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燕明庭離開後大半個月,将軍府都沒什麽異常,只是趙夜闌更忙碌了一些,每日都早出晚歸,時常被召進宮讨論與南疆的問題,同時也沒放棄繼續查找趙旭的蹤跡。

以現狀看起來,趙旭很可能已經逃到了南疆,聯合新王奪取南疆政權,再接着引發和宣朝的大戰,試圖謀朝篡位。

可趙夜闌又懷疑趙旭很可能還沒有逃出去,一定還躲在某個角落,和南疆那邊應該是早就聯絡上了,就怕京城裏還有趙旭的耳目。

他将這些擔心告知趙暄,趙暄便将禁軍換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人,再從各官員府邸搜查,幾乎是掘地三尺的搜羅,也沒有找到任何人影。

趙暄更相信人是已經逃到南疆去了,就等着燕明庭将這幾個狼子野心的人就地正法。

“大軍日夜兼程,已經抵達南疆邊境了。”趙暄将折子遞給他看。

上面只有意簡言赅的寥寥數語,彙報了行程和接下來的作戰計劃,趙夜闌卻看了許久,像是要把一筆一劃都看到天荒地老去。

趙暄從他手裏奪走折子:“再看下去,天就要黑了。”

趙夜闌讪讪一笑。

“他難道就沒有給你寫信?”趙暄好奇道。

“寫了。”

自然是寫了的,只是與折子上這種一本正經的語氣不同,給他的信充滿了燕明庭鮮明的個人風格。

路上看見有什麽奇異的花鳥,要細細講一番,再夾着一片羽毛或者花瓣在信中。

趕路辛苦也會抱怨上足足一頁紙,字裏行間都透露着想要求安慰的心思,才不會是折子上一句簡短的“已一路順利抵達邊境”而已。

燕明庭大概是一有空就來寫信了,所以趙夜闌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兩封信,好像這人就沒有走遠過,一直在他耳邊叨叨叨。

他也會回信,收到羽毛和花瓣後,他就寄了些府裏剛炒出來的茶葉。

燕明庭在信裏嘟囔着想他,他就畫了幅自己的小像,提筆的時候卻惡劣地笑了笑,畫了個衣衫半遮半露的畫像。

燕明庭打開一看,就差點噴鼻血,然後給他回了封豔詩。

趙夜闌收到信,不禁臉色微紅,心說真是越發沒羞沒臊了,但凡這信被人劫走,他也沒臉活在世上了。

“你在想什麽呢?怎麽還臉紅起來了?”趙暄問道。

趙夜闌回過神:“陛下看錯了,我只是……覺得有些熱,這天也太熱了。”

“外面在下雨。”趙暄指着外面的雨簾說道。

“……”

春季雨水多,一直沒有停歇的意思,趙暄便讓他留下一道用膳。兩人吃着飯,聊着當下的局勢,倒真有那麽幾分當年的場景了。

趙暄發現他一直在看外面的雨,和雨中的花,問道:“你還怕下雨嗎?”

趙夜闌一愣,收回視線,腦海裏頓時浮現起很多畫面,最後都如過眼雲煙一般消失在眼前,他搖頭失笑:“下雨的時候,我已經很久不曾想起我爹娘了。”

“那你在想什麽?”

趙夜闌側目,望着門外那株被雨水淋得東倒西歪的花,想起了去年這個時節,他也是這麽望着府裏凋零的花草,心如死灰,仿佛整個世界都是陰雨連綿的,對未來看不見一絲光亮。

“我在想太陽什麽時候出來?”趙夜闌笑道。

“已經是酉時了,就算雨停,太陽也不會出來了。”

趙夜闌颔首,心道他的太陽早就出來了。

大軍進入南疆後,信件就少了起來,一來是路途遙遠,二是燕明庭開始忙起來了。

燕明庭沒有直接攻打南疆,而是先去暗中見了其他幾位王子,尋到盟友後,決定一同救出原南疆王,願意以幫忙的名義助他們清理內政,條件是恢複原來的友邦關系,定期朝觐。

南疆百姓已經分成了兩派,主戰和主和的,內亂剛發生不久,燕明庭帶着大軍進入宣朝後,讓局勢更是嚴峻了。

新任南疆王和八公主直接帶兵和燕明庭進行正面沖突,揚言要将異國人和叛徒趕出南疆,戰争一觸即發。

南疆地形偏僻崎岖,不利于馬上作戰,再加上南疆蠱毒厲害得很,而八公主等人事先敢篡位引戰,就是因為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戰力準備,所以這一仗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臨走前,燕明庭為了讓趙夜闌安心,才将南疆一仗說得很輕松,但久經沙場的他知道沒有任何戰争是輕松的。

趙夜闌已經五天沒有收到信了,上一封信說了已經聯合幾位南疆王子達成合作,雖然這幾人都不是很聰明,但起碼這才能師出有名,而且他們了解當地地形環境,能給大軍做些指導。

趙夜闌估摸着時間,現在應該是交戰狀态了,終于不複平靜,有些寝食難安了。

晚上萬籁俱寂的時候,小高聽見外面的動靜,飛快地竄出去,就看見趙夜闌在跑步,連忙追上去:“大人,你怎麽還不歇息啊?”

“我睡不着,索性起來鍛煉鍛煉。”趙夜闌喘着氣說道。

他在房中躺了許久,一閉上眼就是燕明庭打仗時的身影,總是提心吊膽的,因為不能親眼所見,所以才會更擔心。一摸枕邊冰涼的床褥,更是毫無睡意,索性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好讓自己再強壯一點。

若是再有下一次,他一定要親自跟着去。

“大人,你這樣跑是不行的。”小高眼見着他走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在勉強撐着力往前跑,勸說道,“身體也是有極限的,小心傷到底子,等将軍回來了,就該怪我沒看好你了。”

趙夜闌一聽這話,就靠着旁邊的柱子停了下來,大口喘着氣,笑問道:“那等他回來,你會跟他說什麽?”

“我會跟他說我們所有人都在想他,我還可以把我最近買的糖葫蘆全部都給他。”小高大方道。

趙夜闌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突然又咳嗽了起來。

“糟了,夜裏的風很涼,大人你快些回屋去,別感染風寒了。”小高又開始擔心起他的身體了,本來将軍在的時候,這些事已經不用他操心了,将軍把大人照顧得好好的,都好久沒有着過涼了。

要是在将軍離開的日子裏,大人又生病了,可就是他的過失了!

小高慌裏慌張地把他帶回房,又跑去廚房煎藥,端回房裏,謹慎道:“最近總是下雨,以防萬一,大人你還是先喝點藥吧?”

趙夜闌其實只是突然打了兩個噴嚏,直覺沒什麽大問題,可當看着藥碗的時候,還是狠下心一口氣喝完了,就怕真的生病,讓燕明庭回來看見就不好了。

三日後,朝廷收到前線的折子,目前戰況激烈,但處于上風。

趙暄派人去翰林院給趙夜闌通知一聲,得到消息的趙夜闌松了口氣,吃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阮弦幾人圍坐在一塊吃飯,跟他讨論起戰場上的事,這群文官雖說平時認為武将粗魯無禮,可到了這時候,又不得不佩服起他們。

趙夜闌跟他們簡單說了幾句現在的形勢,就匆匆去了兵部,确定糧草是否充足,運送隊伍是否順利。

待确認完這些事之後,才又回到将軍府去詢問今日有沒有信件,覃管家趕忙将上午收到的信交給他。

他飛快地打開信,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眉眼間都沾染上了笑意。

“将軍都在信裏說了什麽呀?”覃管家見他露出久違的笑容,就猜到是好消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他要回來了。”趙夜闌說道。

呈報給朝廷的折子上用了保守的說法,給他的信上卻是說八公主一方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出一個月就能班師回朝。

“他要回來了!”趙夜闌又重複了一遍。

“聽見了聽見了,老奴聽見了。”覃管家笑呵呵地轉身去告訴其他人這個好消息。

趙夜闌還得去翰林院,他将信揣好,連轎子都沒有坐,一路快步地趕過去,走着走着,突然笑起來,小跑着往前。

直到轉角處,不慎撞到了人。

“哎喲,你這麽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呢?”對方問道。

一聽是熟悉的聲音,趙夜闌擡起頭看向顧袅袅,笑道:“燕明庭要回來了。”

“那太好了,是好事啊。”顧袅袅說道。

趙夜闌點點頭,問她:“你這是要準備去哪?”

“別提了,樓裏來了個難纏的客人,我得去幫他找點東西。”顧袅袅說。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我應付得來。”顧袅袅扯了扯嘴角,又問道,“等大軍凱旋歸來,皇上豈不是要出來親自迎接了?”

“應該會的,以示重視與嘉獎。”

“也是。好了,不與你多說了,我還得去忙呢。”

趙夜闌剛與她錯身離開,就聽她又喊住了自己。

“趙夜闌,你這段時間多注意好身體。”

“嗯。”趙夜闌見她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事?”

“還有……樓裏新到了一批茶葉和香料,改日讓小高過來取吧。”顧袅袅笑了笑,“你知道的,最好的東西我只給我的朋友。”

趙夜闌嘴角含笑:“行,等燕明庭回來了,我再派人來取,最近有些忙。”

“好。”

十日後,朝廷收到前線捷報,二王子和八公主已經被燕明庭擒獲,親自斬殺。老南疆王被燕明庭解救出來,重新坐回南疆王的位子,并簽訂協議,将永世與宣朝交好,朝觐納貢。

趙夜闌和幾位學士一起撰寫诏令,交到皇宮去的時候,趙暄打趣地問他這次會為燕明庭謀什麽獎賞。

趙夜闌道:“這次只求陛下別再給他賜婚了。”

趙暄臉色微哂,尴尬道:“這次不會了。”

趙夜闌笑了笑:“說起來,我們倆還得感謝陛下的一紙婚約呢。”

趙暄無奈一笑,随後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夢亭。”

趙夜闌一怔,許久不曾他提起這個名字,竟有些恍惚。

“你其實一直都沒有喜歡過朕,對不對?”

趙夜闌啞然,沉默片刻,終是擡起頭注視着他的眼睛:“是。”

趙暄雙手背在身後,手指緊了緊,卻又無可奈何地松開。自從趙夜闌沒有再掩藏和燕明庭的情意後,他就多多少少能看出來,趙夜闌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假意久了,他會當真,可當看見對方原來有真心後,就會發現這弄假成真的假意是多麽可笑。

兩人安靜良久,趙暄忽然笑了一下:“是朕自作多情了,不過你不喜歡朕才是對的,因為朕,絕不可能因為娶一個男人,而放棄江山。”

趙夜闌嘴角彎了一下:“嗯。”

“只有燕明庭這家夥無所謂,他缺心眼,你心眼多,合該讓他娶了你。”

“嗯。”趙夜闌眼裏的笑意更深,“陛下明察秋毫。”

兩人說開後,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趙暄皇位坐久了,已經不如剛開始那段時日精神緊繃,倒想找回最質樸的狀态,比如一二交心好友,又比如知心人。

“行了,無事你就先回去吧,朕得去娴妃那裏用膳了。”趙暄說。

趙夜闌回到将軍府,打開今日收到的信件。燕明庭在信上說在南疆也沒有找到趙旭的蹤跡,只好派些人留下來,一邊幫南疆王處理後續事宜,一邊繼續在南疆搜查。

而他自己,會快馬加鞭趕回來見他。

趙夜闌躺在床上,将信反複看了幾遍,才折好放在燕明庭的枕頭下。

距離燕明庭離開已經四十六日,枕頭下面存放了三十九封來信。

很快,這些信就會被人取而代之。

一想到這,趙夜闌眼裏就露出一絲笑意,躺在燕明庭的位子上睡着了。

按照常規路程,從南疆到京城需要二十幾日,但如果是燕明庭晝夜不停趕路的話,起碼得快一半。

于是從收到信的第八日起,趙夜闌就開始去城門口守着了。

好幾次都被李遇程撞見,李遇程笑話他:“喲,望夫石又要去城門口啦!”

趙夜闌一腳踹他屁股上:“做你的生意去。”

李遇程捂着屁股哈哈笑:“我說,大庭廣衆之下,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趙夜闌一怔,下意識以為他說的容貌形象,頓時想起這陣子總是半夜才入睡,定然很憔悴。

“去把尹平綠找來。”趙夜闌吩咐道。

然後,李遇程站在胭脂鋪裏,看着尹平綠給趙夜闌挑選粉膏什麽的,實在是……不得不豎起個大拇指。

“論美貌,還得是你趙夜闌。”

趙夜闌開始早睡早起,每日從翰林院回來,就先回府換上最好看的衣裳去城門口等待。

如此幾日,城裏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沒事就去城門口看看熱鬧,倒成了一道奇景。

這日,趙夜闌再次來到城門上,聽見李遇程喊他,扭頭一看,這厮居然在旁邊擺放了一張椅子。

“來,給你特意備上的專座,一天天站着多累啊。”李遇程說。

趙夜闌白了他一眼,然後堂而皇之地坐上去了。

李遇程又給他遞上一串葡萄。

城樓下還有百姓喊道:“趙大人,要不要買點瓜子啊?”

“趙大人,我這有甜絲絲的蜜餞賣!”

“趙大人,糖葫蘆糖葫蘆!我這賣燕将軍最愛的糖葫蘆咯!”

趙夜闌:“……”

夕陽開始向西邊墜落,染紅了半邊天空,百姓們也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思,去忙自己的事了,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

這時,遠邊響起一聲馬鳴聲。

是燕明庭的汗血寶馬。

趙夜闌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眺目遠望,只遠遠看見快馬的身影,忙不擇路地跑下城牆。

“哎喲,你慢點。”李遇程在後面看得觸目驚心的,生怕他翻下城牆了。好在小高馬上跟上去,這才讓人放心些。

趙夜闌匆匆來到城門外,聽着馬蹄聲越來越近,控制不住得欣喜,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故作鎮定地整理了一下發絲和衣衫。

“我現在看起來怎麽樣?”趙夜闌問李遇程。

“好看得緊。”李遇程狠狠點頭。

趙夜闌又望向前方,直到看見汗血寶馬一點點出現在視野中心,笑容卻漸漸凝固。

他眉頭微蹙,疑惑地看向李遇程和小高,那二人顯然也沒料到是這種情況,比他更詫異。

趙夜闌緩步走到馬的旁邊,擡頭看了看馬背,上面空無一人,又望向前面的路,依然沒有燕明庭的身影。

他扭頭看着汗血寶馬,語氣冷了下來:“你主人呢?怎麽就你回來了?”

馬仰頭嘶鳴了一聲,腦袋靠過來,在他身上蹭了蹭。

“我問你話呢!你怎麽自己就回來了?你主人呢?你把他帶到哪兒去了?!”趙夜闌推開它的腦袋,雙目赤紅,嘶啞着嗓子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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