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趙夜闌将剩下的東西都交由覃管家去安排,帶着小高去了卧房,取出一張房契,交到他手裏:“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也該成個家了。你拿着這房契去看看屋子怎麽樣,看看需不需要重新修葺,再置辦點新物件,再去找個喜歡的姑娘吧。”
小高看看房契,再看看他,忙後退兩步:“大人,我要的是糖葫蘆,不是房契啊。”
“我知道。”趙夜闌直接塞進他腰帶裏,附耳低聲道,“你長大了,該有自己的去處了。若實在找不到好的去處,便去找你叔公安排,他自會給你重新安排一份好差事的。”
“我不要叔公。”小高嘴巴癟了癟,“大人,你這是怎麽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趙夜闌嘆氣,好言相勸道:“難道你就不想娶妻生子嗎?”
“不想。”小高毫不猶豫道。
“……”
“娶妻生子就會變成覃管家那樣的糟老頭,我就要跟着大人。”小高忽然問道,“大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
“我爹去世的時候,就是你這樣的!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小高說着說着,眼睛都紅了。
“行了行了,還沒死呢,我不會死的。”趙夜闌哄騙道,“既然你不想娶妻,那就留下吧。”
“嗯!”小高擦擦眼淚,猛點頭,突然一頓,又飛快地擦了起來:“将軍來了。”
趙夜闌看向外面,燕明庭果然走了過來,他低聲道:“今日我們說的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知道了。”小高離開前,又小心翼翼地指着他手裏的糖葫蘆,“這個能給我嗎?”
燕明庭一走進屋子,就看見趙夜闌将最後一根糖葫蘆也給了小高,正欲開口,卻見小高淚眼婆娑地轉過身,拿着糖葫蘆就跑出去了。
他幾度張口,半晌才問道:“小高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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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了。”趙夜闌不換不忙地坐下,旋即想起還買了些吃食,又起身去找吃的。
“我可看到了啊,你剛剛把糖葫蘆給他了。”燕明庭跟上去,在他旁邊轉個不停,發覺他買了好些美食回來,心道這距離生辰還有好幾日,也不怕放着壞了嗎?
“怎麽?你也想要?”趙夜闌取出會春樓的醉蝦,打開紙袋,頓時香飄四溢。
“嗯,我也想家了。”燕明庭脫口而出。
趙夜闌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是在誰的家?”
“哦……我的意思是,我想爹娘和弟弟了。”
“那你吃不吃這些?”趙夜闌指着帶回來的大魚大肉問道。
“不,我就要糖葫蘆。”
“什麽毛病?”趙夜闌順手拆開旁邊的一個紙袋子,裏面恰好是幾根糖葫蘆,便悉數給了他,“拿去吧。”
燕明庭滿意了,拿着糖葫蘆走到一邊,聽見趙夜闌召集所有的下人,把那些大魚大肉都分了下去。
燕明庭:“?”
最後,燕明庭一邊吃着糖葫蘆,一邊看着下人們魚肉雞絲吃得好開心,後悔不疊。
“你今兒是怎麽了?”燕明庭禁不住問道。
“一不留神買多了,放久了也要腐臭,不如叫大家都嘗一嘗。”趙夜闌道。
燕明庭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可是接下來幾天,趙夜闌都有些反常。
先是花大價錢給府裏添置了好些物件,桌椅換成了上好的花梨木,木制屏風替換成了琉璃的,院裏的雜草都拔了,雞圈的籬笆修補了,魚塘裏也扔了些錦鯉,連“紅燒”都有專屬的特大籠子了,看樣子是恨不得把将軍府整個重新翻修一遍。
“不対勁,很不対勁。”燕明庭站在大堂內,看着又外出去采買的趙夜闌,微微眯起眼睛,問一旁的覃管家,“他這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這還不明白嗎?”覃管家笑得一臉歡喜,“大人這明顯是在為你的生辰做準備啊,大方修葺府邸,不就為了讓你住的舒心嗎?”
“那他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給你的賀禮吧,畢竟頭一次為你慶生,拿不準主意,便多買一些嘛。”
燕明庭恍然大悟地點頭,豎了個大拇指:“還是覃叔看得通透。”
覃管家笑呵呵地摸着胡子,剛神氣了一會,就拿起掃帚去清掃府邸了。
“対了,覃叔,你去西邊收拾一間廂房出來。”燕明庭想起另外一件事。
“誰要用?”
“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先備着吧。”
昨日他收到了鐘越紅的信件,按照路程,快的話也就這兩日才到達邊關,所以這封信是在路上的驿站裏寫的。信中簡要說了幾句路上的事,随後才提到她在驿站碰見了左冉。
左冉獨自一人往京中趕來,說是要來找将軍,卻行色匆忙,連口水都沒喝一口,就快馬加鞭趕路去了。
鐘越紅也沒能問出緣由,只知是出事了,便趕忙寫信寄到京中來,事先通知一聲。
如果是晝夜不停趕路的話,左冉應當與信件抵達的時間差不多。不管出了什麽事,一見便知。
臨近晚膳時分,趙夜闌還沒有回來。燕明庭走到大門外張望了一會,一個男人跑到他跟前問道:“請問燕将軍在府上嗎?”
“我就是。”
“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男人遞給他一封信,然後就跑了。
燕明庭打開一看,上面寫着一個地址,他将信揣好,沿着僻靜的小路行走,來到了一個農家小院前,按照信中指示,他接連扣了五聲門,房門才打開。
燕明庭看向開門的小高,道:“什麽事?”
“裏面請。”小高示意他趕緊進去,然後守在門口。
燕明庭将信拿出來,朝桌邊的人走去,随後放到他面前:“這麽大費周章地叫我來這裏,是出什麽事了?”
“無事就不能喊你出來了?”趙夜闌反問道。
“自然是可以的。”燕明庭笑了笑,在他旁邊坐下後環顧一圈。屋內只點了一支蠟燭,環境有些昏暗,他只好将椅子往旁邊挪一點,方便看清楚趙夜闌的臉。
趙夜闌側過頭,他不偏不倚地回視,龇牙一笑:“特地跑到這裏來見面,到底所謂何事啊?”
“給你介紹位朋友。”
“朋友?誰啊?”
話音剛落,門外又響起了不輕不重的五道敲門聲,小高透過窗子往外瞧了一眼,才打開門。
燕明庭疑惑地看向大門口,一時沒看清,待対方走進來後,才瞠目結舌地指着來人,半晌說不出話。
來人似乎也沒想到還有旁人在,原地怔了一下,才疑惑地看向趙夜闌:“将軍怎麽在此?”
“無妨,進來吧。”趙夜闌道。
“是。”來人收斂起驚訝的神情,鎮定地走過來,在他另一側坐下,恰巧與燕明庭面対面。
這下完全看清他的相貌了,燕明庭難掩內心的驚訝,大驚失色道:“阚川?!”
“燕将軍,久仰,早就想登門拜訪,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卻不想是在這裏與你會面。”阚川微微一笑,言談舉止間和趙夜闌還有幾分相似,一看便是耳濡目染,又或者同道中人。
“你、你們……不是針鋒相対嗎?”燕明庭震驚得久久不能回神。
不怪他壓根沒往此處想,他從回京後,頭一次和趙夜闌一起上朝,便親眼目睹了阚川請求廢除趙夜闌的官職,又從百官口中得知這兩人朝堂上經常發生口舌之辯,即使趙夜闌去了翰林院,也時不時被阚川反複提及鞭撻。
本來他還挺欣賞阚川的性子的,若不是他總公然辱罵趙夜闌,說不定還能結交成好友,實在是沒想到哇……
“看來這障眼法連燕将軍都被蒙騙過去了,是不是說明我演技尚可啊,趙大人?”阚川笑着看向趙夜闌,趙夜闌亦是一笑。
“那當日朝堂上你請求廢除他的職務,實際上是……”
阚川看了趙夜闌一眼,見他沒有反対,便知今晚特地找他前來的用意了,是想交代底牌給燕将軍,看來他們的關系比自己想象中要更近一些。
“是趙大人的主意。”阚川道。
燕明庭一點就通,想必是趙夜闌從賜婚聖旨中看出皇上背後的用意,索性以退為進,讓阚川來當這個首當其沖的人,因此備受皇上賞識,成為清流們的擁趸,破格擢升也沒有出現異議。如今成了新的殿前紅人,卻沒有人像辱罵趙夜闌一樣去辱罵他,反倒得了不少支持的力量。
而趙夜闌看似退出了朝堂,實則依舊把握着最大的力量。而且也不用整日上朝,腹背受敵,避到翰林院去偷閑,與一群進士打交道,反而輕松快活。
燕明庭起初見他被貶後毫無頹廢之色,只當他是樂觀的接受命運安排罷了,卻不想原來早有安排,他還是小瞧了趙夜闌啊。
“那上次我們提前得知越紅進宮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的?”
“不錯,皇上找我商議此事,我想着此事非同一般,便将消息傳給了趙大人。”阚川說道。
原來這就是趙夜闌安在朝中的人,當時警告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如果把朝中眼線給暴露了,确實後患無窮。
難怪恩榮宴上,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呢。
“大人,近日右相在朝堂上好幾次以政務繁多為由,向皇上納谏邀請你重回朝堂,被我暫時攔了下來,這事你看如何處理為好?”阚川問道。
“攔下來,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趙夜闌知道李津羽是為了償還他兒子的賭債,又或者是為了燕明庭,才有此舉。但李津羽畢竟不知道他是故意退下來的,幸虧阚川機警,沒有得到他的授意前,及時反対了李津羽的建議,這也讓清流們更是対他馬首是瞻。
“好。”阚川又說道,“昨日蒙族王室來信,想與公主和親,你覺得這事和還是不和?”
“我朝如今公主只有一位,還未及笄,自然是不和。”
“皇上也是這個意思,不過老王爺卻堅持要和親,他想讓自己的女兒以郡主的名義出嫁。”
老王爺乃是先皇的弟弟,一個閑散王爺,家裏只有幾個女兒,擔心家産無人繼承,一邊納妾生子,一邊四處用女兒拉攏權貴,這下竟然将主意打到蒙族王子那邊去了。
趙夜闌篤定道:“堅決不行,蒙族人才投降,咱們就送公主郡主去和親,還有什麽威信可言?蒙族這不過是在試探,一旦見我們退讓,往後要求的只會更多。再者說了,他們是不是忘了是怎麽投降的?燕家軍雖然班師回朝了,可還沒死呢,有何可懼?”
燕明庭為之一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沒錯。”
“好,那明日我便與那老王爺好好争一争。”阚川笑道。
趙夜闌颔首,還有另一件事要囑咐:“淮南地區水報信件中稱可能有洪災之險,朝廷已經下放災銀,但我卻聽江南來的人說已晴了十來日,這事去派人核實核實,到底是江南人口誤,還是水報員謊報災情。”
“是。”阚川憂慮道,“天災最難,朝廷一接通知便準備了銀兩,唯恐耽擱了災情救治。這水報員又是剛設置不久的官職,就怕有人利用這個和天氣多變為由,虛假瞞報。”
燕明庭聽着他倆讨論起朝堂上的事,漸漸接受這個事實,沒料到這濃眉大眼的阚川,竟然也是和趙夜闌一夥的,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趙夜闌說得多了,咳嗽了兩聲,阚川關心道:“大人你這身體如何了?”
“還是老樣子。”
“平時可要多注意些啊,我還等着你風光回來,與你一道共事呢。”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燕明庭仔細回想了一下,想起趙夜闌撤職的那日,散朝後阚川曾當着百官的面說:“趙大人,我很期待再次在朝堂上見到你。”
趙夜闌又是怎麽說的?哦,他說:“等我重新回來的時候,你最好還活着。”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燕明庭,都以為他們是冷嘲熱諷,卻不知是戲中有真言啊。
蠟燭快要燃盡,夜已經深了,趙夜闌讓燕明庭先一步離開,然後打開一直擺在桌上的盒子,裏面放着一対玉如意和金鎖,道:“你孩子快出生了吧?到時我可能無法親自到場喝杯滿月酒,便先私下将見面禮交付于你吧。”
“大人,你這是做什麽?孩子得秋天才出生呢,現在就送見面禮,未免太早了些。”阚川道。
“只是路過時碰巧看見了,便買了下來,你若是不喜歡,我再重新換一個禮物就是。”
阚川忙笑着收起來:“夠了夠了,那就多謝趙大人了。既然提到孩子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大人你可否願意做我孩兒的義父?”
趙夜闌眨了下眼,道:“不……”
“大人你先別急着拒絕我,反正我和郦娘只認定你了,我倆能在一起,多虧了大人你。其他那些感激的話,我就不再贅述了,我能有今日全虧了大人,我唯一敬佩的人也只有你,畢竟不是誰都能甘願背負這麽多罵名的。”阚川擲地有聲道。
趙夜闌倒覺得自己沒他說得這麽偉大,反正這些糟心事都是趙夜闌做的,與他趙夢亭又有何關?
“此事還是等你孩子出生後再說吧,現在提這些還為時尚早。”
屆時他已在世人眼中消失,趙夜闌這個名字,伴随着污名也罷,權力也罷,都會随着時間被徹底掩埋在歷史的墓碑裏。
而活着的是趙夢亭,自由一生。
談話結束後,兩人前後腳離開,趙夜闌走出院落一段距離,就聽到後面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我想等等你,不成嗎?”燕明庭道。
趙夜闌聳聳肩,繼續往前走,這人也不跟上來,始終與自己維持着一小段距離。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対方。
燕明庭笑道:“我就想看看,你這身後,到底還有多少人呢?”
趙夜闌眉頭一挑:“那你看見了多少人?”
“我橫看豎看前看後看,你這後面……”燕明庭手指轉了一圈,最後指向自己,“也就我一人。”
趙夜闌嘴角勾了一下。
晚上躺下後,燕明庭才好奇道:“阚川如今的勢力已經大了許多,你就不怕哪天他不聽你的話,反咬你一口?”
“我敢給他向上的權力,自然也有将他拉下來的法子。”趙夜闌道,“而且他生性重情重義,不會輕易反水。你若是以後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盡管去找他。”
“你今日特地讓我見他,現在又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想讓他幫我查父親的案子?”燕明庭問道。
趙夜闌沉默了一瞬,道:“我也會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幫你的忙,阚川是個不錯的人選,你可以多觀察些時日,再做決斷。”
這正是今日他組織這場會面的原因,如果說離開前,還有什麽是能為燕明庭做的,便是這件事了。
“你是不是想撂挑子了?”燕明庭道,“所以才找了個接盤的人來?”
話糙理不糙。
趙夜闌反激道:“不過是想為你多找幾個信得過的人,你愛用不用。”
燕明庭果然沒再吭聲了。
隔天,趙夜闌從翰林院回來,老遠就聽見熱鬧的動靜,随後轎子停了下來,他走出去一看,原是有人一次性納了兩位美妾,來往瞧熱鬧的人把路都堵住了。
他只好吩咐轎子繞回去,自己帶着小高步行過這段路程,餘光瞥見站在門口滿面紅光的主人,年輕得很,一直炫耀自己的妾室多麽驚為天人。
妾室……
自己走了以後,燕明庭也會重新娶妻納妾了吧?燕家本身就人丁稀少,若是他這個皇上硬塞進去的男人死了,續弦生子再正常不過。
他正想得出神,忽聽耳邊響起一道風涼話:“你在看什麽呢?也想看看人家的美妾嗎?”
趙夜闌一驚,回過頭去,鼻翼擦過燕明庭的臉頰:“你怎麽在這?”一天天神出鬼沒的,是有多閑?
燕明庭若無其事地眨眨眼,又佯裝怒道:“我恰巧經過,就看見你站在這望着別人府裏的美人發呆呢。”
趙夜闌不欲與他争辯,繼續前行,燕明庭緊随其後。繞過幾個巷子,進入主幹道,眼見着就要到将軍府了,突然不遠處有人喊了聲燕明庭:“将軍!”
兩人一同回過頭,就見一匹馬急停下來,馬蹄高高揚起,險些踩到趙夜闌,燕明庭及時将他拉開,站到一旁去。
馬背上坐着一名年輕女子,臉龐白皙,五官英氣,卻又不失風采,明眸善睐,只是衣衫有些髒臭,頭發淩亂,嘴唇幹涸,風塵仆仆的樣子着實有些滄桑。
“左冉。”燕明庭看清來人,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你認識?”趙夜闌話音剛落,就見那名女子幹脆利落地下馬,雙膝卻好似沒有力氣一般,膝蓋一彎,燕明庭剛伸手準備去扶,対方就直接載倒在燕明庭的身上。
趙夜闌:“……”
“将軍,出事了。”女子眼淚奪眶而出,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你幫幫我們,行不行?”
見狀,燕明庭就知是大事不妙,忙攙扶着她:“先回去細說,廂房已經給你備好了。”
趙夜闌立在原地,望着他們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裏閃過一絲厲色。
——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也就罷了,居然連廂房都一聲不吭備好了?
他給小高使了個眼色,寒聲道:“去讓顧袅袅查查,這位來歷不明的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