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南巡
開春後宮裏有了一樁喜事——玉貴人懷孕了。
玉貴人素來受寵, 晉位不久又懷上身孕,宮裏人人羨慕,各自坐不住地暗地打探起了求子秘方。
婧月對此并不驚訝, 她早就發現玉貴人有孕,還知道她懷的是個女孩。
循舊例備了一份賞賜送過去, 又吩咐宮人們對玉貴人盡心照顧, 此外她再沒多理會, 她現在心情放松, 不關心這些事。不僅是因為玉貴人懷得是女胎,哪怕懷了男胎, 她也是這個心态。
如今她地位穩固, 兒女雙全, 随着周沐的年歲增長, 婧月對妃嫔的孕事心态越發平和,不再戒備他人生育。
每次只有皇帝來睡覺的時候,她才會用纏綿意給自己避一下孕, 除此以外, 再沒刻意用過, 再不攔截其他人的孕事。
沒必要了。
這個時代的女人真的很苦,宮裏妃嫔更是如此, 沒有子嗣傍身,生存難上加難。她已經和其他人拉開了足夠大的差距, 實在不必繼續阻攔別人生育孩子。
她們又沒得罪過自己, 何必斷了她們的活路呢?
玉貴人倒是很緊張,她知道宮裏有很多人嫉妒自己, 孕信爆出後就小心翼翼護着肚子, 安分待在房裏養胎。她的主位是容嫔, 原本容嫔嫉恨她得寵,一直看她不順眼,隔三差五就要找事教訓她一番,讓玉貴人苦不堪言。
毒蝶事件之後容嫔毀容閉門不出,對她再不理會,玉貴人這才松了口氣,此時有孕她更是高興,等着晉封遷宮的那一日。
她看得清楚,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安生下來就好,哪怕當時沒有晉位,下次大封也少不了自己的位置。
怡嫔不就是這樣的嘛。
心态放平,玉貴人一心一意養胎,別的都不考慮,懷孕幾月除了肚子再沒有變化,氣質反而更加溫婉動人,惹得周熠對她十分憐愛,和婧月相處時還特意提過一次。
“玉貴人是個好的,很有月兒當年的風範。”
坐在景華宮裏,他喝着婧月泡得茶,吃着婧月的點心,發出這樣的感嘆。
婧月拿起一塊點心自己吃着,懶得理他。
然而狗男人還不消停,繼續說。
“玉貴人這段時間皮膚越來越好,母後說她可能懷了女胎。”周熠摸着茶杯,陷入了思考,“不過你當年懷沐兒時皮膚也很好,可見這說法做不得準。”
“陛下說得有理。”婧月敷衍着應了一聲。
察覺到她的敷衍,周熠終于從思緒中抽離,轉頭仔細瞅瞅她,“月兒吃醋了?”
“臣妾沒有。”婧月回睨他,語氣幽幽,“臣妾如今年老色衰,一代新人換舊人,哪還能醋得起來呢。”
“噫。”皇帝聞言,假意皺了皺眉,伸手在鼻子前扇扇,“好濃的酸味。”
“您看,您這就開始嫌棄了。”婧月伸手直接搶走他面前的點心碟,“吃着臣妾的糖糕,還說臣妾酸。”
“哪有,月兒貌美如花,賽過二八,分明是在世小仙子,朕哪能嫌棄?”
……
半年時間就這樣平靜過去。
靜妃修養好了繼續協理宮務,婧月的工作量又減輕不少,玉貴人月份大了行事更加謹慎,足不出戶憋在宮裏養胎,讓打理宮務的三人更加省心。
舒服日子過着很快,轉眼又是深秋。
正當婧月覺得一年就這樣平淡度過的時候,一個午後,慈寧宮傳來消息——太後病倒了。
朦胧的睡意瞬間消失,她立刻從榻上爬起來,套上外衣匆匆出門,随着翠風一同慈寧宮趕去,在路上邊走邊問。
“怎麽回事?昨日本宮去請安時太後還好好的。”她內心十分不安。
近年來,太後身體一直不好,小病不斷,宮裏的人都漸漸習慣,若只是小病,翠風不會專門來告知她的。
能讓翠風這樣鄭重其事地過來找她,此次太後的病情定然不同尋常。
“這,奴婢也不知詳情……”翠風被問得有些為難,沉吟片刻,湊過來低聲解釋,“今天一早蘇州來了信件,太後看過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好,午膳都沒用,誰勸都不聽,坐了片刻太後說要午睡。誰知睡下就……”
這可麻煩了。
婧月皺皺眉,她聽明白了。
太後是蘇州人氏,她的母家也都在那邊,可能是太後母家出了變故,讓太後心情抑郁,從而引發疾病。
這種病情最難醫治。
她嘆了口氣,不再多說。到了慈寧宮後,只見太後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一群太醫圍着診治,見了她來也顧不上行禮,婧月不做打擾,看了片刻就退到一邊守着。
不多時皇帝也趕了過來。他是太後一手養大的親生兒子,和太後感情深厚。此時看着太後昏迷不醒,不禁萬分憂心,推了政務守在太後床前親自侍疾。婧月陪他一起,也終于得知太後昏迷的原因:
太後親兄長去世了。
太後親族凋敝,父母早亡,從小和兄長相依為命,如今兄長逝世,太後在母家那邊再沒有熟悉的人了。
婧月想着,心情也低落下來。
她理解太後的心情。一入宮門深似海,一旦進了這座皇宮,哪怕當上太後也難以自由,回不了故鄉,見不到親人。終日看着這一成不變的四角天空,過着一成不變的日子,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慢慢的,對宮外親人的印象都逐漸淡化,變成了信件裏的只言片語。
然後不知不覺間,連這只言片語都再也收不到了。
怎能不難過呢。
她也很想家。
想念宮外的親人,想念曾經住了幾個月的閨房,想念娘親遞給她的那碗桂花乳酪。
第二日,太後終于醒來,醒後仍然神色郁郁,無論怎樣開解都不展笑顏。
周熠萬分苦惱,又不敢打擾太後休息,一個人坐在外間氣悶喝茶。婧月見了,猶豫片刻就把他拉到一邊,将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
“你的意思是母後想家了?”聽完她的分析,周熠有些愣怔。
他還真沒有想到這一點。在他的印象中,太後一直在皇宮裏生活,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娘家,也很少說起蘇州的事。
他只以為自家母後是因兄長逝世而傷懷。
但此時聽婧月一說又覺得很有道理,思考片刻,他吩咐宮人去安排。
不多時,一道道熟悉的家鄉菜便擺到了太後面前。沉浸在回憶裏的太後聞到熟悉的香氣,一時間竟有些恍惚,看着菜品沉默不語。
周熠盯着她,從太後面上捕捉到幾分動容神色,不由松了口氣,心知這番安排沒有白費,轉頭給婧月丢了個贊賞的眼神。
“皇帝費心了。”
沉默片刻,太後最終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吃了兩口,她又招呼皇帝和婧月坐下一起用膳,一邊吃一邊就着菜品給他們說自己的往事,說起當年在蘇州的見聞。
周熠從沒聽母後說過這些,聽得格外認真,有人說有人聽,這一頓飯整整吃了兩個時辰。
飯後,太後沉郁的心情消解幾分,相處時眉眼間也流露了笑意,但身體一直沒有好轉,無論太醫怎樣用藥診治,她的病情仍是一日日的惡化下去。
到了這一年的冬日,太後又開始整日昏睡不醒。周熠每日在慈寧宮陪着,越發焦躁不安。
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過了春節,玉貴人産女的事在這種環境下顯得無足輕重,連婧月都守在太後的床邊,顧不得去看她一眼。
等到冰雪消融,春日來臨,周熠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徑直下了旨意,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南巡。
次月出發,直奔蘇杭,兩月既回。
宮內外都被他突然的旨意驚得人仰馬翻,摸不清他的想法,朝臣們苦口婆心地進宮輪番勸,他卻始終不改心意。
只有婧月猜出了他的用意,不管其他妃嫔怎樣試探都保持着沉默。
最終還是沒人拗得過皇帝,他的意志得到了無條件地執行。
幾日後,南巡随同人選也定了下來,周沐跟着一起去,周沐入學時間不短,可以跟在父皇身邊見見世面。婧月本來想去,但又放不下年幼的雙胞胎,最終推了怡嫔和兩個低位妃嫔随同。
周熠不在意,說到底這次南巡只是他想帶母後回家而已。
太後昏沉幾日醒來,聽說皇帝将要南巡,要帶她一起去蘇杭看看,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第二日身體就開始好轉。等到出行前,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幾步了。
出發的那一日,天氣格外好,陽光明媚,春風和暖。
婧月将他們送到宮門外,看着太後被翠風扶着過來,太後難得穿上隆重的禮服,上了妝面,唇上還塗了薄薄的口脂。她扶着翠風的手臂一邊走,一邊笑着說話,眉目舒展,眼神晶亮,看不出半分病态。
然而婧月卻只沉默着,望着她不說話。
上馬車前,太後最後一次回身看了衆人一眼,目光在人群中環視一圈,最終回到婧月的身上。
她招手讓婧月上前,從腰上解下一枚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
“太後……”
看着手心晶瑩純白的玉佩,婧月忽然低下頭,眼中淚水滑落。
“好孩子,別哭。”
太後仍然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握着她的手說道,“蘇州是個好地方,這次你沒去成,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多謝太後,臣妾記住了。”婧月的聲音裏帶着哽咽。
太後點點頭就說好,看着她将玉佩收起後轉身上車,車簾被放了下來,再也沒有向外看一眼。
……
皇帝南巡,人雖遠在千裏之外,但每日和宮裏信件往來頻繁,婧月得以一直了解着他們的動向:
皇帝帶着太後游湖,皇帝帶着周沐出行,周沐機敏,舉一反三,令皇帝大加贊賞。
皇帝陪太後登樓,太後回了母家,為父母掃墓上香。
太後病重不治,于蘇州薨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