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中跪求

梁國今日卻是發生了件奇事。

向來勤勉的國君梁玄,今日下朝後卻不見了人影。

前來禀告政事的大臣圍在梁玄書房外,沒有一個人清楚梁玄到底去了哪兒。

上林苑中,北風瑟瑟,松柏聳峙。

太後的抑郁症經過了這麽一段時間的鍛煉和治療,病情已經基本穩定,只要不再發生令人心情不快的事情,短時間內應當不會複發。

禦宿院中,太後房門口的銀杏樹仍舊金黃,誰還記得曾有少女在此翩翩起舞。

堂前彎彎曲曲的鵝卵石路上,直挺挺地跪着一個清俊的黑衣人影。

太後在屋裏靜靜地抄寫佛經,一陣寒風掃過,鎮紙再也壓不住被風卷起的書頁,正如太後怎麽都靜不下的心。

“吱啦”一聲,房門開了,張嬷嬷端着碗梨羮走了進來。

“他,還在外面嗎。”太後揉了揉眉心,頭疼地問道。

“王上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在門口跪了四個時辰了,奴婢去送水王上也不肯喝。”張嬷嬷也是看着梁玄長大的,很是擔心梁玄身體。

“玄兒從小就固執,認準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可這次,哀家為了先王,為了整個梁國,不能答應他的請求。雨竹,你可會覺得哀家狠心?”太後黯然問道。

張嬷嬷全名張雨竹,是太後的陪嫁丫鬟,也是最了解太後的人。

“不管太後做什麽決定,都是為了王上,為了梁國。王上現在只是一時糊塗,日後定會明白您的一片苦心。”張嬷嬷溫言勸慰。

“打從第一回見面時玄兒看衛姑娘的眼神,哀家就知道玄兒心動了。秋朝節時,玄兒和衛姑娘一起去逛廟會,哀家也是知道的。先王要求極高,玄兒自小過的苦,難得遇到喜歡的姑娘偶爾放縱下也是情有可原。”

“可這一切,只能限于喜歡,那根線,玄兒不該去碰。他要娶的,是陳國的公主,而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太後語氣驟然變冷。

Advertisement

“他今天能為了救那個丫頭的命就這麽威脅哀家,焉知哪日他不會為了那個丫頭而放棄求娶公主。那丫頭留着,對我梁國始終是個禍害。”太後語氣越發堅定。

張嬷嬷試探地為梁玄求情:“王上怎麽敢威脅您,您又不是不知王上極為孝順。這次王上想要太清池中的菏葉,完全可以直接派人去取,可是王上選擇先求得您的同意。”

張嬷嬷的話反而激怒了太後:“反了天了,他要是敢偷拿或者硬搶,我就把滿池的菏葉都給他鏟了!”

“去請淑儀長公主來。他們姐弟情深,想必他長姐的話他能聽得進去。”太後無奈地說道。

淑儀長公主梁錦華比梁玄年長兩歲,三年前下嫁于傅相的長子,傅時楚。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婚後夫妻融洽,感情甚篤。

梁玄少時練功辛苦或者被父王責罰時,梁明華都會在旁求情,姐弟倆感情一直很好。

淑儀公主收到太後的消息,顧不上用晚膳,急匆匆地就趕了過來。

太後告訴她,梁玄為了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居然不顧自己身體也要違逆母後,她想不到向來孝順的弟弟會做出這種事情。

她更加詫異的是,梁玄自小就被立為儲君,心中只有國家,連花容月貌青梅竹馬的鄭意都不放在心中,這名女子又是何方神聖,可惜太後沒有告訴她女子的身份。

淑儀趕到禦宿院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梁玄面向正屋,身子跪得筆直,膝下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梁玄今日沒有着冕服,只穿了一件黑色錦袍,腰間以玉帶相系,寬肩窄腰,烏黑的長發和衣擺,在風中瑟瑟翻飛,稱得身姿越發清俊單薄。

梁玄雖然跪着,但眼睛始終看着前方,看向屋內,見淑儀公主來了,梁玄輕輕喚了聲,“姐”。

淑儀心疼不已,這要是再跪下去,膝蓋怕是廢了。

“王上您先起來,母後最疼您,有什麽事情咱們慢慢商量。”淑儀作勢要将梁玄扶起來。

“孤不起來。”梁玄看了眼屋內,平靜地說道。

“你當真要為了一個外人,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不顧自己身體,執意要惹怒母後嗎。”淑儀公主氣道。

“長姐,我只是想救她。”梁玄見淑儀公主生氣了,也沒有再自稱孤。

“救了她以後呢,你莫非還要娶她。”淑儀頓了頓,“況且那女子對你未必有這般心思。”

梁玄腦中一幕幕地閃過和寧久微相處的點滴,那一颦一笑和最後的潸然淚下,她定是用情至深……

寧久微表示,老娘才沒有哭,你擱這兒瞎腦補什麽。

“救了她,我會去陳國提親。”

他長久冷寂的心,曾經一點點被捂熱,終是再次沉沒了下去。

但只要寧久微還活着,他心中就仍有一片美好。

“既然你不想娶她,為何又執意要救她。”淑儀不能理解。

梁玄只垂眸不語。

梁玄昨夜接到顧南的傳書,得知寧久微雖已找到但是命在旦夕,急需一杆新鮮的菏葉救命。梁玄焦急萬分,立即趕到上林苑,向太後求一杆菏葉。

太後本來已經同意,可聽說他是為寧久微求的後便雷霆大怒,将他趕了出去。

梁玄不敢在上林苑強搶,只能下朝後又來向太後懇求,誰知再次被太後嚴詞拒絕。

他知道每多拖一刻,寧久微離死亡就更近一步。梁玄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只好一撩衣擺,跪在院中,懇求太後的準許。

梁明華看着梁玄這副沉默不語的樣子,又氣又急。

梁玄自小就是個悶葫蘆,有什麽話總是憋在心裏不說,被父王懲罰的狠了卻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梁玄緩緩擡眸望向淑儀,“長姐,我求你,求你幫我向母後讨一杆荷葉,我,求你了。”

他知道母親和長姐雖然疼他,但他們更希望他能成為明君,但是這次,他想任性一次。

淑儀公主驚怒交加。自己的弟弟,被罰綁沙袋抄書時沒求過她,被父王責打時沒求過她,今天居然為了救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開口求她。

她的弟弟是梁國的國君,是梁國的希望,他應該是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君王,不該如此兒女情長。

她有一瞬間覺得太後的做法是對的,對梁玄有這麽大影響力的人不該存活在這個世上。

暮色沉重,北風蕭瑟。

下人和護衛早得了吩咐不得靠近,堂前只有梁玄孤單的身影。

梁玄已經難以維持筆直的身形,卻仍舊倔強地不肯倒下。

屋內燭光搖曳,很是溫暖。

淑儀公主正在幫太後揉肩捶背,“母後,玄兒志向高遠、心志堅定,斷不會因為一個女子就置梁國大業不顧。女兒相信他,只要這次救了那姑娘,玄兒定會全心全意去陳國提親。”

“凡事只要開了頭,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太後仍舊不肯松口。

“母後,那名女子究竟是誰?為何我竟絲毫不知情——”淑儀公主突然想到什麽,心中一緊,“是否與秋朝節那日玄兒遇刺有關?”

見太後不說話,淑儀公主急了。

“玄兒已經在外面跪了六個時辰了,哪怕玄兒自小習武身體強健也堅持不住啊。外面天寒地凍的,再說那鵝卵石凹凸不平,再跪下去膝蓋怕是要廢掉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太後長嘆一聲,終是妥協了,“錦華,你去把玄兒扶起來吧,就說哀家應了,但他務必說到做到,此生不可再有念想。”

淑儀公主眼睛一亮,激動地走到屋外,想要告訴梁玄這個好消息。

“快來人啊,去請周太醫過來。”淑儀公主突然高聲叫道。

梁玄自從先梁王驟然離世後,一直忙于政務早已心力交瘁,今日又在寒風中連着跪了六個時辰,再也支撐不住,終于失去了意識。

太後聽到叫喊聲出門一看,登時腦中一片空白,跟着暈了過去。

禦宿院中亂作一團。

淑儀公主忙于照顧太後和梁玄,只得吩咐蕭衡去太清池中摘一株荷葉,裝入包裹讓顧南的信鴿再連夜送回去。

看着昏迷的一老一少,淑儀公主無奈地長嘆一聲。

眼下這局面她一人實在難以應付,鄭意心思細膩處事體貼,有她在自己定能輕松不少。

“你們去鄭府通知意兒表妹,請她來為太後侍疾。”

王上竟會為一名女子下跪請求太後,此事絕不能讓旁人知曉。

“對外就說,秋朝節時,王上微服被刺,堅持幾日這才病倒,至于當時在場的其他人——”

淑儀公主猶豫了下說道:”被刺身亡。”

同類推薦