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府中已經忙作一團,燒熱水的燒熱水,打掃廂房的打掃廂房。趙夜闌站在院子裏,看着來去匆匆的下人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主子要進門呢。
燕明庭帶着女子去了廂房,又讓她先沐浴後再好生說事,然後便去通知其他副将,順便請了位大夫回來。
左右無趙夜闌的事,他拿起魚竿去後院的魚塘邊垂釣,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一條也沒釣上來,他臉色比魚塘還沉,倏地收回魚線,氣鼓鼓地扔到一旁。
小高重新給他撿起來,開始挽褲腿:“大人,要不要我也跟将軍一樣,下去給你撈兩條?你想吃什麽?”
“不用了。”趙夜闌黑着臉說完,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憤憤地看向魚塘。
“天都快黑了,你怎麽跑這裏來釣魚了。”燕明庭詢問道。
“誰規定了天黑就不能釣魚了?夜釣你懂不懂?”趙夜闌沒好氣道。
“好吧,是我不懂你們的雅致了。”燕明庭真以為自己耽誤了他的事,便叮囑道,“那你等會別忘了吃晚飯,我先去前院看看情況。”
趙夜闌生氣地回過頭,卻見他已經轉離去了。
太陽沉了下去,天空只餘最後一點灰白,轉眼便陷入了黑暗。趙夜闌安靜地在魚塘邊坐了會,聽着前院的動靜,直到小高開始拍蚊蟲提醒他回屋時,才站起身緩步走出去後院。
“哎呀,大人你釣完魚啦?快去吃飯吧,就等你了。”覃管家跑來尋人,連忙領着他去大廳。
剛走到門邊,就聽見嘀嘀咕咕的談話聲,他踏過去,談話便中止了,女子警惕地看向他,顫顫巍巍地給他點了頭以示友好。
桌上擺了不少好菜,卻并沒有人動筷。
“你來啦,快坐吧。”燕明庭見他來了,起身給他拉開椅子。
趙夜闌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那名女子,沐浴後換上了身丫鬟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煥然一新,只是眼眶依舊有些紅,燕明庭安慰她:“沒事,等吃完飯,我們再好好商量商量辦法。”
女子點點頭,卻沒有任何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碗筷,說聲抱歉就匆匆跑回了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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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庭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回過頭時,察覺到趙夜闌陰沉的視線,介紹道:“她叫左冉,是在邊關認識的朋友。”
哦,邊關的朋友啊,大老遠趕回京城,真是感情深得很吶。
燕明庭:“她也曾參加過作戰,和鐘越紅一樣是個擅武的。但是她不想要功名,所以之前沒有與我們一道回京,隐去了她的功勞。”
哦,不為功名的好女子,又一身武藝擅作戰,和你多般配啊。
燕明庭:“我們認識也是因為她和朋友外出游玩,碰見運送軍糧的隊伍受困,于是幫了個忙,及時送到前線,救了我們大家的命。”
哦,還有救命之恩,那豈不是要報恩了?
燕明庭匆匆吃了兩口飯,突然聽見趙夜闌問道:“她喜歡你,還是你喜歡她?”
“噗——”燕明庭險些将嘴裏的東西噴了出來,猝不及防地卡住了嗓子,重重地捶着胸口。
“将軍!左冉來了?将軍,你怎麽了!”何翠章一沖進來,就大喊大叫個不停。
一同來的還有其他幾名副将。
燕明庭:“咳咳咳咳……”
何翠章連忙給他推背捶胸,可算是把咳嗽止住了。
燕明庭喝了好幾口水,才覺得嗓子眼舒坦了,指了指院門道:“她在西廂房。”
“嘿,這丫頭怎麽一聲不吭就來了,我去瞧瞧出什麽事了。”何翠章一溜煙就跑進去了。
燕明庭擔心他沒頭沒腦的,反戳中了人家的痛點,只好帶着其他人跟上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回頭和趙夜闌解釋道:“我先去看看他們,等會再回來跟你解釋,我和她就是戰友關系而已。”
說罷便一同消失在了視線範圍內。
用過飯後,去西廂房的幾人還沒有出來,趙夜闌便去沐浴,躺在床上,早早睡下了。
何翠章離開的時候已是深夜,燕明庭回到房中,一片漆黑,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喊道:“夢亭,你睡了嗎?”
趙夜闌閉着眼,并沒有回話。
燕明庭又喊了一聲,仍舊沒有回應,只好去鋪被褥睡覺了。
卧房是在東邊,與西廂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離,趙夜闌忍不住想這姑娘什麽時候會搬到東邊來呢?
也許是即将要離開,腦海裏不斷浮現起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夜不能寐,又不能翻身,以免吵醒燕明庭。
夜裏總是時醒時睡,都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
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夢,只對最後一個印象深刻。
夢裏燕明庭在他“死”後不到一個月就續弦納妾,一年就添了一雙兒女。幾年後他的墳頭已經長滿了草,燕明庭卻妻妾成群,精神抖擻地帶着家眷們去給他祭拜,跟孩子們說多虧了這個墓裏的人死得早,他才能有這麽多孩子,往後還要那幾個美妾,給燕家開枝散葉……
趙夜闌倏地睜開眼,怔忪片刻,才一把掀開被子,下床去踢了燕明庭一腳:“起來!”
燕明庭“嗷”了一聲,才茫然地睜開眼,看着外面濃墨般的夜色,問道:“出什麽事了?”
“該上朝了,快滾出去!”趙夜闌沒好氣道。
燕明庭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爬起來,轉瞬又高興起來,難道是想效仿阚川的娘子,陪他一道早起嗎?
趙夜闌看着突然興奮地洗漱穿衣的人,臉色更難看了:“滾得倒是很積極。”
“啊?”燕明庭不明所以地配上劍,摸不着頭腦地出門去,片刻後又折回門口,低聲說道,“對了,若我回來晚了,你幫我盯着點左冉,別讓她一個人亂跑了。”
瞧瞧這一副挂懷的樣子!
趙夜闌咬着牙闩上了門,卻是怎麽也睡不着了,一閉上眼就是燕明庭帶着妻妾孩子給自己墳頭除草的畫面,氣得直接起床,把小高從床鋪上拽起來,去後院殺了兩只雞。
“大人,你怎麽起這麽早啊?”覃管家接過小高手裏的雞,拿去交給廚房,今天中午加餐。
不一會兒,覃管家發現雞圈裏的雞又被殺了兩只,再次交給廚房後,總覺得這雞不夠殺了,吩咐丫鬟出去買幾一些雞苗回來,不然這圈裏遲早得空蕩蕩。
用早膳的時候,那位姑娘被覃管家一道請出來用飯了,經過一晚上的休息,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只是腿腳還有些不利索,走路時有些晃,見到他時也知道喊人了:“趙大人,久仰大名。”
“先吃飯吧。”趙夜闌點點頭,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有意無意地觀察着她的動靜,卻發現她也在暗中打量自己。
猝不及防對視上了,兩人同時尴尬地收回視線。
左冉又強迫自己吃了幾口,便站在大門口翹首以盼,問一旁的侍衛:“将軍什麽時候回來?”
侍衛說快了,她便有跟個望夫石一樣守在門口,來回踱步。
趙夜闌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地繼續吃飯。
這時,覃管家泡了杯茶,喊道:“左姑娘,大夫說你這腿和膝蓋都磨破了,要好生休養才行,你還是進來坐着等吧,将軍很快就回來了。”
“你這是泡得什麽茶?”趙夜闌忽然問道。
“大人你忘了麽,這是老夫人親自種的茶樹,自家采的茶葉啊。”覃管家回道。
是了,自家茶葉,只招待貴客呢。
趙夜闌自從剛進門第二日見過這茶葉,就再也沒見過它的蹤影了,至今也有不少客人來過将軍府,就連李津羽堂堂一右相也沒能喝上這一杯茶,竟叫這來歷不明的姑娘喝上了。
這飯是吃不下了,他擱下筷子,便帶上小高出門去翰林院。經過大門時,左冉喊了聲趙大人。
趙夜闌疑惑地看向她,她卻欲言又止,幾度張口,最後又搖頭道:“沒事,大人慢走。”
一上午過去,阮弦走到趙夜闌身邊,奇道:“趙兄,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出什麽事了?”
趙夜闌一愣:“沒有的事。”
“還沒事呢,你看你畫的是什麽?”阮弦指了指他桌上的畫。
趙夜闌低頭一看,原本繪制的地圖上赫然多了一只王八。
“……”
“你這是在畫誰呢?”阮弦打趣道,不遠處的王桂生聞聲走過來,瞧了一眼,也笑了起來。
“都沒事幹是吧?”趙夜闌睨了他們二人一眼。
“馬上就是午膳時分了,有事那也是該吃飯了,走走,去看看今日有什麽菜肴。”阮弦說道。
翰林院有特供的午膳,方便居住較遠的官員中午不回家。也可以像阮弦一樣自帶飯菜,他妻子燒得一手好菜,只是近日天氣炎熱,為避免食物變味,才沒有提食盒來跟大家夥炫耀。
自然也有住得近的官員,寧願回去一趟,也不想吃這換湯不換樣的午膳。
趙夜闌平時會留下來,只是并不會吃這裏的東西,而是命小高從外面的酒樓裏外帶幾份像樣的食物過來。只有他是吃的又貴又舒服,別人羨慕不來,只能暗自诟病。
“大人,我來啦!”小高站在大門外喊道。
趙夜闌疊好王八圖,順手揣進懷裏,出去接食盒,眼見着小高轉身要走,忽然說道:“等等。”
小高站在原地等他吩咐,他轉頭将食盒交給了阮弦和王桂生:“我有點事得回去一趟,這個你們拿去吃吧。”
“這如何好意思。”阮弦笑眯眯地接過來,按着王桂生的腦袋,沖他鞠了個躬,“趙兄放心,我倆一定能全部吃光!”
趙夜闌匆匆離開翰林院,雇了頂轎子回将軍府去,片刻後喊道:“快點。”
轎子很快便到了将軍府,剛一停穩,趙夜闌就快步走了出來,而後整整衣衫,故作随意地帶着小高走進去,恰巧趕上府裏的午膳。
正在說話的幾人停了下來,何翠章喊了一聲:“趙大人,你回來啦。”
正埋頭和左冉商議事情的燕明庭一頓,擡起頭來,欣喜道:“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趙夜闌有意無意地看了眼他和左冉快湊到一起的樣子,不動聲色道:“有卷書落在書房了,回來拿一下。”
“那你用飯了嗎?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點?”燕明庭馬上吩咐下人去再拿一副碗筷,然後将何翠章趕到另一邊,為他騰了個位子。
趙夜闌剛一坐下,便瞧見了擺在中間的紅燒兔頭:“這是什麽?”
“紅燒兔頭。”何翠章說道,“左冉就最喜歡吃這道菜了,她……”
趙夜闌倏地起身,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們,最後怒氣沖沖地往後院走去。
“大人他這是怎麽了?”何翠章疑惑不已,“我剛剛說錯話了?”
燕明庭看向桌上的兔肉,似乎想到了什麽,獨自去後院找人,果不其然,看見他站在兔籠前,盯着正在吃菜葉子的紅燒看。
“你該不會以為我們把紅燒給紅燒了吧?”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轉身看着他。
“怎麽會呢,都沒經過他爹的同意,誰敢動它?”燕明庭揶揄道,然後拉着他的手腕往大廳走回去,“外面熱,先去吃飯。”
兩人走到廊下,趙夜闌忽然甩開他的手,驕矜地負在身後,質問道:“那女人是誰?”
“左冉啊,我們在戰場上認識的朋友……”
趙夜闌打斷道:“她特地來找你,到底所為何事?”
“這個……涉及她的私事,我不方便跟你細講。”燕明庭含糊道。
“好,我知道了。書已經找到了,我該回翰林院了。”趙夜闌與他分道揚镳。
“等等!”燕明庭立即抓住了他,“這事我不好跟你講,但是可以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跟你講,行嗎?”
趙夜闌挑了下眉,轉身便往大廳走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事。
兩人重新回到桌邊,左冉眉心都要擰成結了,低聲問燕明庭:“将軍,這事你能不能幫上忙?若是不能,我今日就得南下了。”
“你一個人去就是送死,我随你一道南下。”燕明庭回道,“正好今日早朝有人彙報江南地區出現了大批土匪,官兵遲遲不能捉拿完畢。皇上就想讓我帶兵去剿匪,争取能夠招安。到時你随我一道去,順便期去瞧瞧那淮州知府,到底是個倔骨頭。”
“多謝将軍。”左冉激動不已。
趙夜闌咳嗽了兩聲,燕明庭才說道:“左冉,這位是我跟你提過的趙夜闌,你回來得急,應該還不知道越紅前陣子差點出事了吧?”
“什麽事?”
“我來說我來說。”何翠章搶過話頭,繪聲繪色地給她講起了鐘越紅險些入宮為妃的事,聽得左冉一會皺眉一會欣喜的,最後看向趙夜闌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樣了。
“他是我如今最相信的人了。”燕明庭沖着左冉說道,趙夜闌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是信得過我,可以把你的事與他講一講,說不準還得需要他幫忙從中斡旋。你也知道我剛回京不久,官場上的事與戰場始終有些差異,他更适合處理這種事……”燕明庭說道。
左冉點了點頭,咬了下嘴唇,随後殷切地看向趙夜闌:“趙大人,你可否願意幫幫我,如果能救出平綠,我左冉願意一輩子供你差遣,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姑娘言重了,你且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趙夜闌面不改色道。
左冉看了看四周,道:“我們可否去書房?”
幾人輾轉到書房,左冉又看了一眼燕明庭與何翠章,見他們都十分信任趙夜闌,便開口道:“我有一好友,乃是淮州知府之女,早年家裏與江南富商,也就是我家公子,有過婚約,但公子卻與別的女人暗通款曲,她就主動退婚了。老夫人又想讓我嫁給他做妾,我那時還不知為妾是怎麽回事,幸好認識了她,她不嫌棄我出身卑賤,還教我讀書習字,教我如何做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聽話的下人。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我準備逃出淮州,卻得知她也有這個計劃,我倆便約定好一同出去游歷江湖,看看外面的世界……”
“等等。”趙夜闌覺得這故事有些耳熟,“那家富商,該不會是姓王吧?那王公子還被一燒火丫頭給燒死了?”
“你怎麽知道?!”左冉目露驚訝之色。
何翠章同樣震驚:“不愧是趙大人,這都能算出來?!”
“……”趙夜闌涼涼地看了一眼燕明庭,心道這個“睡前故事”可是讓他做了一宿噩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