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黃線
關于虞朝希單元樓裏有人跳樓所以她搬家的事,這句話嚴格說起來還差了狀語。
正确的表述應該是:虞朝希單元樓裏有人跳樓所以她連夜搬了家。
事發突然不好冒昧打擾鐘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姚婧那裏。
并非是和鐘昱的交情不夠深,只是考慮到男女終究還是有別,對鐘昱影響總歸是不好的。
方阿姨潛心工作可能沒想很多,鐘昱一直單身就更不必說,可她身為女生自然懂得。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她的男朋友在此之前和另一個女生親密如斯,那個女生還跟他是青梅竹馬,她會大度接受還是如鲠在喉?
即便對方不甚在意,她的道德感也過不去。
所以絕對不會搬來鐘昱這裏住,是虞朝希給自己悄然設立的黃線,一條絕不能逾矩的界限。
尤其是在有過一次紅燈警戒之後。
比起帶有一定心理負擔借住在姚婧那座豪華城堡裏,被壓在男女有別這座五指山下顯然更讓虞朝希裹足不前。
“況且你不是想要買房?”方瑾轉頭看向虞朝希,後者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況且你不是想要買房?”兩道聲音突然之間凝聚在了一起,方瑾看過來的臉也逐漸和另一張臉的輪廓重合,虞朝希像是被瞬移到另一個場合。
落地窗外的這座城市五光十色,豪華明亮的一樓大廳燈光璀璨,一個同樣說出這句話的人正輕輕握着她的手,目帶關切。
此人正是虞朝希目前借住的房子的主人——姚婧。
而說服虞朝希安心住下來的,不僅只是需要一個理由這麽簡單。只是姚婧細心周到,她考慮到了所有虞朝希可能會反對的點,一一切入迎刃而解。
“我走了之後,這房子就會空下來,還要定期找人打掃。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歡家裏有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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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想起姚婧當時說服她的理由,虞朝希這才體會到她當時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才會在不觸碰到她黃線的基礎上,還變相地不着痕跡地保留了她的自尊。
“又是鐘日立這個大嘴巴說的?”虞朝希眼睛已然開始泛紅。她多幸運,遇到這麽好的人。
方瑾不置可否地笑着,“女孩子有要買房的想法,挺好的。不論是單身還是将來結婚,有一套房子傍身自然底氣十足。”
“雖說我們這邊不像南方,婚前男女雙方各自有房産是很常見的事。北方男性歷來容易大男子主義些,不介意女方全然回歸家庭,甚至連大多數女性自身也是如此,結婚之後重心便會有所轉移。”
“但我看得出來,陽陽、你和我一樣,都是必須要有事業的人。”
“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的。”虞朝希點頭附和,咧嘴一笑。
虞朝希也算有事業心,但又和方瑾那種完全是出于熱忱的想法不同。她渴望擁有經濟實力,想要買房是初步構想。
她兩手空空,唯有手裏握着點什麽,才覺得存在是真實的。
就買房能力這點而言,虞朝希遠不同于鐘昱。這一點她無比清楚。
其實人人生來大都相差無幾,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空無一物。只是經過添加原生家庭、成長環境、教育背景這些後天因素,像是采用一層一層的萃取劑,将人們分離過濾成不同特點的物質。而這些外界因素,原生家庭排第一位。
她和鐘昱兩個人,雖然同是小鎮出身,可原生家庭卻大相徑庭。虞父虞母都是農民,學歷不高家底薄弱。
而鐘昱一方,鐘父鐘志國有膽有識,青年時便毅然決定下海經商。雖然多年未歸但月月都有彙款回來,因此經濟上不用發愁,收入亦越來越可觀。
鐘母方瑾則是位人民教師,獨立自強眼界開闊,孤身一人養育鐘昱拉扯生活,照樣經管得井井有條。
命運的河流注定分叉。
虞朝希和鐘昱在按部就班上了同一所小學和初中。
到了高中階段,虞朝希水到渠成地去了縣上的高中;而鐘昱因為母親方瑾彼時正好調任到夏城A大附中,于是順水推舟地去了A大附中高中部。
當然,跨區域借讀費對于鐘家來說都是其次了,主要還是鐘昱足夠争氣,自招試卷上的分數相當漂亮,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不然以A大附中的招生慣例,這道門檻向來高得絆人。
被這門檻絆倒的人,其中就有虞朝希。
與鐘昱相同的是,她的試卷上分數也很好看,甚至比鐘昱的還要再好看一些;與鐘昱不同的是,她根本沒辦法直面那筆雄厚的借讀費。
于是人生的第一道提取液開始過濾,二人就此分道揚镳。
可是一開始就沒能打敗的東西,之後再對上還是會被它打敗千千萬萬次。
那劑提取液經過時間的發酵,提取效果愈來愈佳,把不同種物質分離得越發明顯。正如數年前她上不了A大附中一樣,多年後她買房的心願恐怕也很難實現。
倒也不會怨天尤人,很多事情是無法選擇的,何不坦然接受勇敢面對。
這是虞朝希的人生信條。
同輩壓力這個東西,松懈的時候可以用來激勵自己,平日裏還是選擇性地忽視吧。
“所以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啊。”方瑾雖短暫岔開了話題,但最終還是繞了回來。“但是不用有心理負擔,想清楚了就好。”
虞朝希點頭說好。
鐘昱拿着擇完的韭菜進了廚房,往方瑾身邊一放,“不辱使命。”
方瑾看了眼案板上被去得整齊劃一的韭菜,明誇暗諷道:“這韭菜擇得倒有模有樣的。”
鐘昱啞口無言,他一開始就不該多嘴。
飯菜一一端上來,整張餐桌擺得滿滿當當,方瑾炒了好幾道菜,為了給煎餅配餡兒。還煲了排骨湯,熬了營養粥。
虞朝希幫忙洗完菜之後,就被趕出去和鐘昱聊天去了,所以當她看到桌上的饕餮盛宴後,眼睛瞪出雙眼皮,“這這這,我們吃得完嗎?”
“吃得完吃得完,你們兩個年輕小夥兒,怎麽就吃不完了,今天就敞開了肚皮吃。”方瑾熱情十足,似乎想把之前沒能做的了的飯一次性補齊了。
“媽,這我們哪怕割了脖子往裏面灌,恐怕也塞不完吧。”鐘昱一臉驚恐,好好的一個帥小夥子,甚至驚出了擡頭紋來。
“瞎說什麽胡話呢!”方瑾正好放完小碗料汁兒,伸手拍了下鐘昱的頭。
“活人還能被撐死。吃不完別硬撐,晚上給你留着當宵夜。”
“媽媽媽……頭皮屑進去了。”鐘昱雙手抱頭。
“臭小子,你這滿頭秀發哪裏來的頭皮屑。虧我還擔心你當了碼農之後頭禿,特意尋了幾個生發養發的方子來。”
“基因好基因好,嘿嘿。”鐘昱對着落座的方瑾笑得一臉谄媚。
說到基因,“鐘叔叔最近還好嗎?”虞朝希詢問道。
“好着呢,就是忙,他這人跟我一樣,一心撲在事業上。最近幾年倒是回來得多了,但他凡事習慣親力親為,免不了要來回奔波。”說到丈夫,方瑾臉上多了一種柔情。
“這樣實在太辛苦了,可得好好注意身體才是。”虞朝希聽得不忍。
“不說這些了,來,我們吃飯。”方瑾擺擺手,招呼二人吃飯。
這頓飯果真如方瑾說的可以吃完,許久未見的三個人圍坐在一起,閑談間隙一大桌子飯不知不覺就見了底。
飯後鐘昱很自覺地收拾殘局。方瑾嘴裏喊着“飯後不宜坐着,容易胃下垂”,拉起癱坐的虞朝希在客廳溜達。
等到鐘昱收拾完,三個人一同下樓去外面轉轉,散散步消消食逛逛街。
方瑾此次只有三天假期,但這于她而言都算小長假了。晚飯過後便開車回了學校,臨走之前還不忘私下叮囑鐘昱,過幾天虞朝希回家有空送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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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鐘昱送虞朝希回照水新區,紅燈間隙裏忍不住看向她,“散步那會兒我去接電話,我媽跟你說什麽了?”
說什麽了,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
昏黃的路燈透過玻璃窗,打在虞朝希幹淨的臉上,像加了柔光特效,皮膚發光發亮。
定定地看了會兒鐘昱,虞朝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流露,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
這一個對視回合裏,綠燈已經跳轉回來。鐘昱視線重回正前方,不打算再追問她。
他從來都不會,強迫虞朝希。
“鐘昱。”汽車駛出一段距離後,虞朝希開了口。
“嗯。”鐘昱低聲應着。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虞朝希,才是最近幾年她的樣子。
習慣獨處,時常一個人靜坐,雖沒有滿腹心事一副愁容,可看上去就與周圍有着一層隔閡。
白日裏活潑好動的虞朝希,當然也是虞朝希,只是是以前他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屬于十八歲之前的虞朝希。
他經歷過兩個全然不同的虞朝希,自然對她有着無限的包容和耐心。
“還記得我之前向你‘表白’嗎?可傻。”虞朝希突然沒邊沒際地冒出這麽一句。
話剛一出口,又忙不疊地給自己這一行為追加了一句評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