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趙夜闌回到府中後,一直很安靜,即使看見下人犯錯,也懶得去訓斥。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燕明庭用完晚飯,越看他越覺得不對勁,擔心地跟着他回房。
趙夜闌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然後搖頭。
“這還沒事呢,你都嘆了三回氣了。”燕明庭在他旁邊坐下,“到底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擔心李津羽不來?還是今日累着了?”
趙夜闌一只手擱在桌上,撐起腦袋,擡眼看着他,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如此審視般的眼神,讓燕明庭更加慌亂。
“到底出什麽事了?”燕明庭靠近一點問。
趙夜闌眼底情緒晦澀不明,緩緩問道:“燕明庭,你是不是……”
“是什麽?”
“……沒什麽。”趙夜闌別開腦袋,揉了揉太陽穴,“只是有些累了。”
“那就早些休息吧,我去叫人放熱水。”
“可是等會李津羽……”
“怕什麽,咱今日就不見他,他還能跑了不成。”燕明庭溫聲道,“你也真是累糊塗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趙夜闌被他催促着洗漱就寝,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黑暗中,他悄悄翻了個身,望着地上的人影,擰緊了眉心。
夜裏,趙夜闌聽見高檀的敲門聲,睜開眼睛,正要起身,卻聽見燕明庭先一步打開門,低聲跟高檀說話:“什麽事?”
“右相來了,想見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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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他睡下了,聲音小點。”
“是。”
關上房門後,燕明庭又蹑手蹑腳地躺回地上了。
良久,趙夜闌才緩緩閉上了眼睛,腦海裏又驀地想起燕明庭拿起手帕擦臉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出什麽事了?”燕明庭聞聲驚醒。
“沒什麽,快睡吧。”趙夜闌忍笑道。
隔天一大早,李津羽又來将軍府了,前幾日他不過外出辦了點事,回來就看見李遇程鬧着要上吊,仔細一番盤問,才知道是賭博成性,和趙夜闌欠下了一大筆債。
他一時氣血攻心,險些暈倒過去,指着李遇程半天說不出一句利索的話。
李遇程自知有愧,聲淚俱下地哭訴,又一心求死。
李津羽将他帶進祠堂反省,見他還要鬧,終于忍不住,反手掌掴了他一巴掌:“你個逆子!”
李遇程被他打懵了,從小到大就沒挨過打,每次父親鬧着說教訓他,都不過是帶到祠堂來跪上幾天,從沒有動過手。這下他不哭也不鬧了,知道父親這次是真的動氣了,只敢默默流淚。
“李家現在就你一個孩子了,你要是不好好活着,怎麽對得起拼死把你生下來的娘親,又怎麽對的起你姐姐,她可是為了我們李家才喪命的!”
李遇程身體一僵,連哭都忘記了,滿臉還挂着淚水,詫異地問:“爹,你什麽意思?我姐不是被燕明庭給克死的嗎?!”
李津羽頹然地坐下,滿臉滄桑,顫抖着手捂住半邊臉。
“爹,你把話說清楚啊!我姐到底是怎麽死的?!”李遇程大喊道。
到最後,任憑李遇程喊破了喉嚨,也沒得到答案,只是在祠堂裏跪了一夜。第二日,又被五花大綁地帶去了将軍府,親眼見着他爹彎下腰杆子,向趙夜闌露出笑臉。
“趙大人,犬子頑劣,還請你不要同他一般見識,此事再鬧下去,只怕是會傳到皇上耳朵裏,對大人不妙啊。”
“對我有何不妙的?”趙夜闌不鹹不淡地把玩着玉佩,“是李遇程來府裏頻繁打擾,我才不得不去應約,又是他買通莊家,卻還是輸給了我。眼下你們卻想抵賴,我還想親自告到皇上那兒呢。”
李津羽道:“他既然已買通了莊家,為何最後會反水呢?趙大人,這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若是皇上知道這賭坊背後的主人……”
坐在另一邊的燕明庭聞言,意外地看了趙夜闌一眼,忽然間福至心靈,難怪說趙夜闌回回去賭坊都輸得面不改色呢,感情這賭坊就是他的!
而且,這老頭子看來平日确實在裝聾作啞,掌握的信息還挺多。
他側頭看向趙夜闌,看他會如何應對。
趙夜闌起身走到李津羽身邊,側頭看着他,緩緩道:“你能查出來的事,皇上就查不出來嗎?你以為,皇上為何只撤我的職,卻沒動我的賭坊呢?”
李津羽微微一驚,搖頭嘆息:“既然如此,可否給我們一點時間,讓我們去籌一籌,這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我說過了,就一日時間。拿不出來也行,那就把他的雙手雙腳留下吧。”趙夜闌取出一把短刀,鋒利的刀刃貼着李遇程的面頰緩慢劃過,“李遇程,如果是我輸了,你又會如何做?”
李遇程汗如雨下地盯着這把刀,咬緊嘴不敢松口。
刀刃在李遇程的脖子上劃出一點血痕,李津羽見趙夜闌越發冷漠的模樣,忙道:“趙大人,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
趙夜闌輕嗤一聲,指腹摸着刀刃,悠然道:“我這人吧,就愛點錢財,這萬兩黃金,叫我如何舍得放棄?”
“黃金我拿不出這麽多,但大人若是想要我這官職,随時拿去就是。我這就去告老還鄉,再向聖上舉薦你。”李津羽道。
趙夜闌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我若是想要你這官職,壓根就不會等到現在了。這樣吧,我可以放你兒子一馬,只需要你現在給我下跪。”
“爹,不要!”李遇程破音喊道,“給他就是了,我不要我這手腳了!”
然而他越是說這樣的話,李津羽就越是動搖,良久,他掀開衣袍,膝蓋已經彎了下去,卻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夠了。”燕明庭道。
趙夜闌問:“怎麽,你也要跟我作對?”
“這太過了。”燕明庭不贊同地看着他,然後命人給李遇程解綁,把李津羽扶到書房去,恭敬道,“李大人,對不住了。”
李津羽顫顫巍巍地扶着椅子坐下:“多謝将軍。”
“在下是晚輩,您就別将軍将軍的了,按輩分我還得喚您一聲伯父呢。”
“燕将軍客氣了,你和你父親一樣忠肝義膽有出息,可惜了,是嫣然沒那個福氣。”李津羽嘆道。
“爹……”李遇程也跑了進來,站到他身後,審視着燕明庭。
“令愛之事确實遺憾,只是我有一事想請教請教,令愛到底是何故去世的?”
李津羽愣了一下,閉口不談,李遇程卻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而後盯着李津羽,似乎也想知道實情。
見狀,燕明庭又道:“實不相瞞,此前趙夜闌曾翻閱過先帝的起居注,上面有記載令愛曾在病逝前曾去參加過太後的壽宴,所以我才有些疑慮……您也知道,因為這些事,我也背了不少謠言,所以想查個清楚。”
“爹,真有此事嗎?”李遇程立即道,“我姐不是病了好久嗎?怎麽還會去參加太後壽宴?我姐到底是怎麽死的,你告訴我啊!”
“你閉嘴。”李津羽呵斥道。
半晌,燕明庭忽然冷下聲音:“李大人,我原以為你也是會為子女着想的人,不成想竟如此偏袒。你的兒子頑劣成性,四處招惹禍端,你都肯為他下跪求饒,卻偏偏不肯還你女兒一個真相嗎?”
“別說了,你別說了……”李津羽眼淚猝不及防滾落下來,他捂着臉痛苦地說道。
門外,趙夜闌聽見抽泣聲,轉身回了房間。
李家父子在将軍府呆了許久,快日落時才離開,燕明庭親自将他們護送回府。
李津羽要留人一道用飯,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回去還有點事,告辭。”
李津羽又将人喊住:“等等,遇程的事,趙大人那邊……”
“我去跟他說說,您放心吧。”
回到将軍府後,下人告訴他趙夜闌已經用完飯,去書房了。
他匆匆吃完飯,就大步流星回到屋中,看見趙夜闌正在教小高識字。聽見腳步聲,趙夜闌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指着紙上的字說:“你個蠢貨。”
高檀呆呆地擡起頭:“?”
“愚不可及。”
“別罵了別罵了,再罵就更傻了。”高檀抱着頭就往外跑,“我不要習字了嗚嗚嗚……”
燕明庭望着他狼狽逃竄的背影,笑道:“他又聽不懂你在指桑罵槐。”
“某些人聽懂了就好。”趙夜闌收拾好桌面,頭也不回地往卧房走去。
“這不能怪我啊,咱之前就說好了的,只是利用李遇程的賭債,讓李津羽幫我們調查線索而已。”燕明庭追上去,與他同行,“可沒有讓他下跪這一說法。”
“怎麽,心疼起你前岳父了?”趙夜闌冷嘲熱諷道。
“那怎麽能是前岳父呢,都沒成親,不作數,只是敬他是長輩罷了。何況我爹以前和他關系還不錯,不然也不可能答應與他結為姻親了。”
“是是是。”趙夜闌踏進屋內,迅速脫了外衣,往旁邊一扔,被燕明庭接住,妥帖地放到一旁。
“我就是瞧不上你們這副既想達成目标又狠不下心的樣子,說好聽點叫善良,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愚蠢。”趙夜闌坐到床邊脫靴,忽然面前籠下一層黑暗,他下意識擡起頭,險些撞上燕明庭的鼻子,往後一仰,眼神閃爍,“你這是幹什麽?”
燕明庭彎下腰,雙手撐着床沿,将他圈在兩臂之間,借着幽幽燭火,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臉上游弋,道:“我也瞧不上你這副樣子。”
趙夜闌眉眼一跳,微微眯起眼,眼底情緒翻湧:“我怎麽了?”
“你為何要故意使壞?”
“什麽意思?”
“你要他下跪,無非是知道我會看不下去而出手相助,你唱白臉我唱紅臉,好讓李津羽對我感激涕零,放下心防,再加上我和父親的身份,令他甘願與我為伍罷了。可是你又何苦非要這麽做呢?明明還有很多辦法……”
“這個是最有效的。”趙夜闌道。
“可惜了……”燕明庭倏地一笑,“我已經跟他說明了,你并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只是為了幫我而已,他也聽懂了。”
“你!當真是蠢貨!”趙夜闌面色一凜,“叫人知道你與我為伍,誰還會為一心一意你辦事?”
“為何不會?你看何翠章和鐘越紅,他們哪個不是在無形中都聽任你調遣了?而且,你不過是寧願自己背上罵名,也要助我一臂之力而已,你與我為伍,是我的榮幸才是。”
“我沒有。”趙夜闌賭氣側過頭。
“夢亭。”
趙夜闌一怔,緩緩看向他。
“你一向都是如此行事嗎?”燕明庭輕聲問,“你又為趙暄背了多少罵名?”
趙夜闌喉嚨一緊,好半晌,喉結才滾了一下,晦澀道:“不關你的……”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燕明庭忽然問。
“你說什麽?”趙夜闌一呆,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就将他攬進懷裏。
猝不及防的溫暖讓他很不習慣,心裏亂成一團,下意識就要推開,耳邊卻響起燕明庭的聲音。
“我不喜歡你這樣,以後不要拿自己的名譽去賭了,這樣不好。你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你還有我,有事咱們一起商量,好不好?”
趙夜闌身體很僵硬,好似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好不好?”燕明庭又問了一遍。
趙夜闌手指微動,半晌才閉上眼,調整呼吸,而後,他聽見了自己幹澀的聲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