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清晨,趙夜闌梳洗完畢,李遇程就來房中喊他用早飯,賊眉鼠眼地瞅了他好幾眼。
“鬼鬼祟祟的,看什麽呢?”趙夜闌漠然道。
“燕明庭呢?”李遇程四處看了看。
“找他做什麽?”
“我怕又看到不該看的場面了。”李遇程捂住臉說。
趙夜闌斜了他一眼,昨晚燕明庭去而複返時,沒來得及關門,他瞥見了門口李遇程一閃而過的身影,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額頭就被燕明庭給親了一下,随後也懶得管李遇程心裏是個什麽想法了。
“你們倆……”李遇程組織了一下語言,小心翼翼地問道,“在一起了?”
趙夜闌不鹹不淡地回答:“托皇上的福,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了。”
“哎呀,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在一起……”李遇程摳摳腦袋,對了對兩根拇指,暗示道,“就是心意相通的那種……”
趙夜闌目光幽幽:“你問這個做什麽?”
“就是有點好奇……”李遇程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一開始他就覺得這兩人關系不簡單,可能是朋友或者知己,可是沒想到竟然會是男女關系的那種。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姐姐,悵然若失地看着趙夜闌:“實不相瞞,其實我這些時日已經把燕明庭當做姐夫看了。”
趙夜闌眼睛一閃,銳利地看向他,他馬上補充道:“不過我也知道他不可能成我真正的姐夫,所以我還順便把你當做我姐了!”
“去你的。”趙夜闌一巴掌糊他腦門上,厲聲道,“吃飯去。”
吃飯的時候,李遇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趙夜闌淡淡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李遇程立即收回目光,腦袋卻偏了過去,悄聲問道:“你們昨晚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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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夜闌動作一頓。
“我昨晚聽了半天,都沒聽到什麽動靜,燕明庭是不是不行……唔唔唔……”李遇程嘴裏被塞了包子,見趙夜闌起身上樓,這才馬上跟上去,順口把包子給吃了。
兩人剛走到二樓,恰巧碰見剛打開門的尹平綠。
尹平綠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不過依然是男人裝扮。她點頭致意,李遇程卻以為是燕明庭的手下,跟趙夜闌說了聲去程家後就離開了。
趙夜闌看了眼臉色黝黑的尹平綠,低聲道:“你的手太白了。”
尹平綠低頭一看,臉色一紅,轉身進屋繼續去給手也抹黑,然後才假意端着點心去了趙夜闌的房間。
“你當真願意幫我調查尹知府的事?”趙夜闌坐在桌邊,直奔主題。
“嗯。”尹平綠放下點心,在對面坐着,不卑不亢道,“他于我已無恩情,倘若他真的做了對不起百姓和朝廷的事,我願意背負罵名,親手将他送上刑場。”
“可是你是尹家人,會受到牽連,你不怕嗎?”趙夜闌問。
尹平綠搖頭:“我現在活着,與死了又有什麽兩樣?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會被人抓回去,然後嫁給素昧平生的人,終其一生也只能囚在別人的鳥籠中。高興了給你賞點吃的,不高興了就打你罵你冷落你,沒有自我,不得自由。”
她的眉眼生得柔和,有着江南女子的溫婉,柔情似水,可是眼神裏透着堅定,興許這水不是江南纏綿的細水,而是可以決斷河堤的黃河水。
趙夜闌審視着她,而後将他來江南的來龍去脈告知對方。
尹平綠聽罷,皺起了眉,道:“邝勝我不了解,我早幾年前就逃出淮州了。至于我爹,他雖然唯利是圖,卻只能想到結姻親這種法子來,絕不敢做這麽膽大包天的事來。”
“正因為他四處籠絡人脈,說不準就有人利用他的名義去辦事。”
尹平綠點點頭:“就比如我的三姐夫,是個知縣,與我三姐的關系并不好,整日裏拈花惹草,卻與我爹很親密。”
“你把你那幾個姐夫的情況都與我說一說。”
有了尹平綠這個了解內情的人幫忙,省去了很多打探消息的功夫,一個上午過去,趙夜闌幾乎已經掌握了尹知府的人脈網。不細查不知道,尹知府竟然靠着姻親關系,與這一帶的官員或多或少的有聯系。而用同樣手段的,顯然也不只他一人,其中不少人是親上加親。大家都在一個網裏,擁有了共同的利益,便會自動形成官官相護的局面。
難怪年年進京述職,都沒有江南官員彙報過任何不利狀況呢。
尹平綠當年逃出淮州也是九死一生,之後一直隐姓埋名,就是怕被江南的人有所察覺,這些官員沆瀣一氣,互相包庇,壓根難以逃出他們的五指山。
“大人,你打算如何處理?”尹平綠問道。
“等燕明庭的好消息。”趙夜闌微微一笑,“讓他先打開切入口。”
幾日後,燕明庭抓到土匪團的所有首領,并順勢查出江南巡撫勾結土匪劫走部分災銀的消息不胫而走,驚動了整個江南地區。
“消息可靠嗎?”尹知府慌張地問傳話的人。
“嗯,巡撫已經在扣去京城的路上了!”下人回道,“本來巡撫都已經将這群土匪抓起來,準備滅口的,誰知道燕明庭突然帶着人去接手了,還特意嚴加審問災銀的事,就給暴露了……”
“糊塗啊!”尹知府重重地拍打着椅子,這巡撫是他的大女婿,這些年混得如日中天,只比他小上六歲,便坐上了巡撫之位,“快快召集其他人,我們得商量個法子才行啊!”
不僅尹府,其他不少官員都一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開始緊急商議對應之策。
客棧裏也在對此事議論紛紛,四處都是讨論的聲音。
趙夜闌正和尹平綠閑散地下着棋,李遇程在一旁抓耳撓腮地看賬本。
李遇程此行也不全然是陪趙夜闌辦事的,他将燕明庭的建議聽進去了,既然文不成武不就,那就仰仗着自己的優勢去經商吧。因此來江南也是為了向舅舅讨讨生意經,李津羽自然是支持的,難得他有件正事想做。
“我方才看見幾個姐夫從樓下經過,都去尹府了。”尹平綠低聲道。
“嗯。”
“用将軍去做這破局的棋子,實在是妙。”尹平綠淡淡一笑。
只有燕明庭有這樣的權力。而燕明庭表面是去将土匪一網打盡,卻打了個巡撫措手不及,等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以雷霆萬鈞之勢将人送往朝廷處理,省去了在江南審訊與調查的時日,其他人就是想救人無計可施,更不可能找到人去從燕家軍裏劫走人。
“渠州那些土匪應該早就被巡撫收押了,只是沒想到淮州這兩個人沒有按計劃回渠州去落網,反而陰差陽錯被我們先抓到了。”趙夜闌說。
這時,有信使進了客棧,喊道:“敢問付謙是哪位?”
“是我。”趙夜闌探出個頭,那信使跑上樓将信遞給他。
他拆開來看,裏面滾落出一根木簪。
“這是什麽?”李遇程好奇地湊過來。
趙夜闌将他腦袋推開,展開信紙看了起來——
夢亭,這木簪是是我自己路上削的,知道你也不愛用這麽樸素的東西,可我就是有些想念你,想你一次就削一點,不知不覺就成型了。沒做過這玩意,莫要嫌棄,大不了回京後再給它裝點金子就是了。
下面說說正事吧,我已經掌握了巡撫官匪勾結的證據,馬上就要去抓人了,保佑我一切順利。
好想快點辦完事,來見你。
“呀,你不要亂動。”尹平綠忽然道。
李遇程卻已經從趙夜闌眼前拿起了那根木簪,仔細打量道:“這什麽醜東西,一點都不值錢。”
趙夜闌一腳踹過去,将簪子奪過來:“做你自己的事去。”
李遇程搓搓大腿,委屈道:“怎麽了嘛,你平時不也只穿金戴銀的,我就不信你還會戴這破簪——呃……”
李遇程看着他雲淡風輕地将簪子戴上,緩緩張大了嘴:“你是被窮鬼附身了嗎?”
“窮侈極奢要不得。”趙夜闌一本正經地教育傻子。
李遇程:“我信了你個鬼,你說這話……有半點可信力嗎?你先把你這一身昂貴的行頭去了先!”
尹平綠低頭笑了笑,又問起正事:“接下來是不是要去打探一下尹府的情況了?可是該以什麽理由進去呢?直接拜訪會被拒絕吧?”
“尹府會來下拜帖的。”趙夜闌指了指看賬目看得頭昏腦漲的李遇程,低聲說,“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傻小子的親爹可是右相。”
尹平綠訝然:“那倒是真沒看出來。”
李遇程:“……喂!你們能不能小點聲!我什麽都聽得見!”
傍晚時分,尹府果然派人來邀請李遇程了。前些時日對他愛答不理,今日才想起他右相之子的身份,用來打探京城消息和尋求幫助最好不過了。
李遇程輪為座上賓,好生威風,還揚言一定要帶着好兄弟瞧瞧他的樣子,趙夜闌一言不發地配合他的表演。
而“付謙”其實也是尹府邀請的對象,畢竟是大理寺卿的兒子,應該能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兩人一進府,尹知府便帶着一衆人上前迎接。此行尹平綠沒法跟過來,只大概跟他們說了下哪些人的關鍵特征。
趙夜闌暗中打量了一圈,發現尹知府的兩個親弟弟,和幾個女婿都來了,陣仗挺大啊。
餐桌上可比上次宴請燕明庭時豐盛多了,許是為了給燕明庭留下克儉的印象,又或者是為了迎合這二人的纨绔習慣,總之,飯菜很不錯,但一同進食的人就讓人心情不佳了。
吃飯,也講究個心情。
他與這麽大一群歪瓜裂棗同桌,把李遇程都襯得清秀起來了,真是食欲頓失。
“付公子怎麽不用菜?是不是不合口味?”對面的男人笑眯眯地問。
趙夜闌垂下眼睛,一旁的李遇程回道:“嗐,他只是想……想家了。”
趙夜闌睨了他一眼,李遇程嘿嘿一笑。
“想家也是正常的,付公子打算何時回京城啊?”那男人接話道,“出來玩一趟,家裏也該擔心你了。只是最近這陣子,付大人可能會忙起來,顧不上你,不如就再在淮州玩一段時間吧。”
趙夜闌笑了笑:“他每天都很忙,我都習慣了。”
“大理寺的案子這麽多嗎?”
“嗯,不僅多,還都是重案,這大理寺幾乎是有進無出了。”趙夜闌輕描淡寫地說完,在座人都變了變臉色。
尹知府穩住呼吸,笑道:“這兩日巡撫一案可是已經移交到大理寺去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與京城隔得這麽遠,你們都不知道的消息,我怎麽會知道?”
尹知府其實是想打聽到底是在大理寺和刑部問審,還是還會派人來江南徹查,不過見他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只好又将目标轉向李遇程,與他喝了好幾杯酒,才苦口婆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賢侄啊,說來也慚愧,若不是我那女兒年紀不相仿,咱倆說不定也能成翁婿了。有件事我得跟你透個底,巡撫雖娶了我大女兒,可平日裏卻鮮少來往,他辦得這糊塗事,我們是一點也不知情啊!你看看,能不能讓你爹幫忙說說話?”
李遇程看了趙夜闌一眼,按照趙夜闌的指示,敷衍道:“這事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既然沒有任何幹系,那就等查明真相就行了。”
其他人又輪番開始示好和套話,這時外面有人喊道:“燕将軍來了!”
衆人一驚,齊齊看向大門口,就見燕明庭大步跨進大門,直奔大堂,風塵仆仆地來到他們面前。
趙夜闌也有些詫異,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
“将軍,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尹知府吓了一跳,連忙叫人加張凳子。
“不用麻煩了,擠一擠就成。”燕明庭一腳擠進趙夜闌和李遇程中間,然後坐了下去。
李遇程身體一歪,就從旁邊栽了下去,而後在大家揶揄的視線裏,故作鎮定地站起來:“還是加張凳子吧,我屁股大。”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唯有尹知府神色詭異,在那二人之間打量了一圈,越發篤定他們在偷偷行斷袖之事!
慶幸的是,他在中元節那晚已經派人去京城打聽付謙的消息了,很快就能得到結論,屆時他就有了燕明庭的把柄,興許能逃過一劫。
“燕将軍,你深夜來訪,可是有要事?”有人問道。
“我聽說你們在設宴,正好肚子餓了,就趕來蹭頓便飯,不介意吧?”燕明庭笑說。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了,将軍肯賞臉,是我們的榮幸。”
因為燕明庭的來訪,這群人不再敢公然讨論巡撫一事,只是暗中觀察他的神色,卻發現對方一直在笑,也不知對他們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
燕明庭自從瞥見趙夜闌的頭上戴的是他親手做的木簪後,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尹知府不慎将筷子碰倒在地,他彎腰去撿,卻發現燕明庭在桌下偷偷抓着身側之人的手。
尹知府:“!”
斷案了,這兩人果然暗度陳倉有奸/情!
別忘了,燕明庭可是接過聖旨,與趙夜闌成親的人!
趙夜闌是什麽人,即使從未見過面,他也素有耳聞,若是叫趙夜闌知道了此事,燕明庭還能有好日子過?
他心思幾轉,再擡起頭時,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我要回……嗝,回去了。”李遇程趴在桌上,顯然是喝多了。
尹知府正叫人護送他們回去,誰知這時,門口小厮突然沖了進來:“啓禀大人!有人來了!”
尹知府責怪道:“慌慌張張的,也不怕沖撞了客人,到底是誰來了?”
“從京城來的欽差,趙夜闌趙大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燕明庭和李遇程。
不過其他人是驚訝地走到大門口去,這二人卻是不約而同地看向趙夜闌。
趙夜闌示意他們別輕舉妄動,兩人才撤回視線。片刻後,燕明庭走到他身後,附耳低語了一句,趙夜闌點點頭。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其他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尹知府不知想到了什麽,回頭望過去,就見燕明庭正站在那“付謙”身後,低聲說着悄悄話,還順手給他理了理頭發。
尹知府看得牙酸,從未見過這麽明目張膽的偷/情,正房夫人可就到門口了,你們居然還在這卿卿我我?我定要揭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