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趙夜闌這日被召進了宮,三日後就是先皇的祭祀大典了,趙暄找他有要事相商。
趙暄并不想舉辦得多隆重,但宣朝一向非常重視祭祀大禮,所以表面功夫不能少。
但趙暄找他前來,并不只是商量如何舉辦祭祀,這些是由禮部掌管的,而是商讨如何處理別宮裏的人。
別宮裏還軟禁着一位前太子。
當年奪位時,最先拉下馬的就是這位廢太子,然後其他幾家才開始謀勢而動。二皇子和四皇子見趙暄開始展現鋒芒的時候,就聯合起來,派人暗殺,不過那次有驚無險,金領衛及時救了他們,趙夜闌也替他擋了一箭。之後兩人便是設計謀害了這兩位皇子。
如今除了趙暄,也就前太子,和一個怯懦單純的五皇子。五皇子在趙暄登基後便被送到了北境做藩王,過年時還進京來參加國宴了,至今沒有回去,就等參加完祭禮才返程。
“禮部的人說要前太子參加祭祀,有什麽辦法能讓他不參加嗎?”趙暄問道。
“有,在他參加前暗害他。”趙夜闌道。
趙暄笑了起來:“那不是讓禮部和那群言官更有話題發揮了嗎?”
趙夜闌嘆息:“這家夥怎麽還拖着不死呢?”
別宮名為別宮,實際上就是一座荒廢的冷宮,在城郊的半山腰上,裏面只有十來個下人清掃,那生性荒淫的前太子受了不少苦。
本以為拖上個幾年就能咽氣,去年派餘鈞良去別宮探望了一番,回來說是対方已經有些瘋癫了,沒想到竟然還茍活着。
“罷了,諒他也不成氣候,就讓他參加吧。讓父皇在天之靈也看看,他最寵愛的太子如今是多麽狼狽。”趙暄道,“你帶着人去別宮去通知他一聲吧。”
“是。”
趙夜闌離開皇宮後,即刻出發,經過集市時,正好撞見了巡邏的燕明庭。
燕明庭問他去哪,他說別宮。
“我陪你去。”燕明庭看了眼他帶的十來個侍衛,小聲說,“怎麽帶禁軍的人?不知道你夫君是大将軍啊,手底下的人中用多了,你随便去校場挑幾個都比這些人強。”
趙夜闌好笑道:“皇上安排的。”
“別聽他的,等我給重新找幾個人來。”燕明庭沿路喊了幾聲,片刻後,何翠章和左冉等人就出現了。
趙夜闌聽着後面這群人叽叽喳喳的,總覺得自己是帶了一群鳥。
“等會到了別宮,你們就別出聲了,聽到沒有。”
“聽到了。”衆人連連答應。
別宮的山路崎岖,好在有燕明庭拉着他,走了一段路後又直接把他背了起來。到別宮前,他才趕緊拍拍燕明庭的背:“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
“怎麽,都老夫老妻了,還害羞啊。”燕明庭打趣了一句,把人放了下來。
“你們都在外面候着。”趙夜闌說完,轉身往裏面走去,卻發現燕明庭也跟了上來,道,“你也在外面等我吧。”
“不行,聽說這前太子都有些瘋癫了,我肯定得保護好你的安危。”
趙夜闌還是有些疑慮,叮囑道:“那等會他說的胡話,你千萬不要放心上去。”
“好。”燕明庭四處打量了一圈,這裏荒廢已久,連下人們都有幾分敷衍。
趙夜闌來過這裏好幾次了,所以下人們看見他,喊了聲趙大人,再看向燕明庭時卻有些呆愣,似乎不知道他是誰。
這裏消息閉塞,連飯菜都是山下的人送上來,恐怕連燕明庭的事跡都聽的少,更何況是他的長相。
兩人也無意多做介紹,徑直往裏面走去,直到來到一扇門前,看見一個人斜躺在床邊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壺酒,舉得高高的,酒水一半落入口中,一半滴在臉上,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小二,再給我上一壇。”
趙夜闌走進去,道:“三日後便是先皇的祭禮,還請大皇子到場觀禮。”
趙旭扭頭看着他,半晌才問了一句:“趙夜闌?你又來了?”
趙夜闌不語。
趙旭冷笑幾聲,将酒壺向他砸過來,被燕明庭橫空攔下。燕明庭眉頭緊蹙,不悅地看着趙旭。
趙旭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眼裏盡是嘲弄之意,随後說道:“趙夜闌,你個走狗,怎麽配和我說話?”
趙夜闌也不惱,走到他面前,一腳踩上他撐在地面上的手,俯視道:“我是走狗,你又是誰?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罷了。”
他永遠記得在地牢時,這個畜生大搖大擺地走進牢房,挑選年輕貌美的女人,這雙爛手還曾摸過他娘的下巴,甚至出言諷刺:“好看是好看,就是老了些,我要找的可是雛。”
“啊啊啊啊!”趙旭手指被用力碾壓過,趙夜闌松開腳之後,他立即抱着手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雙眼通紅,“趙夜闌!你給我等着!遲早有一天,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趙夜闌一巴掌扇他臉上:“那我為何不現在就把你殺了呢?”
“你敢!”趙旭捂着臉,憤恨地看着他,餘光瞥見燕明庭,不知想到了什麽,冷笑幾聲,忽然道,“我有事跟你說,麻煩你讓趙夜闌滾出去。”
燕明庭不悅,壓根不理會他。
“你不想知道你老将軍的真正死因了嗎?”趙旭問道。
燕明庭猛地一怔,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知道些什麽?”
趙旭看向趙夜闌,意思很明顯。
“你先去外面等我一會兒。”燕明庭低聲道。
趙夜闌不放心地走到門外,卻聽不見裏面的聲音。
燕明庭走到他面前:“現在可以說了嗎?”
“是趙暄指使的。”趙旭壓低聲音道。
“不可能。”燕明庭控制着脾氣。
“你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他給你送去邊關的太醫,是不是很得你們父子的心?”趙旭頓了頓,道,“我親耳聽到他吩咐太醫在老将軍酒水裏下毒,就是為了讓你掌管大軍,這樣你就會因為一點恩情而乖乖聽話。你看,你現在不就是一條合格的狗了嗎?”
燕明庭呼吸急促了起來,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着他:“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可以向天發誓。”
趙夜闌在外等候了一陣,随後聽見房門打開,神色焦急地上前問道:“他說什麽了?”
“你先回府去,我有點事要去做。”燕明庭說完,讓小高和左冉送他回去,然後将何翠章叫到一旁,一邊神色匆匆地給他吩咐了幾句,一邊快步離開。
“燕明庭!”趙夜闌喊了一聲,眨眼間他便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他扭頭去詢問何翠章發生了何事。
何翠章神色也是異常緊張,只讓小高帶着他快些回将軍府去,然後就帶着其他人一同消失了。
屋子裏傳出趙旭放肆大笑的聲音。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趙夜闌疾步走進去,臉色陰沉地質問道。
“趙夜闌,你當了趙暄的走狗,有沒有想過他也會有死的一天?”趙旭陰恻恻道,“尤其是死在燕明庭的手裏?”
趙夜闌瞳孔猛然一縮。
“如果燕明庭弑君謀反,你到底是要幫燕明庭,還是趙暄呢?”
趙夜闌立即猜到他說的兇手是趙暄。
可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趙暄,正如趙暄不知道他在京中安排了眼線,他也不可能対趙暄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
但他直覺覺得不是趙暄,趙暄雖然為了奪位不擇手段,可也的确是把社稷放在心上的,沒有要害老将軍的理由。
可是,萬一呢……
趙夜闌都不敢去想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快步走出別宮,神色匆匆的下山,然而地形崎岖,腳程太慢,回到城裏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往皇宮的方向走。
“大人,将軍和何大哥讓我送你回府。”小高為難道。
“那你去跟着他們做事好了,別跟着我。”趙夜闌說完,就看見路邊有一匹馬,飛快地上馬,給主人抛下一錠銀子就快馬加鞭地往宮門口趕去。
小高只好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面跑,生怕他摔下來了,不過好在燕将軍教徒弟的效果很好,大人竟然一路又快又穩地趕到了目的地,就是下馬的時候有點慌亂。
再往裏面,小高就不能跟進去了,順便将趙夜闌身上取下來的短兵利器接過來。
過宮門是不允許帶武器的,除非是有特殊身份的,比如大将軍。
趙夜闌心慌意亂地問侍衛:“燕明庭進宮了嗎?佩劍解下來了嗎?”
“沒解,進去快半個時辰了。”侍衛話音剛落,他就轉身跑了進去。
宮裏巡邏的禁軍明顯增多了不少,趙夜闌一路詢問,最終來到偏殿,聽見趙暄正在和新任禁軍統領安排布防,急匆匆地跑進了殿裏。
“你怎麽來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趙暄停下來,給統領使了個眼色,統領立即收聲告退,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燕明庭是不是來找過你了?”趙夜闌脫口而出地問。
“嗯。”趙暄挑了下眉,“看把你急的,連尊稱都忘了?”
趙夜闌也顧不上那麽多,問道:“他人現在在哪?”
“不在這裏。”趙暄道。
“你把他弄去哪了?”趙夜闌走上前質問道。
趙暄沉默地看着他。
兩廂対視半晌,趙夜闌才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問:“老将軍是不是你派人去下毒的?”
趙暄眉目一動,注視着他的眼睛,突然指着他大笑起來,笑得有些止不住,扶着一旁的桌案,然後将案上的折子掃到地上去。
“趙夜闌!你是在和誰說話?你又在懷疑誰?!”
趙夜闌道:“我就要你一個準話,到底是不是你?”
“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在你心裏竟然就是這種人嗎?”趙暄聲音嘶啞道,自己也忘了用尊稱,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但并非是真正的以前了。
趙夜闌打量他半晌,在他青筋直跳的額頭上停留片刻,而後蹲下去将折子一個個撿起來,道:“不是你就好。”
趙暄垂眸看着他:“如果是我呢?你是不是還要跟他一起反了?”
趙夜闌搖搖頭,起身将折子放回桌案上,道:“我從來沒想過反你,無論如何,你始終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趙夜闌。但如果你要害我的人……”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趙暄已經猜到了,他蒼涼地笑了笑:“你居然願意為了他背棄我,背上弑君的罪名?”
趙夜闌擡眸:“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他出事了,我也再難茍活于世,所以我一定會站在他那邊。”
“什麽茍活于世?”燕明庭出現在大殿門口。
趙夜闌側頭,三兩步走到他面前,皺着眉問:“你去做什麽了?”
“剛剛去部署了一下皇宮和京城的防衛情況。”燕明庭摸了摸他有些淩亂的發絲,“不是讓你先回府去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能安心回府嗎?”趙夜闌道。
燕明庭笑了笑:“也是,辛苦你跑這一路了,不給趙旭做個戲,他怕是不會有下一步行動。”
“什麽行動?”
燕明庭眼神微沉:“還記得除夕後南疆公主和男人私會嗎?”
“難道是他?”
燕明庭颔首:“趙旭跟我說的是陛下派的太醫去下毒,我方才已經向陛下求證過了,派去邊關的那名太醫是你去找的,其間陛下一直沒有插手過這件事。而你,絕不可能去做這種事,所以只能是趙旭撒謊了。”
“當他說完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在想,別宮的下人都不認識我是誰,他為何又認識我?還知道我們倆感情好,甚至連我爹中毒的事都了如指掌?要麽,他是真的聽見陛下吩咐了這事,要麽……他就是兇手。”燕明庭眼神冷了下來。
“所以你親自來宮裏求證?”趙夜闌這時已經冷靜下來,回想起在別宮的情景,恍然道,“在他面前故意冷落我,然後暗中派何翠章他們守在別宮?”
燕明庭點點頭:“他這麽打草驚蛇,必然是有了後招,而京城裏早就沒有了他的耳目,除非他找到了新的靠山和出路。”
“南疆公主。”趙夜闌扭頭問趙暄,“以前南疆王來京城時,可有帶過公主來?”
“有那麽一次,當時好像是來談和親的,當時談的是二公主,而不是這位八公主。不過當年我還在關禁閉,負責接待他們的是身為太子的趙旭。”趙暄道。
趙夜闌和燕明庭対視一眼:“很可能他們早就暗度陳倉了。”
“不錯。南疆公主剛離開,趙旭就迫不及待将此事提出來激怒我,一方面是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我,另一方面是已經安排好了要逃離京城,擔心我們會直接将他接到皇宮來參加祭祀大典,而破壞了他的計劃。”
“那麽南疆公主之前說想要嫁給你,也不過是為了試探而已。”趙夜闌道。
燕明庭點點頭,側頭看向趙暄,“陛下,倘若我用赤沙劍斬了皇子,你可會怪罪下來?”
“趙旭私通別國公主,有謀逆之意,可先斬後奏。”趙暄道。
燕明庭拱手,手上青筋隆起,眼神晦暗又堅定,按着身上的佩劍,轉身離開大殿。
随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回頭喊了一聲:“夢亭,你就在此處等我罷。”
皇宮遠比外面安全多了,趙夜闌走到門口,道:“你注意安全。”
“嗯。”燕明庭又不放心地在他耳邊交代一句,“你待着就待着,別離他太近了,聽到沒?”
趙夜闌:“……”
趙暄:“朕聽到了。”
燕明庭壓根沒控制音量,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擡了擡下颌,這才匆匆離開。
趙暄無奈地走到門口目送他,誰知趙夜闌卻敏感地往旁邊挪了兩步。
“……朕是什麽瘟神嗎?”
趙夜闌也覺得這下意識的舉動有些好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輕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