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夢
“早。”
虞朝希依稀撐開眼皮時,目光跌進另一雙眼睛裏。
面對面躺着的人正微笑看她,逆着亮光五官都被虛化,輪廓卻具體分明。
睡醒之後的虞朝希向來比較恍惚,看着眼前這張近距離放大的臉,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此時一縷陽光一閃而過,日光晃得虞朝希眼睛生疼,她下意識伸出右手擋了擋。忽的聽到一聲掩不住的輕笑,帶着起床後特有的輕微鼻音,接着便被對面的人溫柔捉住了手。
頭頂有陰影緩慢罩過來,那人輕笑着湊近她的臉,親昵地吻了下她額頭。
虞朝希愣怔着看一張好看的臉從她眼前輕巧掠過,秀氣的下巴、好看的笑唇,鼻子秀挺,眼睛亮亮地彎着。
笑意直達眼底,嘴巴一張一合。
做完這個動作似乎還不夠,又用雙手捧起她的臉,額頭親吻額頭。
虞朝希被迫對視的眼睛,下意識追逐着另一雙眼。
還未有空仔細辨別完那幾個字,虞朝希再次睜開眼睛之時,目光轉瞬陷入一片黑暗裏,無邊無際。
沒有人特意等着她醒來,這會兒也并不是早晨。
剛轉醒的大腦裏滿是混沌,以至于反應有些許遲鈍。睜眼閉眼了幾個回合後,虞朝希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天黑了。
殘存的意識裏還留有一張臉的輪廓,生動、鮮明、親密,讓人覺得悵然若失。
像伸手抓在黑暗裏,心底空空沒個着落。
虞朝希甩了甩腦袋,将意識從夢境裏分離出來,心神回歸到現實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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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攏共也沒見過幾次的臉,卻偏偏在幾年後這個尋常傍晚裏,清晰刻骨地一點點浮現出來。
仿佛一種征兆。
一種她的生活可能會由此發生某種變化的先行條件。
只是此時此刻,虞朝希未曾知曉。
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幾下,指尖碰到冰冷的硬物,虞朝希伸出右手扒拉着一把将其捉在手心裏,“咔擦”一聲摁亮了屏幕。
幽暗的室內頓時有了唯一一處光源,光束微弱映出一張小而精巧的五官。
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是18:26,底下緊跟着一排小字表明日期:10月1日,星期二。
入秋之後白日漸短,尤其幾天前一場雨剛下過,冬天随後驟然造訪。傍晚五六點夜幕就開始降臨,籠罩着這座巨大的城市,窗外萬家燈火明,似天上星星倒扣在地上。
此刻醒神過後沒由來一陣巨大空虛的虞朝希,得以在這種星星點點的黑暗裏尋到了片刻舒緩。
随即打開微信,點開姚婧的對話框,把這個離奇事件分享了過去。
【我剛剛夢到一個人。】
一個幾年未見、甚至都算不上認識的人。
簡直像是,中了邪般。
虞朝希搖頭苦笑。
那一頭并未立即回複,虞朝希對此也絲毫不在意,她不是那種會十分介懷別人沒有及時回複消息的人。
況且姚婧身在相去萬裏的大洋彼岸,距離遠外加時差,難免鞭長莫及。她只是突然,有抑制不住的傾訴欲想要迫切分享出來。
說出來就好了,不一定非要得到回應。
今早虞朝希按照往常工作日作息,早起洗漱下樓,去吃了碗小區外面那家每天都人滿為患的肉丸胡辣湯之後,就蹲在電視機前專心致志地觀看閱兵儀式。
全程看得她眼熱心也熱,眼睛裏進沙子一般。她向來看不得這樣的場面,比如和平時代的抗震救災、又或者戰争年代的壯烈犧牲。
閱兵現場有太多她熟悉的元素,腦海中驀地湧現出餘光中先生《歡呼哈雷》中的一句話:“我的國家,依然是五岳向上。一切江河依然是滾滾向東,民族的意志永遠向前。”
最近街道上随處可見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我和我的祖國》這首歌也時不時飄進耳朵裏。就連她這種素來喜歡獨處的人,都有被這樣萬衆一心的行為感染到,陷入到一種集體狂熱裏,嘴裏時不時哼上一兩句。
中午就着冰箱裏所剩不多的食材簡單做了頓飯,解決掉放了兩三天明顯已經不太新鮮的蔬菜,收拾完畢便開始打掃廚房和客廳的衛生。
這一場忙活就是一個下午,于是坐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竟然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轉醒過後的虞朝希恢複了睡之前的坐姿,在黑暗裏回溯了下記憶。
怎麽會突然夢到那個人?
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見過幾面的大學同學?
而且還是同級不同系的?
許是因為閱兵儀式上那些天上飛的幾乎都和他們學校有關,同屆大群裏有好幾個軍事迷在蓋高樓進行現場解說,虞朝希饒有興趣地窺了一陣屏,才會有所牽連地夢到那個人。
那個人、那張臉的主人,是她與大學生活一個藕斷絲連的點;是她規律的心髒頻率中,唯一一段異常的跳動。
畢業已經兩年有餘,而最後一次見到那張臉,分明是更早之前的事了。
實在是,久違了。
—
坐在黑暗裏東拉西扯地想了一會兒,虞朝希打開手機手電筒,起身走向牆壁上的控制面板。
“啪”的一聲掀了下開關按鈕,天花板上的鑽石吊燈應聲亮起,燈火通明。豪華明亮的室內空間,頓時呈現在開闊的眼前。
這是位于照水新區別墅群的一座三層小獨棟,虞朝希一個人住。
借住。
別墅的主人便是虞朝希的好友姚婧,于一月前遠赴美國帕斯森設計學院攻讀服裝設計專業。
自從畢業後虞朝希其實很少回憶大學時光,聯系老同學就更不必說。除去一向對聚散離合看得比較超然之外,四年大學生活對于虞朝希而言,并不是什麽值得反複打撈的好記憶。
在虞朝希的認知裏,人人生來就像河流,生命的每一個必經階段,都是數萬條河流的彙集點。大家各有各的前途要奔赴,每個階段的相遇只是于這一點交彙,再匆忙奔往各自人生原本的流向。
尤其開始奔忙于生活之後,開始覺得熱衷穩妥活在當下才是正解。至于別的人別的事,不辜負相遇不徒留遺憾即可。
順着環形樓梯緩緩走向二樓卧室,虞朝希身穿粉衣灰褲的居家服,步履輕慢,是個符合她身高體重的走法。因為身型單薄體态端正,所以即便身穿松垮無狀的睡衣,走起路來姿态也極佳。
虞朝希回到卧室換下睡衣,打算去附近超市囤些食材。
夏城地處西北區域,雖遠不及北上廣這種一線城市,可由于其歷史文化底蘊,加上政府大力投資扶持,近幾年來得以迅猛發展,從諸多二線城市裏縱身一躍跻身前列成為新一線城市,一舉颠覆早些年來帶給人們的貧窮落後的古舊印象。
棟棟洋樓如雨後春筍般林立起來的照水新區,便是在這種大環境下應運而生的。另有宏偉壯觀的全國著名旅游景點加持,房價瞬間水漲船高。
盡管地理位置優越,勢如破竹的別墅群卻相當親民,絲毫沒有架子地坐落在馬路邊上。沿途經過時總能看到近在眼前造型一致的建築群落,可望可及。
整理好風衣領子拿了手機,虞朝希走到門口的衣架處,取下鑰匙和一只購物布袋,裝進帆布包裏出了門。
一場秋雨一場寒。
剛一踏出大門,離開了房屋庇護的虞朝希瞬間就被突如其來的冷空氣迎面襲擊。
她于是緊了緊衣服,低頭加快了腳步,以此來産生些許熱量,驅走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意。
超市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有個大型購物商場,負一樓便是一家連鎖超市。
夏城是一座從不懼黑的城市,燈火閃耀五光十色。尤其照水新區,夜夜上演燈光秀。虞朝希身披五顏六色的彩色光芒,踏進了距離最近的商場一號門。
等她掃蕩完畢,左右手裏均多出一個白色帆布購物袋,裏面裝得滿滿當當的。快到大門的時候正欲将左手的袋子轉移到右手裏,騰出一只手掀門簾片,身後便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左手,替她省下了這步動作。
雖然只是昙花一現,但不難判定這是一只手控見了絕對會大聲尖叫的手。
虞朝希微微低頭,頓了一秒之後穿過那個行她方便的空間,腦袋後傾朝身後方位輕聲道了句謝。
腳下步子卻一直未停,朝前走了幾步讓開容易造成擁擠的大門口之後,一張顏值完全不亞于手相的臉,随之輕輕落在了她的視線範圍裏。
清秀俊朗的男生,年紀估摸着同她一般大,或許還要小一點,高出她将近一個頭,衣品很好舒适簡約。整個人幹淨清秀,通身氣質溫和。
行為也是。
男生回以微笑,一句“不客氣”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一串鈴聲中止,他抱歉地看向虞朝希,随即從右邊褲兜裏掏出手機接聽電話。
看了眼手機屏幕,便有笑溢出眼角,對着那頭親切地喊了句,“陽陽。”
尾音微微上揚,明顯愉悅的語氣。音色柔和,令人如沐春風。
虞朝希條件反射般的擡頭看向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