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李遇程回過神來,見趙夜闌搖搖欲墜,趕緊和小高上前扶住他。
“他人呢?”趙夜闌掙紮着起來,轉頭看向前面的路,來來往往的身影裏,沒有一個人是燕明庭。
他跑到路上去,挨個查看一遍,聲音嘶啞地問:“你有沒有看見燕明庭?”
那些人莫名其妙被抓住問問題,再一看他紅着眼眶的模樣,吓得夠嗆,生怕惹上什麽是非,紛紛擺擺手,掙脫他就快速逃走了。
趙夜闌一路往前,看着太陽一點點下沉,他一腳踏空,摔在了路上。
“我的天爺诶,你可別亂跑了,先回去吧,說不定他只是下個馬去撒泡尿,馬不聽話就自己跑回來了。”李遇程趕緊把他攙扶起來,安慰道。
趙夜闌失神的雙眼漸漸聚焦:“你說得對,說不定就是這樣。”
“啊?哪樣?”李遇程也懵了,他剛剛說什麽了?
趙夜闌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和衣上的灰塵,快步跑回去,而汗血寶馬也跑了過來。
“他只是中途下了馬而已,對不對?你帶我去找他吧。”趙夜闌說完,就騎了上去。
燕明庭說得對,汗血寶馬對他來說還有點難以駕馭,速度太快,他歪歪倒倒好幾次才堪堪穩住身形,盡量不讓自己摔下去,沿着一路喊燕明庭的名字。
“他是不是瘋了?”李遇程趕緊讓小高跟上去,自己返回城裏雇了輛馬車追上去。
“燕明庭!”
“燕明庭,你在哪!”
趙夜闌一路喊着人,李遇程和小高也跟在後面一直喊。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三人在黑暗的路上找了許久,小高持着一根火把,在前面給趙夜闌引路。
趙夜闌的嗓子嘶啞得很,已經喊不出來了,他望着前面無盡的黑夜與路,忽然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應該一開始就回城叫人來展開地毯式搜索,或者,他不應該讓燕明庭早些回來的,就讓他在南疆多呆一陣,和大軍一起返程,那麽燕明庭一定不會就這麽消失在回家的路上了。
又或者,他一開始就不應該放燕明庭去南疆。
會打仗的人那麽多,可是燕明庭只有一個。
小高走在前面,忽然耳朵微動,隐約聽見一聲啜泣,他回過頭,看見趙夜闌擡起一只手,掌心按在眼睛上,一顆淚珠沿着眼尾滾落到頰邊。
小高震撼得說不出話,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剛想開口,就被李遇程使了個眼色,才後知後覺地閉上嘴,轉回頭目視前方,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馬依然在往前走,路上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小高再沒有聽見他的哭聲,仿佛剛剛聽到的那一聲是他的錯覺,又或許,大人只是克制壓抑了下來,沒敢讓他們再聽到一點動靜。
他不敢回頭看,只在心裏默默期盼燕将軍能快點回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趙夜闌腦海裏浮現起很多念頭,東一個西一個,沒個章法,像是行走在絕望之巅上的行者,無望又自由,怎麽樣都行。
忽然間,似乎是找到了答案,他嘴角彎了一下。
無論怎樣都好,反正燕明庭別想逃開他了,生與死都不能。
這時,馬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幹脆信馬由缰,任由着它狂奔。
“大人!”小高趕緊追上去。
“哎喲,真是要折騰死我啊!”李遇程飛快架着馬車在後面追。
很快,趙夜闌就發現馬不是在亂跑,似乎是朝着某個方向跑去,然而卻又突然了下來,在路上徘徊不定。
“你是不是在找他?”趙夜闌俯身問道,目露欣喜,又怕希望落空,克制着聲音問道,“他在這附近嗎?”
馬肯定是回答不了他的,仍是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原地打轉,嘶鳴了起來。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聲哨聲。
馬聞聲而動,立馬在黑暗中奔過去。
趙夜闌控制着心跳,雙目緊緊盯着前面的地方,直到隐約看見一個人影,壓抑的情感才一下湧上心頭,破口大罵:“燕明庭!你躲在這做什麽!”
後面的小高和李遇程一聽,立馬趕到前面來。
小高将火把舉高一些,衆人才看見燕明庭有些狼狽地靠在一顆樹下,還不忘耍帥地雙手環胸,沖他們挑挑眉,然後伸出雙手,笑道:“夢亭,你來啦,快讓我抱一下。”
趙夜闌下馬,踉跄兩步,走上前推了他一下:“你躲這幹什麽!”
燕明庭笑了一下,将他一把抱進懷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可算見到你了。”
李遇程拉着小高去旁邊等待了。
趙夜闌又推了他幾下,沒有推開,随後抱住他的後背,埋在他的頸窩裏。
片刻後,燕明庭察覺到脖子的一塊地方被淚水打濕了,他雙手撫起對方的臉頰,低頭吻了下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長久,淚水混在其中,鹹津津的。
烏雲散去,月亮完完全全露出來,皎潔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直到趙夜闌快呼吸不過來了,才将人輕輕推開,随後發現燕明庭臉頰上竟也挂上了淚水,內心觸動不已,擡手給他擦了擦,問道:“你哭什麽?”
“想你了嘛。”燕明庭聽他嗓子都啞了,額頭抵上去,小聲問道,“那你呢?”
“我以為你死了。”趙夜闌道。
燕明庭無聲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趙夜闌再次追問道。
燕明庭牽着他往馬車那邊走去,道:“我趕路的時候有些尿急,就先下馬了,誰知道回來的時候就發現馬不見了。”
李遇程聽到這話,驚道:“我滴神呀,還真被我猜對了?!”
趙夜闌卻是不信的,然而他沒有在此刻多問,安靜地跟着他一起上馬車。随後默不作聲地去扒他的衣服,燕明庭也不反抗,任由他仔細檢查,笑道:“我沒受傷,真的只是尿急。”
趙夜闌氣急敗壞地又在他身上捶了幾下:“那你就不能把馬拴好嗎!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只有馬回去,有多……”
他說不下去了,索性轉過頭看向別處。
“對不起,是我沒拴好馬,都怪我大意了。”燕明庭哄了好半天,見他仍是無動于衷,轉了轉眼睛,突然痛苦地“嘶”了一聲。
趙夜闌眉頭動了動,回過頭:“你怎麽了?”
“有點疼。”
“哪裏?”趙夜闌趕緊在他身上摸了摸。
“這裏。”燕明庭将他的手按在左胸膛上,委屈道,“你不理我,這裏就好疼。”
趙夜闌白了他一眼,垂下眼眸,随後靠在他的腦袋上,閉上眼睛:“罷了,回來就好,無論怎麽樣,平安回來就好。”
燕明庭伸手摟住他的肩膀,低頭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無聲地笑了笑,眼底深處卻是如同今夜的夜色,有些蒼涼。
回到将軍府的時候,下人們都已經休息了,小高就乖乖去廚房準備熱水。
燕明庭一邊沐浴,一邊跟趙夜闌說起打仗時的事,把自己吹得跟天上有地上無的戰神一樣,那叫一個威風凜凜。
趙夜闌勾了勾嘴角,若是以前,肯定早就煩透了,此刻卻是一點也沒覺得煩,恨不得他多講一些,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一起在戰場一樣。
“對了,南疆公主說了給你爹下毒的原因嗎?”他詢問道。
“嗯。”燕明庭颔首,聲音低沉,“臨死前她終于交代了,說是趙旭找她要的毒,那時雖然我們燕家沒有加入任何一方,但他發現了給我治病的太醫,擔心燕家可能會偏向你們一黨,再加上他已經開始擔心登基後我父親會功高蓋主,所以就下狠手了。”
趙夜闌眼神微冷:“趙旭呢,還沒找到嗎?”
“嗯,總不會是死在哪個犄角嘎達了吧?”
“這些時日我也派人在暗中尋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燕明庭扭頭看着他氣極的臉龐,笑了起來,擡起手捏着他的臉頰:“好了好了,我一個人生氣就好了,你要負責開心。”
“洗好了就趕緊出來,水都涼了。”趙夜闌道。
燕明庭起身擦幹身子,穿好衣服,牽着他的手往床邊走去。
趙夜闌忽然感覺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他側頭看去,就見燕明庭甩了下腦袋,眉頭微微蹙起,而後若無其事在床邊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來來,我都好久沒有抱過你了。”
趙夜闌坐上去,問道:“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還留在南疆?”
“不是,只留了少部分人而已,何翠章他們明後天就能率領大軍回來了,我只是比他們快一步而已。”
“我倒情願你跟他們一起回來,省得這麽提心吊膽的。”
燕明庭笑了笑,将他放到床上,踐行了什麽叫小別勝新婚。
翌日,趙夜闌跟翰林院告了個假,起床的時候,燕明庭竟然也還賴在床上。
覃管家聽說将軍回來了,高興得團團轉,讓廚房裏準備了好些食物。
趙夜闌聽着外面熱鬧的動靜,踢了踢燕明庭:“你今天不用去上朝?”
“嗯,反正何翠章他們還沒回來,我就等大軍回來後再去上朝吧。”燕明庭累了快兩個月,這時就想偷個懶,抱着趙夜闌哼哼唧唧,“不想出門,就想跟你玩。”
“那再睡會吧。”趙夜闌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和他又重新補了會覺,直到中午才起來。
用過飯後,兩人又在屋內纏綿了兩個時辰,趙夜闌精疲力竭地踹他:“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會不是你熱情的時候啦?”燕明庭打趣道。
趙夜闌手撐着腦袋,眼尾斜了他一眼,燕明庭又湊上去親了幾口,才心滿意足地說道:“我可足足憋了兩個月呢。”
晚上,趙夜闌沐浴後,發現燕明庭沒有在府裏,一問覃管家,才得知是出去辦事了。
可辦什麽事,覃管家也不知道。
趙夜闌斂眸深思片刻,轉身回房,等燕明庭回來了,追問道:“你去做什麽了?”
“哦,出去買點東西。”燕明庭從懷裏掏出個平安鎖給他,“聽說這個很好用,還是純金打造,我一猜你就喜歡。”
“……”趙夜闌看着那麽大一塊金燦燦的平安鎖,無語道,“我是喜歡金子,可也并不想戴上這玩意出門去。”
“那就放在家裏當寶貝吧,這可是金子呢。”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看着他煞有其事地去存放起來,走近幾步,将人抱住,然後在他身上暗暗聞了一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藥材味。
別人興許不會察覺,可他久病成醫,對藥材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怎麽這麽黏人了?”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道:“早點睡覺吧。”
“來咯!”
燕明庭跟個精力旺盛的狗一樣,又快把他榨幹了,隔日,他步伐緩慢地去了翰林院,其實是可以告假的,但他還有事要查一查。
晌午時分,同僚們都在用飯,他卻去了太醫院,将正在忙碌的姚沐澤找到了無人的角落,開門見山地問道:“昨晚燕明庭是不是去找你了?”
姚沐澤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他來找你做什麽?”趙夜闌逼問道。
姚沐澤眼神飄忽,似乎想逃避這個問題。
“你想清楚了,瞞着我的代價可是很大的。”趙夜闌眼神淩厲,“而且,他連我都要隐瞞的事,你能承受得住後果嗎?”
姚沐澤眼神閃爍了幾下,內心也并不想隐瞞這個消息,只能暫時對不起将軍的信任了,一咬牙,回道:“将軍昨夜來問我,老将軍中的那種毒,有沒有解藥,至多還能活幾日……”
趙夜闌登時如墜冰窖,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