怕李遇程出意外,又叫了幾名随從跟進去找找人。

有人笑話他:“李相,這會兒不做詩了?”

李津羽擦擦額頭上的汗:“此時是做不出來了,晚些再做。”

其他人哈哈大笑,又有人添油加醋地說:“對了,我聽聞前些日子,趙夜闌和燕将軍在街上公然把李公子吊在樹上,可有此事?你可是堂堂右相啊,怎麽活得如此窩囊,換做是我,我必定……”

“你必定怎樣?”趙夜闌笑問道。

那人語氣一頓,沒想到他居然會接上這句,吶吶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

趙夜闌:“我記得你家公子已有十三歲,吊一晚上不會死的,趕明兒我……”

“趙大人,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你就別跟我計較了,放我兒子一馬吧。”那人趕緊求饒,心知自己是一時忘乎所以,即便趙夜闌如今只是個七品翰林,可他随時都有可能重新得到皇上的寵信,何況燕明庭都已經跟他一起幹壞事了,難保不會被他驅使。

趙夜闌淡淡一笑:“我茶水沒了。”

“我這就為你添上。”那人趕忙小跑着過去,畢恭畢敬地給他添茶倒水,又賠着笑臉給将茶杯遞到他手裏。

誰知趙夜闌剛接過去,就将水潑出去了。

“太燙。”

那人忍了忍,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重新為他倒上一杯,趙夜闌這才接過去,淡然道:“行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回去吧。”

坐在阚川周圍的人忍不住嘀咕了起來,一禦史道:“這趙夜闌怎麽還這麽得勢?真是太不像話了!明日早朝我定要參他一本!”

“沒用。”阚川道,“他會說此事是對方先出言不遜,潑水又一口咬定是太燙而導致沒端穩,皇上不會處理這麽點小事的,只會讓皇上認為你們禦史一天到晚只抓雞毛蒜皮的事。”

“阚大人說的是。不過既然我們禦史說不上話,不如阚大人去跟皇上說說?皇上近日總是單獨召見你,應當會認真聽取你的意見吧?”

“禦史慎言,皇上召見我,商議的是關于老百姓的大事,可不是聽我狀告官員的。如果我真那麽做了,那我和趙夜闌之流又有何區別?”阚川正義凜然地說完,令一衆清流之士甚是贊同與欽佩。

“可是,難道就讓他繼續這麽嚣張下去嗎?”另一人問道。

阚川看向趙夜闌,恰巧對方也望了過來,眼神相交,他不慌不忙道:“雖然他如今虎落平陽,但也不要輕易招惹,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這時誰去踩他兩腳,他日若是讓他翻身了,可就要遭殃了。”

其他人一聽,也是這麽個理,方才那劉大人不就是如此嘛?這趙夜闌都還沒翻身呢,就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劉大人為他添茶倒水,可不敢想往後會怎麽發展。

坐在附近的王桂生将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全,神色複雜地看向趙夜闌,心裏既有一股傲然之氣,想要将這奸佞徹底除幹淨,可又總是會想起趙夜闌與他暢談詩詞歌賦的那晚,熱菜暖酒,言辭懇勵,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如此真切的賞識。

趙夜闌淡淡望過來時,他下意識挺直腰背,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正糾結時,趙夜闌已經看向了別處,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微妙的失落感。

“趙大人,我可算找着你了。”阮弦笑着走了過來,營地很寬敞,前來參與的官員衆多,阮弦提着酒壺四處尋找了一番,才看見略顯孤獨的趙夜闌,熟稔地在他旁邊坐下,“你身體怎麽樣了?”

“多謝關心,已經沒什麽……”趙夜闌收回巡視的視線,以袖掩住口鼻,咳嗽了幾聲,繼續道,“大礙了。”

“還說沒大礙呢。”阮弦關心道,“也真是不趕巧了,我那內弟出門去看診了,一直未歸,不過我已經給他通過書信了,這兩日便會回京,一定會給你診斷好的。”

“不用如此麻煩。”

“诶,見外了不是?你我一見如故,我雖叫你一聲趙大人,可心裏卻是把你當我兄長看待的。”阮弦笑道。

趙夜闌微笑:“多謝阮大人擡舉。”

阮弦意外地笑了笑:“要我說,咱們也別大人大人的稱呼了,我喚你一聲趙兄如何?”

“也好。”趙夜闌點頭同意。

阮弦有些高興,要與他喝酒,可見他總是在咳嗽,只好自己一個人品嘗美酒了。

兩人坐着閑聊了一陣,阮弦不知想到了什麽,小聲問道:“趙兄,我瞧着你與燕将軍的感情甚好,你能不能跟他說一聲,別每次見到我就兇巴巴地看着我,弄得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哪得罪他了。”

“還有這事?”趙夜闌驚訝道。

“有啊,這幾次見着他,他都會瞪我幾眼,也不說個緣由。我和他素來沒什麽交集,也不知是哪裏讓他不如意了。雖然他長得英俊,可兇起來的時候可吓人了,我真是有些怕他。”阮弦叫苦不疊。

“不,我問的是,你什麽時候看出我們感情好了?”

“……”阮弦皺眉,“難道不好嗎?”

“好嗎?”

“呃……”阮弦見他一副篤定感情并不好的樣子,自己也不确定了,開始懷疑只是自己的錯覺,“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必然是你看錯了。”趙夜闌肯定道。

狩獵的時限是一天,所以午飯也是在營地吃的。大家各自圍在一起用飯,忽然聽到馬蹄聲,有人回來了。

“駕!”李遇程第一個回來,滿頭是汗,興沖沖地喊道,“爹,我獵到了!”

大家好奇看過去,就看見跟在他身後的一群随從提着十幾只兔子。

頃刻間哄堂大笑,言語間都不待見他的騎射功夫,笑得李遇程無地自容,蔫頭耷腦地垂下了頭。

唯有李津羽笑容滿面地拍拍他的腦袋:“不錯,爹很高興,你安然無恙就好,快給爹講講是怎麽獵到他們的?”

李遇程臉上又樂開了花,拉着他坐下,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裏面的場景:“裏面的東西可太多了!還有豹子和大老虎,好吓人的……”

其他人笑着轉回頭,趙夜闌不禁多看了眼,見李遇程無論說什麽,李津羽都十分認真地聽着,還會附和幾句,說點表揚的話來。

“你說咱這右相,文采也不錯,怎麽兒子就這麽無用呢?”阮弦壓低聲音,搖頭直嘆息。

趙夜闌黯然垂眸:“這是李遇程的福氣。”

“這倒是,李遇程碰着這麽一寵他的爹,這輩子都舒坦了,不像我……”阮弦語氣中泛着一絲酸意,旋即笑了起來,“也罷,既然沒有這麽好的爹,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趙夜闌扯了扯嘴角,聲音很輕:“是啊。”

下午溫度升高了些,好在營地有樹蔭遮擋,并不是很熱,趙夜闌坐在椅子上打了會盹,聽見一陣陣馬蹄聲,也懶得睜開眼,反正彙報戰績的聲音不絕于耳。

哪位大人獵到鹿啦,哪家公子又打到狼啦……四周全是些恭喜的聲音,吵得很。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看着這些獵到戰利品的人們,被衆人擁簇着講起了在裏面的經過,引得大家好奇不已。

“聽說那老虎難以馴服,你們可有人去?”

“皇上去了,他……看,皇上這不就回來了嗎?”

大家紛紛望過去,趙夜闌也跟着看了過去,只見趙暄威武不凡地騎着馬出來,衣裳上還沾着血跡,後面随從拉着一輛木板車,上頭放着老虎的屍體,體型龐大,光是瞧上一眼都令人心懼。

大臣們紛紛散開,一邊觀摩一邊不忘說幾句奉承的話。

趙暄心情大好,下令将老虎剖了給大家都分下去,目光瞥見趙夜闌的身影時,忍不住上前笑問:“怎麽樣?”

“陛下威風不減當年。”趙夜闌恭維道。

趙暄朗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到時候虎皮給你,驅寒保暖。”

“多謝陛下。”

趙暄轉身又去看了眼別人的成果,不吝表揚,很是熱鬧。

沒多久,何翠章和鐘越紅也回來了,何翠章獵到了狼王,鐘越紅則擒獲了豹子。

“不錯,兩位副将真是年輕有為啊。”趙暄走到他們面前,朗聲笑了起來,看向鐘越紅時,更是贊不絕口,“鐘将軍身手不凡,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陛下過獎了。”鐘越紅拱手道,行的是軍人之禮。

趙暄欣賞地看了她幾眼,又看向別處:“你們的人都回來了,怎麽沒看見燕明庭?”

“是啊,燕将軍怎地還沒回來?”有人問道。

“将軍與我們不曾在一塊,我們也不知。”何翠章道。

趙暄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還有幾位世家公子沒有回來,便下令大家繼續等待。

“那咱們不妨猜一下燕将軍會帶什麽東西回來吧?”一人提議道。

“可是老虎已經被陛下拿下,狼王和豹子也被捕獲,還有什麽可以獵?”

“還有一只熊,好像還沒人帶回來。”

“對,燕将軍肯定是抓熊了。”

恰在這時,負責人喊道:“報!武狀元獵殺黑熊一只,大雁十二只,鹿一頭。”

“嚯!原來是武狀元的功勞!”

“那燕将軍還能捕到什麽?”

“這林中已經沒有什麽厲害的東西了,說不定将軍是去打天上的九頭鳥了哈哈哈哈。”

衆人哈哈大笑,這時已經有人露出譏笑的表情了,都懷疑這響當當的将軍不會虛有其表吧,連頭獵物都獵不到可還行?

其他及名副将也相繼回來,收獲都不小,一行人見燕明庭沒回來,便自動來了趙夜闌身邊。

趙夜闌側頭問:“他幹什麽去了?”

副将們自然也察覺到了其他人的嘲諷之意,何翠章回道:“我們也沒見到他了……會不會出什麽事啊?”

趙夜闌眉心緊擰,暗中掃視一圈,莫名覺得在場每一個人都可能給燕明庭設了圈套。

一方面是因為燕家軍的權力太大,二是因為自己,與自己結仇的人太多,所以先從身邊人下手。

而平時他們不可能輕易謀害到燕明庭,正好今日趁着春獵的機會,在獵場裏設置點圈套,再放野獸進去,最後再光明正大地宣告是死于野獸之口……

他倏地看向趙暄。

趙暄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側頭看向趙夜闌,對上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時,不由僵了一下。

這麽多年,他曾無數次見到趙夜闌露出過這種危險的眼神,但唯獨不會對自己這樣。每次看向自己時,趙夜闌的眼睛總是脆弱易碎,又夾着難以言喻的情感。

他再看過去的時候,對方又恢複如初,仿佛剛剛只是一個錯覺,甚至還對他溫和地笑了一下,弄得他真的有些懷疑自己是太過勞累,從而産生了幻覺。

不是趙暄,趙夜闌心道。

他很快便清醒了過來,趙暄雖然忌憚燕明庭,可還需要他的大軍,不會使用這種下賤的計謀去謀害燕明庭。

如果想要害他趙夜闌,那更是輕而易舉的事,根本不用大費周章地先去除掉燕明庭。

就在這時,林間響起緩慢的馬蹄聲,衆人聞聲望過去,入口處終于出現了燕明庭的身影。

燕明庭騎着馬緩緩出來,長發半束,發絲因風揚起,目若朗星,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圈。身後明明沒有任何人,卻無端讓人感覺後面有千軍萬馬在蓄勢待發,這便是無形的震懾力。

“兒子!”人群後方一位大人忽然喊了一聲,然後往前擠去,“兒子,你怎麽了?!”

大家這才回過神,看見燕明庭身前趴了個人,那人聽見聲音,無助地擡頭伸出手,“爹,咳咳咳咳……”

燕明庭單手就将他後背拎了起來,旁人馬上去接下來,他又跟那人說道:“令公子險些被野狗咬傷了,快送去看大夫,仔細檢查一下吧。”

“多謝燕将軍!”

随行的有太醫,趙暄馬上命人去查看傷勢。

其他人自然也看出來燕明庭沒有帶回任何獵物,不過救人一命,也算是一樁佳話了,沒人再去冷嘲熱諷。

燕明庭不知自己被暗中嘲笑了一頓,他從馬背上下來,将箭筒随手扔到了何翠章身上去,徑直往趙夜闌面前走去。

何翠章一數:“嘿,将軍,你一根都沒有用,是不是壓根沒有去打獵?”

“誰說沒有的。”燕明庭閑散地說完,發現趙夜闌的臉色有些陰沉,關心道,“你怎麽不高興了?”

趙夜闌靜默地看着他,始終不發一言,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心裏積了團郁氣。

就在他沉默時,忽然間看見燕明庭的胸膛動了動,指了指他的胸口:“這是什麽?”

燕明庭眉眼一彎:“給你的。”

其他幾名副将也好奇地看過來,趙夜闌複又低下頭,下一刻,一只毛茸茸白團團的兔子從他衣襟處露出個腦袋,三瓣嘴一動一動的,睜着一雙無辜的紅眼睛,和趙夜闌打了個照面。

“啊,兔子!”鐘越紅心生喜愛,剛伸手想去撫摸,就被燕明庭拍開了手。

燕明庭揪着兔子耳朵,拎到趙夜闌面前,不管不顧地塞到他手裏,笑道:“抱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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