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國王

不同于虞朝希的反應,鐘昱想到這件事,湧起的滋味只有心酸,“不傻。”

虞朝希卻自說自話,搖頭輕笑。看上去好像是完全不在意那些事了,語氣輕松道:“還好被你拒絕了。”

“哪有,我明明答應了的。”鐘昱今天可沒喝酒,還不至于糊塗到連這個都記不清。他佯裝皺眉,緊接着輕笑道。

可別想誣陷他。

“嗯,你是答應了的。”虞朝希喃喃自語。

那種境況下鐘昱的答應,無疑是給虞朝希敲了一記警鐘,令她陡然清醒,拽回了頭腦裏殘存的一絲理智。

那是怎麽樣一種境況呢?

車裏久久都未曾再有聲音響起,兩個人陷入到一種共同沉默裏。

虞朝希的大學生活,過得并不想象中如意。相反宿舍拉幫結派一地雞毛,讓她迎頭撞上了人生的第二大變故。

盡管虞朝希在開學報道第一天就重逢了鐘昱,這一幸事曾經一度令她以為會是四年大學生活的良好開端。

開學報道日各個院系支棱起小帳篷,橫幅拉起來口號标起來,虞朝希便是在注冊報道的時候,在一堆人裏不期然與鐘昱四目相對,進而他鄉遇故知地激動狂喜,兩個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還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以為就此各安天命的人,偶爾想起他虞朝希會有淡淡失落,那是除了父母陪她最久的人啊,尤其是在瀕臨崩潰的日子裏。

高中三年虞朝希住校,高一高二周周回家,高三這個頻率縮減到一月一回。整整三年,她都在等他像過去的每一個日子一樣,大老遠地就開始喊她的名字,而再過一小會兒,便能看到他像往常一樣晃晃悠悠來到她家。

但是三年了,虞朝希一次都沒有等到過,彼時她家裏連電話都沒有,更別提擁有一部私人手機。

她從前竟一直不知,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會如此薄弱。一陣風吹過,就輕易散了。

後來最先親近虞朝希的室友跟她說,“我當時就在周圍的人群裏,看到你們突然狂喜然後抱在一起,我眼前都是粉紅色的泡泡,腦補了一出青春偶像劇。多般配的兩個人啊!男帥女靓的,像拍電視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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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朝希一時尴尬:“當時光顧着高興,都忘記是在公共場合了。”

再後來也是這個舍友,因為喜歡的男生跟虞朝希告了白,跟她冷戰最後不歡而散。虞朝希自此上了大學後,話都少了很多。

那是虞朝希最艱難的一段日子,比之前家裏發生重大變故還要艱難一些。

寝室十幾平米的地方,本就伫立着一群性格不合心思各異的人,各個不肯相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兩個人還鬧不和,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都在一起,實在太容易影響情緒。

那段時間虞朝希一想到回寝室就害怕,于是天天泡圖書館泡到閉館時間,争取只用在寝室洗漱睡覺,兩眼一閉不看不想。

可不看的确是不看,不想的話,又怎麽可能呢?平日裏上課總坐一起的兩個人,一旦拆解組合別人看了奇怪不說,自己心裏總會有異樣的感覺。

虞朝希本就重感情,一段關系裏她總是付出多的那一個,所以一旦友情宣告破裂,于別人而言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可對她來說便是摧枯拉朽。

一開始二人還維持着現狀,上課一起坐只是不交流,虞朝希偶爾擡頭聽講偶爾低頭發呆,對方會和前後桌的同班同學談笑風生。

再後來可能是雙方都有所覺察,便不再費力維持這種表面和平,貌合神離開始分崩離析。

虞朝希覺得自己壓抑得快要死掉了,盡管現在再回過頭來看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可她當時就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精神狀态變得特別差,還很容易受到驚吓。每當寝室有各種聲響,尤其是人聲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地渾身顫栗。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将近一年,到了大三上半學期,身邊的同學們都在努力奔赴自己的前程,保研的考研的申請國外大學的都有,還因着他們這個專業的特殊性,一小部分人在準備年底的國網考試。

虞朝希因為對所學專業感覺平平,因此無意于繼續深造,放棄了院裏的保研名額。

為了不虛度時光,也為了能有事可做轉移注意力,走出當下的困局,她轉身加入了國網考試大軍的隊伍。

于是早出晚歸有了名正言順的由頭,有時候學不進去了就跑去操場看鐘昱打籃球,完了之後二人再去操場走走。

男生上了大學通常都會如魚得水,尤其熱愛運動天生善于交際的男孩子。虞朝希雖從不說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可陽光開朗的男孩子向來會暖氣氛照顧人,從不缺乏識別他人情緒的能力。

鐘昱更是其中翹楚。

看破不說破同樣也是鐘昱的特長,喊她吃飯教她打籃球,拉她跑步和她一起泡圖書館,這份無聲陪伴一給就是一年。

兩個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裏其實都是鐘昱在講話,講他的沙雕舍友,講他打游戲的趣事,講很多很多輕松愉快的話題,只是從來不提為什麽她總是孤身一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跑完步開始走圈時虞朝希突然來了句:“鐘昱,我們在一起吧。”

說話時看都沒看他,只是盯着腳下的地面。

然而鐘昱就是知道,如果此時此刻對上她的眼睛,定會發現裏面正有潮水漫上來。

這一年時間以來,鐘昱目睹虞朝希從之前三五成群說說笑笑根本沒時間找他到後來落得形單影只;看她從話多又毒舌愛笑還笑得超級大聲到現在走幾裏路一句話都不說;看她從十幾歲活潑好動的虞朝希變成二十歲沉默寡言的虞朝希,他的心裏有什麽東西正無聲地裂成一片一片。

于是他攥緊了拳頭又松開,輕輕将虞朝希摟到了懷裏,拍了拍她單薄的背,喉結上下滾動說了句“好。”

鐘昱在不假思索地說了句好之後,虞朝希反倒變得不知所措,瞬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晚鐘昱像往常一樣送她到公寓樓下,分開之前還輕輕地抱了抱她,随即又像往常一樣跟她說晚安。

“不過你當初為什麽會答應啊?”虞朝希好奇地問道。

在“表白”過後鐘昱答應了之後,虞朝希像是瞬間被什麽擊中一般,身體裏的理智全部歸位。

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怎麽會提出這樣一個無理的要求?

而鐘昱居然答應了。

她是走到了死胡同開始撞南牆,可鐘昱怎麽着都不該陪她一起犯傻。她怎麽會,讓雙方陷入這樣一個困境裏來?

所以虞朝希在鐘昱答應了之後沒幾秒,扯出了一個許久都不曾露出的微笑,找補了一句“我開玩笑的”。

“我那天跟你說算了,就當我什麽都沒說。”虞朝希現在明顯已經不會介懷這些事情了,所以才會在此刻談及這些事情的時候,語氣裏只有平靜。

“但是現在,我突然想要知道為什麽,為什麽當初你會答應?”一閃而過的街燈時不時照在她臉上,有一種超脫的淡然。

虞朝希突然就很想知道,為什麽?

當時她沉浸在消極的麻木裏無法自拔所以無暇顧及這些,如今毫無芥蒂了才有勇氣重新回顧,當初鐘昱是抱着怎樣一種心态答應她的。

她當時是腦子一熱,可鐘昱應該是清醒的。

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們兩個人認識也十多年了,不至于連友情愛情都分不清。況且退一萬步講,即便是産生了愛情,以雙方各自的心性,也決不會在那個時候趁虛而入。

而鐘昱的回答讓她落淚。

鐘昱沉默了一小會兒。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可他還是下意識地,組織了下語言。

他為什麽會答應虞朝希?

他知道虞朝希快要支撐不住了,所以才向他抛出了求救信號。虞朝希看向他的時候,眼睛像個無底洞,裏面裝滿了深不見底的絕望。

她想要關心想要陪伴,想要有所支撐有所依靠,她想要的這些東西,好像都需要有一個更合适更具體的名分。

而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

她是從小就發光發熱閃亮耀眼的天使啊,他說過他會永遠跟她一國的。

“我說過了,我會永遠和你一國的。”輕飄飄的,鐘昱說了這麽一句。

看着虞朝希紅了的眼圈,還有一句,鐘昱沒有說出來。

更何況如今,天使折了翼。

“謝謝你啊,我的國王。”

虞朝希語氣輕松,轉頭看向目視前方專注開車的鐘昱。

越攢越大的淚珠卻忍不住奪眶而出,吧嗒掉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見。

回憶往事的時候勾起她另一樁記憶,當年因為她放棄了保研名額,得知此事之後院裏向來受人尊崇的路昭教授還特意發信息詢問她緣由。

路昭教授不僅全校聞名,在整個學術圈裏都是出了名的,全國大半高校所采用的專業教材,就是路昭教授編撰的。

每年一到考研時間,路昭教授的教學視頻全網求索,彈幕裏人人都在刷想考這位神仙老師的研。

而在線下虞朝希這位嫡系弟子,卻輕而易舉地放棄了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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