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卧房裏,燭光已經熄滅,安靜得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趙夜闌一直沒等到對方開口,索性問道:“你在想什麽?南疆的事?”

“嗯。我在想是不是朝中有人弄到了南疆的毒,然後用在了我爹身上。”燕明庭說道。

南疆人非召不得入京,即使使團來了,也是有禁軍嚴加看守,不可能接觸到尋常百姓。而南疆剛向宣朝求和不久,百廢待興,不可能冒險去給老将軍下毒,除非有人和南疆合作,或者是暗中從南疆使臣那偷偷弄到了毒。

“嗯,繼續往下查查誰當時與南疆使臣走得近,如果能知道當時朝觐的細節就更好了。”趙夜闌道,“李津羽當時就在現場,說不定能打探出一點東西。”

“可是要怎麽撬開他那張嘴?”

“等一等,他就會主動送上門來了。”

燕明庭聽到這句話,緊繃的弦總算松了下來,莫名有種安心的感覺,莞爾一笑:“好,聽你的。”

過了一日,李遇程又找上門來了,這次是算好時辰,特地來堵人的。

“腿腳好利索了?”趙夜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轉頭張望一圈,“我看看今天吊在那棵樹上好呢?”

李遇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咬牙,色厲內荏道:“少廢話,趙夜闌,你敢不敢跟我賭一場?”

“賭?”趙夜闌挑了下眉,“我不同意。”

“你為什麽不同意?!”

“同不同意是我的自由。”趙夜闌扭頭沖跑出來迎接的高檀說,“小高,送客。”

“是。”小高得了命令,就把李遇程提溜起來,一路扛到了右相府邸才扔下。

“哎喲喂。”李遇程摔了個屁股墩,揉揉屁股站起來,指着高檀的背影一頓臭罵,“好你個臭小子,等我報了仇,定要将你扒皮抽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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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少爺,你怎麽又去招惹趙夜闌了?”小厮急忙出來扶着他,苦口婆心地勸道,“老爺千叮咛萬囑咐,叫你不要去惹禍,尤其是不要去找趙夜闌的麻煩,你怎麽就是不聽呢。”

“你懂什麽,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李遇程一路被攙扶回房,趴在床上,越想越氣,捶了下床板,“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趙夜闌往日耀武揚威在朝堂上欺負我爹,現在被貶了還敢當衆把我……哼,我已經想到法子報仇了!”

論文,他肚子裏沒有一點墨水,自然是比不贏趙夜闌。論武,趙夜闌身邊那個小厮,還有兇神惡煞的燕明庭,他是哪個都打不贏。

所以他決定另辟蹊徑——賭!

趙夜闌的賭技他是親眼目睹過的,輕輕松松就能贏過去,倒時候只需讓趙夜闌壓下大賭注,他就可以爽快地報仇了。

而且,這事就算是燕明庭也沒法幫上忙,誰讓他們都不會賭呢,哼哼。

“你去把我的私房錢都拿出來。”李遇程低聲吩咐道,“然後拿去找賭坊的夥計……”

後面接連幾天,李遇程都去将軍府攔人,回回都被高檀扛回來摔地上,屁股都快摔開花了。

“你真打算拒絕他嗎?”燕明庭手裏拿着個胡蘿蔔,一邊喂兔子,一邊問道。

“你覺得呢?”趙夜闌坐在書房裏寫字。

“只是緩兵之計吧,你越是不急,他才越會着急忙慌地想拉你去。到時外面的人也都知道是李遇程非要和你賭一場,而不是你刻意為之。”燕明庭說。

趙夜闌無聲點頭。

燕明庭将胡蘿蔔放到院裏,兔子也蹦着離開了書房門口,繼續去啃那根胡蘿蔔去了。

趙夜闌聽見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頭也不擡地說:“去洗手。”

“馬上就去。”燕明庭雙手背在身後,往他紙上一瞧,“你在寫什麽呢?”

“抄抄書罷了,怎麽,有問題?”

“你都閑到抄書了,就不肯給我畫幅大像嗎?”燕明庭賊心不死地問,擡起頭看向挂在房中的山景畫,指了指上面的小人,“這幅畫非常妙,可是如果這畫裏的人能再大些,就更妙了。”

“庸俗。”

“你就庸俗一回又如何?”

“不行就是不行。”趙夜闌放下筆,将他推到門外,鎖上門,折回去繼續安靜地抄書。

“就畫一畫嘛。”窗外露出個腦袋,可憐巴巴地說。

“休想。”趙夜闌走過去将窗子合上,總算聽不見任何噪聲了。

“我出銀子就是了,你開個價吧。”屋頂一塊瓦片被揭開,透進點陽光。

趙夜闌擡起頭,盯着那張聒噪至極的臉,咬牙切齒道:“燕明庭,你再吵我一下試試。”

“你就如何?”

趙夜闌擡袖,手伸進了袖中。

燕明庭眼皮一顫,迅速別開臉,弩/箭的箭矢從他臉頰邊擦過。

他放聲笑了起來:“不錯嘛,方向準頭控制得很好,進步很快,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話音剛落,又是一箭射了過來,當真是好生無情哦。

轉眼到了休沐的日子,趙夜闌晾着李遇程好幾日,總算肯答應他,與他好好賭一局。

李遇程喜出望外,連忙雇轎送他一同去賭坊,摩拳擦掌,勢要将出一口惡氣。

燕明庭在校場內得到消息後,馬不停蹄地往賭坊趕去,何翠章和鐘越紅也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三人到的時候,賭坊裏已經圍得水洩不通,所有人都聚在中間最大的那張賭桌旁,興致勃勃地觀看李遇程和趙夜闌的賭局。

燕明庭費了好半天勁,才從一衆興奮的賭徒裏擠進去,看見趙夜闌風度翩翩地坐在位子上,臉色卻并不好看,反倒是李遇程得意地搖着扇子,桌前一堆銀子。

“現在情況如何?”他問一旁的百姓。

“趙夜闌輸慘咯!”

“我看這李遇程是有備而來,一直不肯松口,賭得越來越大了,好刺激!”

“想看趙夜闌輸得傾家蕩産!”

“李遇程輸了也很意思,這兩人誰輸都好看哈哈哈!”

“不如我們來賭一賭,看看今日是誰勝誰負吧!”

燕明庭又往前擠了幾步,才終于來到趙夜闌身邊,兩人對視一眼,他義正詞嚴道:“趙夜闌,跟我回去,我今天可不會把劍讓你拿去做賭注了。”

一聽這話,其他人紛紛笑出了聲,上次趙夜闌把燕明庭的劍給輸了,還成了賭坊裏的一大笑話呢,現在笑話又來了。

李遇程更是得意,眼睛滴溜轉了轉,目光落在燕明庭身上的那把劍,道:“趙夜闌,就賭上那把劍如何?”

趙夜闌擡眸:“那你又用什麽賭注呢?”

李遇程将面前所有銀子往前一推:“全部。”

四周一片驚呼聲,都迫不及待地看好戲了。

“不行。”燕明庭拒絕,奈何趙夜闌動作更快,将他的佩劍抽出去,往桌上一擺:“成交。”

李遇程頓時一喜,暗中給莊家使了個眼色,而後得意地看着他們二人。

“大人,不要賭劍啊!”何翠章和鐘越紅站在後排,奮力喊道,“那可是将軍的寶貝!”

“你們閉嘴。”李遇程喊道,“既然已經壓在賭桌上了,豈有拿回去的道理,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啊,願賭服輸!”賭徒們齊聲附和。

開盅後,趙夜闌面如土色,李遇程欣喜地往前扒拉銀子,随後拿起燕明庭的那把劍,嫌棄地瞅了一眼,就将其扔給小厮:“拿回去交給廚子吧。”

何翠章和鐘越紅惱怒不已,一時不知是該氣李遇程,還是該氣趙夜闌。

“你看你幹的好事!”燕明庭斥責道,趙夜闌垂着頭一聲不吭。

見狀,李遇程報複心愈發旺盛,一定要這二人傾家蕩産!

“咱們也別一點一點的玩了,幹脆來把大的如何?難道你不想贏回來嗎?”

趙夜闌問:“多大?”

“賭上全部身家的生死局。”李遇程道。

小厮趕緊拉住他,小聲說:“少爺,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呀,不是只打算贏他一點,讓他丢丢臉就收手嘛?”

“去去去,一邊呆着去。”都這時候了,還收什麽手,李遇程将他甩開,直視着趙夜闌,“趙夜闌,我就問你一句,你敢不敢?”

對賭徒最受用的便是激将法了,趙夜闌眼神一閃:“有何不敢,奉陪到底。”

“趙夜闌!”燕明庭臉色黑了下來,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燕明庭,你懂不懂賭坊的規矩啊!”李遇程喊了一嗓子,其他人都高聲應和:“對呀,不許走不許走!”

“放開,不關你的事。”趙夜闌冷聲道,随後掙開他的手,轉身繼續坐回桌邊,看向興奮不已的李遇程,“輸了可不許賴賬。”

“這是自然,我先押黃金萬兩!”

衆人:“嚯!”

趙夜闌也押了同等數額,兩人當着所有人的面,簽下字據。

趙夜闌一開始便押了大,人群中有熟練的賭徒見狀,搖頭嘆息:“這莊家都還沒開始搖呢,他就瞎押了,這賭博啊,純靠運氣可不行。”

“李遇程好歹會還聽聽聲,你們看他是不是在辨聲?多半是李遇程要贏了,這下可好看了。”

“是啊,這李遇程今日也不知怎麽的,賭運這麽好,我看啊,多半是耍了滑頭了……”

“咱們今日不會有幸看到趙夜闌傾家蕩産的樣子吧?”

“我這就去喊朋友們一道來看!”

骰盅停下,李遇程睜開眼睛,笑了起來,豪氣如雲地押了小,搖頭晃腦地扇扇子:“趙夜闌啊趙夜闌,你今日算是完了,論這賭術,你還是嫩了點,小爺我——”

“啊——!”衆人低頭看了眼骰子,震聲喊叫。

李遇程滿意地聽着他們的吶喊與掌聲,擡擡手示意他們安靜一點,然後才扭頭去看骰子:“六……六六六?!”

“啊!不可能!”李遇程難以置信地扒到骰盅旁,明明他聽聲音是三個一!

他目瞪口呆地拿起骰子檢查,臉上血色殆盡,勃然大怒,一把揪起莊家的衣領,“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怎麽會是三個六點?!”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怎麽回事啊。”莊家求饒道。

“怎麽,你買通莊家了?”趙夜闌悠然問道。

其他人頓時嫌棄地看着李遇程,買通就算了,買通居然還能輸了,好丢臉!

“我沒有!”

李遇程立即松開莊家,這時,面前的字據被一只修長的手拿走了,耳邊響起趙夜闌猶如鬼魅的聲音:“給你一日時間,将黃金萬兩準備好。差一兩,我就将你的手腳都剁下來。”

李遇程臉色慘白,手腳無力地跌倒在地,慌張地看向趙夜闌,扯着他的衣裳,說:“我、我們重新再來一局吧。”

“不必,有這一萬兩我就足夠了。”趙夜闌後退兩步,微微一笑,彎腰拍拍他的臉,“願賭服輸的規矩,可是你再三強調過的,該不會你輸了,就想要賴賬吧?”

“對呀,不能賴賬!”何翠章大聲喊道。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起哄,“快回去準備金子吧哈哈哈!”

李遇程只覺得天都塌了,他上哪去弄到這麽多黃金啊!就在絕望之際,他突然看見燕明庭從他身前經過,順手拿起了桌上的劍,另一只手伸了出來。

“幼稚。”趙夜闌說了一句,而後與他不着痕跡地擊了個掌。

“你們一唱一和的,原來是合夥做戲騙我的!”李遇程突然爬起來,追着他們跑出去,“你們設計害我!”

趙夜闌回過身,微笑道:“說話可要講證據,是誰三番五次要我來賭一場的?又是誰買通莊家的?怎麽輸了,還要倒打一耙呢?堂堂右相之子,竟只會耍無賴栽贓嗎?”

衆人指指點點地看着李遇程,李遇程環顧一圈,忽然眼眶一紅,捂住耳朵跑走了。

“小高,跟着他,別讓他尋短見,一定要讓他安全回到府邸。”趙夜闌吩咐道,擡頭看看天色,“李津羽再裝聾作啞,也得為他這蠢兒子出趟門了。”

“嗯,先擦擦手。”兩人坐進轎子後,燕明庭就從懷裏掏出塊帕子,捉住他的手擦了起來。

趙夜闌低頭,奇道:“你今日怎地這麽愛幹淨了?”

“你剛剛摸他臉了。”燕明庭使勁擦着他的手。

“……”

趙夜闌猛地抽回手,神色複雜地看向他,又見他手上的帕子,依舊是上次在校場是給他擦汗的那塊,竟然還留着。

“停轎。”趙夜闌喊道。

“怎麽了?”燕明庭不解地追出去,“怎麽又不坐轎子了?”

趙夜闌自顧自地往前走,燕明庭跟上去,正欲問話,何翠章和鐘越紅也一道跟了上來,何翠章說道:“剛剛真是吓死我們了,差點以為趙大人真的要輸得傾家蕩産了。”

鐘越紅:“那小子真是讨打,還想扔将軍的劍!我好想去打他一頓!”

“不用,他讨厭我,也是情有可原。”燕明庭說道。

“咦,将軍,你手上拿的是什麽?”鐘越紅眼尖地發現他的劍不知何時配在了腰間,手裏拿着卻是一塊織繡錦帕。

“手帕,看不出來嗎?”燕明庭甩着帕子在他們面前晃了晃。

“我的意思是,将軍你為何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鐘越紅可不記得将軍還有這種愛好。

燕明庭下意識看了眼趙夜闌的身影,恰巧趙夜闌回頭看過來,他笑着拿帕子擦擦額頭:“天熱,用來擦汗剛好,有什麽問題嗎?”

趙夜闌:“……”

何翠章和鐘越紅看着他們英勇威武的将軍,竟拿着一塊帕子矯揉造作地擦汗,心道:問題可大了去了!

何況現在已是日暮時分,到底哪裏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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